高亮泉是第二天才得知溫家嶺鄉與沙河鄉之間發生了一場惡斗。
面對席菲菲溫和的詢問,高亮泉的答復也很平淡:“沙河鄉是我的老家,又涉及到老書記家的親戚,還是不出面的好。”
席菲菲微微一笑,算是認同了高亮泉的借口。
這個時候,席菲菲最需要得到高亮泉的支持。
事件發生后,她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冷靜,善后,調查,雙方協商,席菲菲以少有的耐心和極端的克制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表現出一個一把手良好的素質。
每逢大事有靜氣。
這種氣質在女干部身上顯得尤其難能可貴,這是祝庸之對席菲菲的評價。
很快,新泉事件的協調會在高亮泉的主持下召開了。
溫純作為見證者應邀列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個位置坐下。
會上,郭詠匯報了新泉事件的調查情況,提出了處理意見。
溫家嶺鄉黨委書記牛廣濟和桂花村村支書黃辣根,由于帶頭參與打架斗毆,已被無限期停職檢查,下步如何處理,視本人思想認識情況再研究,臨時指派鄉長溫國林主持鄉里的全面工作。
沙河鄉鄉長高向陽現場制止不力,給予行政警告處分,鄉黨委書記吳幸福對石料廠扣留牛娜負有領導責任,被口頭警告。
好在參與打架的村民和民工,只有幾個受了輕傷,兩家各自承擔傷者的治療費用,對此,溫國林和吳幸福沒有異議。
石料廠從即日起停工整頓,具體開工時間聽候縣里的通知,縣委縣政府將專題討論。
對此,吳幸福苦笑著表態:“沙河鄉服從縣里的決定,但是,石料廠停工一天,經濟損失好幾萬元,我怎么跟鄉里和石料廠解釋?”
怎么解釋?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這個問題一直在席菲菲腦子里盤旋。
對于石料廠,席菲菲的態度是關,以便保護好桃花谷那一方青山綠水。
高亮泉的態度則很曖昧,曖昧其實就是反對,只是場面上不好太過明確而已。
關,說得輕巧,一年上百萬的財政收入呢。
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還有幾個不能明講的理由,其一,譚家兄弟的利益要保護,他們誰也得罪不起;其二,以吳艷紅的名義入了股,分紅收入不菲;其三,沙河鄉不能向溫家嶺鄉低頭。
吳幸福在看高亮泉,席菲菲也在看高亮泉。
溫純等其他人想看卻不敢看,低下頭作沉思狀。
群體事件是政治問題,應該由書記出面協調解決。
鄉鎮企業管理是行政問題,應該由縣長提出意見。
石料廠何去何從,關鍵還得看高亮泉的態度。
“吳幸福,你還要怎么解釋?譚二愣子挑起事端,釀成群體事件,這暴露出石料廠的人員管理存在嚴重的問題,不停產整頓,今后如何發展生產?”高亮泉沖吳幸福發了火,噎得吳幸福咽了幾口唾沫,低下頭不再言語了。
高亮泉的發言,喝止住了吳幸福的牢騷,但是,也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整頓完了還要繼續發展生產。
溫純心里一緊,只要石料廠的污染不除,以桂花村對新泉的看重,兩個鄉的紛爭還會再起。
果然,輪到溫家嶺鄉鄉長溫國林發言,他侃侃而談信誓旦旦,說,建設環境友好型社會是中央的發展戰略,溫家嶺鄉的干部群眾,有決心有信息,守衛住新泉這個命根子,絕不讓任何破壞生態環境的事情再次發生。
溫純暗暗好笑,這完全還是牛廣濟的態度。
溫家嶺鄉,牛廣濟是真正說話算數的人,停職不停職,毫無差別。
牛廣濟帶頭打架,在縣里看來是嚴重錯誤,在村民們眼里,是鄉里的英雄。
村民們認的是威望,不認官職。
席菲菲哭笑不得,溫家嶺鄉的主要領導都是這個態度,溫家嶺鄉村民的情緒能不激化?
她正要示意郭詠,讓他給溫國林提個醒。
這么說下去,吳幸福難免不跳起來,協調會搞不好成了吵架會。
這個時候,手機震動了,市里譚政榮書記打電話過來了。
席菲菲跟高亮泉說了句,你們接著開,我出去一下,便出了會場。
譚政榮在電話里劈頭就沖席菲菲發起了火:“我提醒你,席菲菲同志,市里正在舉行大型招商引資活動,當前,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林市長在動員會上嚴肅地指出,誰破壞了投資環境,誰就是臨江市的罪人。”
席菲菲剛想解釋,譚政榮又放緩了口氣:“席書記,你剛到任,有些情況不太熟悉,這情有可原,高亮泉呢?你讓他接電話。”
“譚書記,高縣長正在主持新泉事件的協調會。”席菲菲小聲說。
譚政榮毫不客氣地說:“那好,請你轉告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做好維穩工作,再發生類似的惡性事件,我拿他是問。”
這話是要席菲菲轉告高亮泉,實際上就是說給席菲菲聽的。
兩個鄉的爭斗,高亮泉在以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時間就向譚政榮匯報了。
席菲菲在事件平息之后也向林亦雄匯報過了,林亦雄的態度是堅決維護穩定,把矛盾化解在縣里,沒有像譚政榮這樣發火和施壓。
席菲菲再進到會場的時候,高亮泉正在做總結發言,他的臉色非常難看,目光犀利地掃視著吳幸福和溫國林:“…維護地方穩定是關系到一方平安的政治大局,發展地方經濟是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這一點,各級干部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
看見席菲菲進來,高亮泉停下來了。“吳幸福,溫國林,我還要警告你們一次,首先你們必須端正態度,再鬧出群體事件來,你們直接把辭職報告交上來。不說了,請席書記作指示。”
席菲菲傳達了市委領導的指示,同意郭詠縣長的處理意見和高亮泉縣長的總結發言。
最后她說,當前,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要求沙河鄉和溫家嶺鄉的干部,提高認識,耐心細致地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縣委縣政府將就新泉保護和石料廠生產經營等問題進行專題研究,選派專人協調處理好兩個鄉的矛盾和糾紛。
散會了,吳幸福和溫國林還像兩只斗雞公,互相鼓著眼睛。
列席會議的溫純隱隱感覺到,石料廠是關是開,席菲菲和高亮泉還存在著分歧。
只是分歧還沒有浮出水面而已。
開完會回來,溫純還沒進簡易房,曾國強拎著他的大玻璃杯晃悠過來了,看溫純滿腹心思的樣子,便逗道:“溫純,開會啦?席書記沒讓你作指示吧,嘿嘿,瞧你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溫純沒好氣的說:“去你的!開口閉口,席書記席書記的。不就是臨時給席書記開了嗎,看你得瑟的?”
“開車”從溫純和曾國強的嘴巴里說出來,是有“色彩”典故的。
曾國強一本正經地說:“嗯,溫純,以后這種玩笑不能開了。”
“咦,國強老弟,什么時候覺悟高了?”溫純裝模作樣上下打量了曾國強一番。“給書記開過一次車,立即水平就上去了。”
“席書記是個女書記。”
“女的怎么啦?你們司機班不就喜歡議論美女嗎?胡文麗你們還舌頭嚼少了?”
“切,人和人不一樣的。”
“哈哈,蒙上臉都一樣,這不是你們經常說的?”
曾國強有點急了:“瘟狐貍是騷,席書記那才是美。”
溫純見曾國強認真了,不好再繼續開玩笑,心中暗想,席菲菲只和曾國強接觸過一次,就能讓他心悅誠服,處處維護她的形象,這真是不容易,肯定有她為人處事的獨到之處。
曾國強也連忙轉移了話題:“哎,聽說你那天輕而易舉就把譚二愣子制服了,身手不錯,你潛伏得可夠深的,連我都沒看出來。”
“人一急眼了,力氣就大些。”
“回來的時候,席書記向甘欣問了問你的情況,席書記很關注你喲。”
溫純心里一動,嘴上卻說:“甘欣能說我什么好話?”
“你還真說對了,甘欣沒說你什么好話。”
曾國強這一句,又把溫純的好奇心勾起來了。
誰不關心自己在新書記心目中的印象啊,尤其是像溫純這樣的邊緣人物。
“這個嘛,”曾國強賣起了關子,很夸張地喝了一大口水。
“靠,不說拉倒,哪天我把你給甘欣起外號的事跟她講講。”
“別,別,別,我告訴你就是了。”曾國強果然害怕了。
甘欣現在是辦公室的副主任,給曾國強整幾雙小鞋穿,那是分分鐘的事。
“甘欣跟席書記說,你人很聰明,就是有時候聰明有點過頭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呵呵,我看說得挺對!”
“對你個頭!席書記沒表揚表揚你?”
“嘿嘿,”曾國強撓了撓后腦勺。“什么表揚不表揚的,她就說,忙了一晚上,讓我好好休息,司機開車,安全第一。”
“哈哈,司機開車,安全第一。”
“媽的,你他媽的又想歪了,老子不理你了。”這下,曾國強是真生氣了,說完,甩著大瓶子就走了。
溫純愣了一下,搖搖頭,進了簡易房,坐在椅子上,心思重重。
溫純有個習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是不管什么人遇到什么困難,他總是要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如果這事換做是我,該怎么處理。
上中學的時候,曾國強譏諷過他,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在大學的時候,談少軒笑話過他,是杞人憂天。
上班了之后,甘欣還捂著小嘴夸獎過他,是自作多情。
習慣一旦養成,怎么也改不了。
這個時候,溫純想的是:石料廠是開是關,關與開,利弊何在?
假如我是席菲菲…
假如我是高亮泉…
假如我是牛廣濟…
假如我是吳幸福…
想了半天,不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越想越亂了。
溫純只得苦笑:不在其位,謀不好其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