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百六十章 駕至草原

  皇帝的隊伍走了半日,直到夜里時,距離山上的雪線已很近了。

  隊伍在山間找了一個平地,就扎營休息。

  這里的星空看起來很低,好像是只要建設一座高樓就能夠碰到天上的星星。

  明亮的月光下,還能看到風吹過時,遠處的草地也如同海浪般起伏。

  如果總結一下自己的人生,李斯覺得若當初不入秦,可能自己這輩子也會拜在其余六國的一個名仕府中,從此當個謀士。

  這樣的生活或許也會很安寧,但只要沒一統六國,戰火就會繼續,也早晚會危及自己。

  李斯從未覺得自己有什么大義,也許會活得更加自私自利,并且對一些小事也會計較很久。

  思量想去,李斯找到了看守在營地外的章邯,與他長談了一番。

  在談話剛開始的時候,李斯能感受到章邯是有拒絕的情緒在,但他也不會明著說拒絕談話。

  于是,李斯也只能在章邯面前自說自話,這個過程很無趣,直到說得有些累了才去休息。

  第二天,李斯回想著昨晚與章邯說過的話,大抵是想要告老了,才會與章邯說這么多。

  甚至,李斯也回想不起來昨晚說了什么。

  翌日的早晨,皇帝就下了山,回到武威縣又休息了幾天之后,準備繼續西巡。

  在離開武威縣之前,李斯還寫了書信,讓人交給公子扶蘇。

  而后,李斯繼續坐在皇帝的車轅上,繼續陪著皇帝西巡,并且等回到咸陽之后,他李斯就可以脫去了丞相的衣服,從此不再過問國事,繼續安穩的度過自己的晚年,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過的生活。

  李斯覺得,當年的韓非曾經也想過,他一定也想要等到了晚年之后,過上這樣的生活。

  再一想,李斯覺得自己的晚年的生活,應該是極其孤獨的。

  他韓非死了之后,他李斯就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等他告老了也不會有人來拜訪,更不會有人來喝酒祝賀。

  余生,就在咸陽的大宅內安靜的過著。

  在來河西走廊的路上,李斯就幫皇帝書寫了旨意,送去了咸陽給公子扶蘇,讓公子扶蘇主持驪山陵事宜。

  李斯覺得等自己在咸陽的府邸度過余生之后,也會等到一個賞賜,從此葬在陵寢中,這就是最后的念想了。

  車駕正在離開武威縣時,李斯得到了一卷書信,書信是御史陳平所寫。

  李斯很意外,這個叫陳平的御史竟然會給自己寫信。

  而且在信中,陳平說毛亨走了,走之前還大醉了一場,還將他這個丞相罵了一頓。

  李斯苦笑地看完這封書信。

  “誰的書信?”

  “是潼關送來的書信,毛亨走了。”李斯將書信遞入車駕。

  半刻之后,車駕內傳來了話語聲,道:“你李斯真是遭人厭啊。”

  聽到皇帝的話語,李斯回道:“只有毛亨敢厭臣,因他是臣唯一一個還活著的朋友了。”

  “可如今他也走了,不再領會你的情誼了。”

  李斯有些發愁,他覺得毛亨在信中說了他要沿著當年老師荀子的足跡,再走一遍天下。

  以自己對這個朋友的了解,毛亨一定在潼關積攢了一些錢財,而毛亨又是一個不會打算的人,他在外面花光了所有的錢之后呢,恐怕他會餓死的吧。

  這不是李斯的胡思亂想,十二年前,他毛亨就不想領受好意,不想因他李斯的情面留在關中,一氣之下就離開了。

  可后來呢,不出半年,他毛亨就快餓死了,又回到了關中。

  現如今又過了十二年,他毛亨又要走了,李斯嘆息一聲,低聲道:“也不知道這一次,他若又快餓死了,會不會再回來。”

  走就走了吧,上一次毛亨走的時候,他李斯也沒有挽留。

  是公子看在情面上,又留下了毛亨。

  現在,毛亨要走了,公子不會再給他情面了,是他自己要離開,李斯更不會在挽留。

  在人生態度上,李斯很羨慕張蒼,張蒼絕對不會去管毛亨的死活,并且會很尊重毛亨的決定。

  因張蒼從來不會勸人。

  年輕時的張蒼就知道,但凡是勸人回心轉意的事,到頭來都沒有好結果。

  勸人做正確的事最沒用了,也是最沒有意義的,所以尊重他人的命運,這就是李斯對張蒼的認識。

  現在,李斯也想這么活著的,忽然間想明白了,他李斯還沒張蒼活得明白。

  “你說,以后真不會再有諸子百家了嗎?”

  李斯回道:“臣也不知。”

  嬴政道:“毛亨說不會再有了。”

  “臣以為,當年列國征伐時諸子的名望都太大,列國為了拉攏一名仕許諾其厚禮,這厚禮無非是土地,婚約與貴胄地位,諸子的影響力太大了,列國為了爭奪諸子名仕搶破了頭,這種事其實是不對的,列國也會為此開戰,公子不是不允許諸子繼續流傳,扼殺了諸子的名望,往后天下人只能讀秦書。”

  李斯道:“當年臣說起禁私學,公子覺得與其禁私學,不如掌握書籍,人們需要一統的理念,就必須有一卷書教導人們這么做,那就是大秦的書,這世上不能再有因名仕一句話,而令天下學子一呼百應的事發生。”

  “教化尤其重要,只要支教擴大規模,教書的人越來越多,那么天下名仕就會消亡,因人人都能讀書,臣更明白讀書是難分高低的,等人們都懂了如何分辨謊話與真話,這天下也就不再有名仕了。”

  “正因如此,往后的人們會更加追捧前賢的書籍,也會敬重諸子百家的學說,以臣所見,也僅有如此。”

  車駕內陷入了沉默,皇帝也在思考。

  從河西走廊前往北方還要經過烏鞘嶺,當皇帝的車駕真的進入了烏鞘嶺,送行的隊伍中婁敬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涉間站在原地,看來還要先目送皇帝的車駕走遠。

  婁敬先去見了韓信。

  依舊在雪山下牧馬的韓信看著書,身邊是正在睡著的兒子。

  婁敬走上前道:“皇帝走了。”

  韓信沒有抬頭,而是翻過一頁書,道:“今年的從關中送來的新書真有意思。”

  婁敬問道:“丞相府說了,我們身為官吏也要學,學到老活到老,以前的舊想法都要摒棄,為了新時局要尋求新的理念,尋找更高效的治理方式。”

  一時間想不到該說什么,婁敬干脆將昨天送到河西走廊的文書上的最重要的一句話,說了出來。

  韓信自然是看到了那卷文書的,而且是單獨給了一卷。

  婁敬又道:“聽說丞相與大將軍在雪山上說起了月氏人,你說以后會不會還會打仗?”

  韓信翻了一個身,仰躺著繼續看書。

  婁敬接著道:“我很擔心咸陽,陳平覬覦西域這么多年,他肯定會向公子與皇帝進讒言,說不定會說動皇帝與公子西征月氏。”

  韓信道:“你是在嫉妒陳平,才會這么說。”

  婁敬道:“他現在是御史了,有直接向皇帝稟奏的權力,我是在擔憂社稷。”

  一想到要打仗,韓信就放下了手中的書,婁縣令的話不無道理,陳平此人太過狡詐了,說不定他真的會進讒言了。

  可那又如何,他韓信還能去插手丞相府的事?

  自從北伐一戰砍過人之后,韓信是真的覺得打仗很累。

  如果不打仗,就可以在這里一直養馬到終老,再多生幾個孩子,那樣的生活該多好啊。

  婁敬看到送別皇帝的隊伍也回來了,又道:“也罷,若陳平這么向皇帝進讒言,我婁敬也只能身先士卒,親自帶著兵馬西征月氏了。”

  韓信點了點頭,依舊沉默。

  婁敬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韓信也是個很無趣的人,這河西走廊的人都是這樣的無趣。

  回到了他的縣府,婁敬就先忙碌縣里的瑣事。

  一看到這些瑣事,婁敬就心煩,他陳平肯定不用整天面對這些瑣事,他現在一定在咸陽過得很好。

  始皇帝四十年深秋,在西巡的路上,偶爾會有書信送到車隊中,告知皇帝與丞相如今國事依舊平穩,國家很安定,今年又完成了一次考試,選用官吏兩百人。

  皇帝的兒子公子扶蘇依舊在履行承諾,讓庶民讀書為吏,而不是像以前的六國那樣,靠著名望與名仕舉薦為吏。

  李斯看著看著就笑了,因他看到了公子在書信中寫了六國舊貴族的抱怨。

  他與皇帝走在漠南的草地上,訴說著以前的事情,當年他李斯為了謀求一個官職,十分艱辛,貴族與名仕看不上他李斯的才華,最多給他一個跑腿的文吏之職。

  “臣離開時,還罵了他們,從此以后在那六國的貴族中,恐怕再也不用有人用臣,因臣罵他們是米倉中的鼠。”

  現在的李斯真的出了一口惡氣,當公子選用庶民為吏而棄當年的舊貴族,那些已落寞的舊貴族都會覺得公子扶蘇是為了他的老師在報復當年的他們。

  因當年他們也棄了李斯。

  人生真的很有意思,公子扶蘇故意將六國舊貴族的抱怨寫上,如果不是皇帝在身邊,李斯真想放聲大笑。

大熊貓文學    秦人的悠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