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夏景和寧雪念,就在水云殿過夜。
無人入睡,寧晚君拿了兩條毯子,拉著夏景和寧雪念,到了水云殿的屋頂上。
氣溫微涼,寧晚君將毯子裹在身上,夏景和寧雪念靠在一起,裹剩下那一條毯子。
忍冬取了點心,站在院子里往上瞧。
黑夜下,屋檐上,一大兩小三個主子坐著,兩個小主子肩并肩,嘰嘰喳喳歡喜歡鬧,大主子輕輕頷首,伸手幫兩個孩子裹好毯子。
圓月掛在他們身后,灑下皎白的光。
忍冬出神地看了會兒,爬上屋頂,遞過點心。
寧晚君將她也摟了過去,分給她一邊毛毯。
他們從草原的月亮,談到青帳王庭的秘聞,直到天際泛白,寧雪念不停點著腦袋,歪倒在夏景懷里,寧晚君帶著他們躍下屋頂。
寢殿里,寧晚君為兩個孩子蓋上被褥。
“公主快去睡吧,我來看著兩個小主子。”忍冬對寧晚君道。
“無事,在草原上幾日不睡也是常有的。”寧晚君搖搖頭,“我出去一趟,你叮囑下人們安靜些,別吵到他們,然后也去睡吧。”
“我不困。”忍冬搖搖頭,望向寧晚君的目光中帶著不舍。
寧晚君看女孩表情,的確沒有困色,點點頭:“那你陪我出門。”
她們離開水云殿,先去了觀瀾齋,齋里只有幾個收拾院子的奴才,寧知行早已起床,回他的醇王府忙碌了。
兩人又出宮,去醇王府。
馬車上,寧晚君問著忍冬近兩年的事,忍冬一一回答。
“那燕羽詩你看著如何?”寧晚君問。
忍冬沉思片刻:“都說九皇子沉迷玩樂,那燕國公主才是最沉迷玩樂的,除了接近九皇子,別的時候都在玩。”
“也挺好,”寧晚君點點頭,“男人最喜歡這樣的女人。”
忍冬張了張口,有些不服氣,這種什么正事都不干,整天就四處玩鬧的女人,怎么就能討人喜歡了 若是別人說這話,她定要辯論一番,但說話的是寧晚君,她只能低下頭。
寧晚君瞥了她一眼,繼續道:“燕國孱弱,不是個合格的戰友,但守在后方,盯著楚國,也足夠了。”
忍冬不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宮女,公主殿下畫風一轉,提到燕國,便是說,燕羽詩本身并非重點,燕國才是核心。
她在心中小小嘀咕,誰還不是個小公主了。
寧晚君看出她的情緒,伸手在她額前點了一下。
忍冬捂著額頭,迷茫地看寧晚君,不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此前,公主殿下從未對她做出過這樣的舉動。
“你在九皇子那里,是過得不錯。”寧晚君說道。
在她身邊的時候,忍冬從未如此表露過情緒。
沒等女孩反應,她繼續問:“薛家那個女孩如何?”
“沒見過幾次,但看起來挺懂事。”忍冬回答。
“姨娘生的孩子,總是懂事得早,不過,就怕早早染上了市儈。”寧晚君點評。
話到這里,已經問完,但寧晚君忽然來了興趣,又問:“九皇子最喜歡哪個?”
忍冬的左右轉了轉眼珠,回答道:“要說最喜歡,那肯定是七公主。”
寧晚君捏捏她的臉蛋:“你現在的膽子是真大了,敢拿這事打趣了。”
她將女孩摟在懷里:“怪我沒帶你去草原?”
忍冬低著頭,沒回答。
“你還小,在皇宮里多待幾年更好。而且…”寧晚君沉默片刻,“遲國的百姓,已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除了一些落魄貴族,無人思念那久遠的國度。”
忍冬是遲國的小公主,在遇到夏景之前,她是寧晚君精心準備的一張牌,希望能打出光復遲國的旗號,在草原站穩腳跟。
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這個計劃也沒有任何可行性了。
她摸摸忍冬的腦袋:“怎么,看到那些公主過得瀟灑,也想當公主了?”
忍冬搖搖頭:“我記不得遲國的事,只是覺得我沒了用處。”
寧晚君思索片刻,勾起女孩的下巴,低下腦袋,與女孩貼著額頭:“等過幾年,你隨我去草原當公主可好?”
忍冬慢慢睜大了眼,驚喜地看著寧晚君,但又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她搖搖頭。
寧晚君忍不住笑了:“舍不得皇宮?沒關系,等你當上公主,再回來和親。”
忍冬嚇了一跳,剛想要問和親的事,車夫忽然出聲,打斷了她。
“公主殿下,醇王府到了。”
寧晚君放開忍冬,走下馬車,忍冬急忙跟上,卻是找不到再問的機會了。公主說不定是在開玩笑,要是她問了,反而會讓公主為難。
醇王府里,寧知行正和寧守緒一起,商量王府的安保問題,聽到下人說寧晚君來了,立即放下手上的事,快步往院子里走去——寧知行推著寧守緒走。
院中只有忍冬,寧晚君在玻璃溫室里。
兩人進入,來到寧晚君身側。
寧晚君正在觀賞一盆花:“這花,我沒記錯的話,該是夏天開的,怎么這個天氣就開了?是因為這些玻璃?”
寧知行笑道:“這就得問九弟了。”
寧守緒提了提腿上的毯子,玻璃花房里的溫度有些高,他說道:“大皇姊待會兒再賞花,我和知行,有很多問題要問。”
“哦?”寧晚君驚訝。
寧守緒有問題是應該的,她身上有著青帳汗國的私密信息,但寧知行怎么也有問題?這個木匠皇弟,明明只在意那些工藝品。
她看著寧知行,寧知行笑得靦腆:“有些材料,要皇姐幫忙。”
寧晚君啞然,這些皇弟們,真是一點兒都沒有變。
他們出了玻璃花房,進了會客的廳室。
寧知行拿出列的單子,遞給寧晚君,寧守緒從頭到尾,細細問了青帳汗國的事。
解決了他們的問題,寧晚君問出自己的問題。
“他怎么聯絡上了青蓮山?”
這句話沒頭沒尾,寧知行和寧守緒面面相覷,不知道寧晚君在說什么,青蓮山是指陳國那股反抗勢力?‘他’又是誰?
“你們居然沒有參與?”寧晚君更驚訝了。
昨夜忙著談感情,寧晚君沒細問夏景,等早上想起來,兩個孩子又困了,她索性過來問寧知行和寧守緒。
她原本以為,青蓮山是他們共同經營,起碼共同出謀劃策的妙招,沒想到,這兩個弟弟根本不知道。
“什么青蓮山?陳國大亂,原來是有人操控?”寧守緒驚愕。
即便是寧知行,也抬起了腦袋,陳國這么大的事,他也好奇。
寧晚君嘖一聲,本來想讓兩人切瓜給自己吃,沒想到,反而是自己捧著瓜來讓他們吃了。
“我也不清楚,但景兒和青蓮山肯定有著聯絡。”寧晚君不想伺候寧知行和寧守緒吃瓜,但她還有問題要問,不能直接跑路。
好在大皇姊的威嚴十足,硬是壓下了寧守緒和寧知行的好奇。
“那邊…如何了?”寧晚君問起另外一件事。
寧知行和寧守緒對視一眼,不用說明,他們知道寧晚君在問什么,他們也一直在關注這件事。
“年前惡化到了一定程度,批折子都不利落了,這個月來好了許多,以為是太醫院的功勞,賞賜了所有太醫。”寧守緒回答。
康寧帝的手抖貌似得到了很好的治療,但文道生在離開京城之前,就留下了一些病情預測,這也在文道生的預測之中,是某種回光返照。
“估計還有一年了。”寧守緒又道。
屋子里一片寂靜,就算是說出這句話的寧守緒,都精神恍惚。誰能料到,寧氏王朝的中興之主,人在壯年的康寧帝,即將病倒?
那之后,皇宮的局勢要如何變化?王朝的未來又在何方?
寧晚君神色平靜。北真王同樣是一代雄主,不一樣病倒在床榻上?她過去的時候,看著那連翻身都需要侍女幫助的王,心中只有歡喜。
那病王冬季已經離世,繼任北真王的,是被她控制的最小的王子。她完全掌控了北真的權柄,成為了代王,而且,起碼可以穩固十年。
她掃過兩個弟弟迷茫的臉,冷冷問:“準備好了嗎?”
聽出她的堅定,寧守緒和寧知行心中有了底氣,點了點頭。
“蕭將軍和秦將軍,已經掌握了兩路邊軍,京軍的統領權,在荊王的手上,剩下兩路邊疆軍隊,一個和秦家交好,一個是荊王舊部,禁軍中也有許多荊王舊部。”
軍權是王權的根基,只要掌握了軍隊,哪怕不是皇族,也能鵲巢鳩占,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了這一點。
“那廢太子呢?”寧晚君又問。
一旦康寧帝病重,最容易獲得權力,大臣們首先會投靠的,反而是廢太子寧純祐。
一方面,寧純祐本就是文官集團推出的皇子,另一方面,寧純祐雖然被廢了,但到底戴過太子的頭銜,而且,他接受完了所有的儲君教育。
這些優勢,都是寧高祥所沒有的。
在寧晚君心中,寧純祐的地位要遠遠高過寧高祥。
寧知行看了眼寧守緒,回答道:“二哥在府邸里禁足,每天和侍女種田織布,十分快活。”
他故意將寧純祐說的不堪一些。
寧晚君不放心,想要安排一番,但又想到夏景之前的話語,嘆了口氣:“罷了,你們盯著點兒府邸,不能讓他離開!”
她怕康寧帝病重之后,有投機黨劫走寧純祐。
她安排起別的事:“最重要的是京城,讓蕭繼達他們,將信得過的將士,統統塞到京營以及城外的禁軍里去。手腳可以大膽一些,被發現也沒什么,就算父皇問罪,只要拖個一年,就不算個事。”
寧守緒聽著,皺眉道:“父皇的病還沒有個定數,如此推進,是不是太著急了些?何況,父皇只是會病倒,不是駕崩了。”
寧晚君一挑眉,凌厲的目光刺向寧守緒:“你平日里比景兒冷酷得多,怎么到了現在,還不如景兒清醒了?”
寧守緒剛要開口,寧晚君一抬手,制止了他:“你可知道,父皇病倒之后,你們會是什么下場?”
寧守緒啞口無言。
寧晚君繼續道:“看看寧純祐,他做錯了什么?他現在是什么境地?寧純祐還沒有威脅到他的權力,他就能下此狠手,你們這兩個適齡的,能夠直接登基掌權的皇子,又會是什么下場?”
寧知行看了看寧守緒,打了個圓場:“三哥只是謹慎了一些。皇姐安排,我們當然聽你的。”
寧守緒沒有反對。
醇王府的會議,一直開了一整個白日。
后宮里,夏景和寧雪念醒來,玩了一下午,才見到寧晚君回來。
“大皇姊!”寧雪念舉著彈弓,“快來教教我,我有陣子沒有玩,景弟弟居然比我厲害了!”
夏景摸摸鼻子,他因為想著寧晚君去哪的事,一時走神,忘了藏拙,讓寧雪念發現了自己的技術。
寧晚君笑瞥夏景,接過寧雪念的彈弓:“草原上也常用彈弓,我偷學了一些不傳之秘,正好教你。”
“好耶!”寧雪念拉住寧晚君的手,“大皇姊悄悄教我,不要教景弟弟,景弟弟厲害的地方多了,我只有彈弓比景弟弟厲害的!”
看著兩人走進了屋子里,夏景將手上彈弓遞給忍冬收著。
“大皇姊去哪了?”他問忍冬。
和透露九皇子行蹤時一樣,忍冬又將大公主的行蹤賣了干凈。
女孩心情復雜,感覺自己好像成了雙面間諜。
不過,因為一些私心,她沒說馬車上的那一串對話。
不一會兒,寧雪念蹦跳著從殿里出來,見到夏景,警惕地抱住彈弓,往旁邊走了兩步。
“今天不和景弟弟玩,明天再玩!”她不忘叮囑夏景一句,跑向了永華宮,要苦練新學的技藝。
夏景向她揮揮手,扭頭看寧晚君:“大皇姊教她什么了?”
“明日你就能見到了。”寧晚君走過男孩身側,搭住了他的肩膀,“走,讓我瞧瞧,你這兩年有沒有偷懶,拳腳刀劍都學的如何了。”
“我想起來院子里還有點心沒吃完。”九皇子想要跑路,但寧晚君的手臂搭得很緊,如同一個鐐銬,牢牢鎖住了他。
忍冬跑到前面,幫寧晚君打開了演武場的門。
武學考校其實只是個幌子,那室內演武場封閉安全,寧晚君要和夏景說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