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得知今年的關中也是豐收,而且矩的兄長也來看望他的。
矩的兄長正在任職工匠,來看望也只是交代了幾句話就離開了,言語中也說了瑯琊縣建了一座巨大的觀星臺,以及一座渾天儀。
有人說皇帝又要開始東巡的,但這件事也只是傳聞,到了如今也沒有人提及。
張良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只是旁聽了一些。
而后,矩的兄長就離開了。
他的兄長給了矩不少的糧食與衣物,矩正抬著走入屋中又道:“韓夫子,我有五個哥哥。”
張良道:“多一些兄長也很好。”
“是啊。”矩撓著頭道:“難怪我最笨。”
張良搖頭不語,面上帶著笑容但心底里又想起了自己的兄長韓非。
韓非已死了很多年,但張良依舊記得這位兄長,還記得小時候,兄長教導過自己。
只是,之后兄長就死在了秦國。
張良望著夜空上的明月,想起了當年的事,那時候自己還年少,韓非離開時與自己交代了很多話。
似乎,早在前往秦國之前,韓非就明白了,韓國是保不住的。
之后韓非就一去不回,有人說是李斯害死了韓非,也有人說是秦王政害死了韓非。
諸如此類的推測,張良聽了不少。
他想過韓非當時在秦國的處境,后來秦軍大舉而來,韓亡了。
那時的公子扶蘇也不過是個孩子吧。
讓張良有些欣慰地是,公子扶蘇竟十分推崇韓非留下的學識與理念。
不過,說來也好笑。
明明自己才是與韓非最親近的人,卻在韓亡之后拜黃石公為師,在淮陽學禮。
當初想過韓非留下來的學識很重要,但卻沒想到最后繼承這些的人,卻是公子扶蘇。
而不是他。
張良心中萬分羨慕那位公子。
而且,張良也想知道,韓非究竟在秦國留下了什么。
糾結韓非的死因,其實已是無關緊要了,在教書的過程,張良也會暫時忘記復國的這些事。
聽說關中的秋季是多雨的,有時關中的雨水也連帶著進入蜀中,讓蜀中也下雨。
家家戶戶都收了曬過的糧食,趕在雨季之前,將糧食都存放了起來。
今年的田賦也都平安送出去了,蜀中的人們結束了一年的勞作。
直到今年蜀中入冬的時節,雪花從田地間落下,遠處的巴蜀大山也變得白雪皚皚。
今年的大雪來得突然,大雪來得又快又急。
“韓夫子,現在是什么節氣了。”
張良稍稍一想回道:“小雪了。”
公子扶蘇的二十四節氣還是極好的,到了小雪節氣,氣候就完全入冬了。
張良坐在爐子邊,看著關中送來的新書卷。
這些書都是近來印制的,書都是紙張而成,每一頁的字跡都是工整的,而且都是隸書。
張良看得出來,這一定是用木雕之類的器具先打好了墨,而后印上去了。
矩道:“韓夫子,這是今年最后一批書了,每年入冬關中就不再造書。”
張良頷首。
矩將一些米糕放在爐子邊炙烤著,等米糕烤得焦黃開裂之后,就能吃了。
將米糕掰開,聞著從內飄出來的米香。
好巧不巧,這個香味招來了呂馬童。
穿著厚重靴子的呂馬童大步走來,他拿起烤好的米糕放入口中咀嚼著。
矩不滿地看著這個秦軍校尉,對方甚至不知道,這是韓夫子今天的飯食。
沒辦法,矩知道他打不過這個彪悍的秦軍,而且他是韓夫子的好友,他只好又拿了一塊米糕,放在邊上接著烤著。
呂校尉來了只要吃飯的,矩只好去洗臘肉準備的今天吃食。
呂馬童嚼著米糕道:“聽說公子扶蘇又派人去抓捕那個張良。”
“張良?”
“是啊,你沒聽說嗎”呂馬童放低了聲音,道:“當初丞相李斯派秦軍在天下各處郡縣抓捕張良無果,現在公子扶蘇也在抓拿張良,聽聞這一次公子扶蘇又派人去楚地抓捕張良。”
張良道:“我沒聽說。”
呂馬童又拿起爐子上正在烤著的米糕輕描淡寫地道:“也對,你在蜀中怎么會知道這些事。”
其實這些事,張良早就聽縣令說過了。
呂馬童遲疑道:“這個張良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在東郡出沒,東郡就落下了一顆隕星。”
張良道:“倒是一樁奇聞。”
“是啊。”
這當然是奇聞了,只有張良他自己知道他在蜀中。
公子扶蘇是為了抓捕自己派兵馬去東郡?
恰巧東郡有一顆隕星墜落?
細細想著這件事會造成的后果,雖說對自己沒有影響,但卻覺得公子扶蘇這么做,多半是想將他張良引出來。
或者說,公子扶蘇還有別的目的。
正想著,就聽到矩道:“我們就三塊米糕,都被你吃了。”
呂馬童道:“我就吃了兩塊。”
“韓夫子一口沒吃。”
“我軍中這種米糕多了去了,明天給你帶來。”
聞言,矩也不好再呵斥對方了,反問道:“當真?”
呂馬童道:“那是自然。”
言罷,矩就接著去準備今天的飯食。
呂馬童又道:“我可能要去桂林郡了。”
張良停下書寫的動作,抬頭看著他道:“你去桂林郡做什么?”
“軍中需要人手,我要去桂林郡值守。”
張良道:“公子扶蘇與丞相李斯想要治理好南方,就要不停往南方派人,不只是你,這一次肯定還會有更多人去南方。”
“你說對了,確實不止我一個。”
在呂馬童的印象中,這個張良是極其聰明的人,他能夠從往來關中的文書得知政令的深意,可以提前作出安排,并且他的判斷往往都是對的。
呂馬童又道:“你應該去咸陽的。”
張良道:“我去咸陽做什么?”
“你的本領用在咸陽城丞相府,一定會更厲害,你天生就是做丞相的人。”
“呂兄說笑了。”張良將書放回書架中,一邊道。
“我說的是真的,你這樣的人就是天生做丞相的,你的本領比蜀中任何一個官吏都要好,這是縣令說的。”
張良蹙眉聽著這些話,又看到呂馬童瞪著銅鈴般的大眼。
還未等對方繼續開口,張良又輕咳了兩聲。
呂馬童心虛一笑,道:“縣令確實沒這么說過,韓夫子你不要瞪我,我就覺得你適合當丞相,那縣令還說你看不清時勢,我看他才是瞎了眼。”
張良松了一口氣,以后不想與這個呂馬童多說話了。
呂馬童道:“不過你身體實在是太弱了,要是從蜀中再去關中,重走一遍蜀道恐怕會要了你半條命,當初你入蜀中走了一遍蜀道就病了好多天。”
張良道:“蜀道確實不好走。”
呂馬童吃了飯就提著他的佩劍要去桂林郡任職了,至少這段時日就不會再見到他了。
矩盡管很討厭這個呂校尉,可還是送了人家一段路,甚至矩將他兄長送他的鞋履也給了對方。
蜀中前往桂林郡的路也很不好走,矩與張良都見過從桂林郡來的人,身上一塊好布都沒了。
叢林與高山幾乎磨壞在外的每一寸皮。
這一次呂馬童去桂林郡值守,肯定也是極其辛苦的,矩給他鞋履,也是希望呂馬童能夠順利到桂林郡,一路上走得能夠好受一些。
這孩子還是很善良。
張良想起了呂馬童的話,你天生就是當丞相的,你應該去咸陽為吏。
始皇帝三十六年冬,當蜀中正在下大雪的時候,其實關中也是大雪紛飛,這場大雪淹沒了人們的腳踝,這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場大雪。
敬業縣,衡坐在老夫子叔孫通身邊,目光看著窗外的大雪,沉默不言。
叔孫通道:“別看了,雪這么大你回不去的。”
話音剛落,木門被推開,章敬走了進來,他道:“老夫子暗渠都封起來了。”
叔孫通頷首道:“好。”
最近叔孫通越來越不待見章敬,這孩子長得越大越像章邯。
這讓叔孫通在用飯食,總會想到章邯。
尤其是這孩子吃飯時的樣子,見到對方碗中的湯水濺到了自己的桌上,叔孫通擱下了筷子,深吸一口氣道:“教了你多少次,你吃東西怎還這般無禮。”
衡道:“章敬大哥是餓壞了,老夫子莫要生氣。”
見章敬狼吞虎咽就將一碗面吃完,知道這孩子肯定沒吃飽,叔孫通就將自己的這碗也端到他面前,又道:“慢點吃。”
“謝老夫子。”章敬嘴里還在嚼著,一邊回應。
衡捧著大碗吃著面,眼看著窗臺前的積雪也越來越厚了,他道:“田安爺爺一定很高興。”
叔孫通道:“這么大的雪,他有什么好高興的?”
“爺爺肯定高興,這么大的雪一定又凍死了很多匈奴人,每年這個時候爺爺都會燉豆腐慶祝,寒冬時節的燉豆腐最好吃了。”
叔孫通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們還有豆腐嗎?”
章敬使勁搖頭。
衡明白老夫子的意思,見老夫子眼神多了一些失落,他忙道:“我這就帶著章大哥去磨豆腐。”
叔孫通這才滿意點頭,又叮囑道:“天冷,不用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