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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王老太師太廟危矣

  五月初五,申時(十五點)。

  東華門外,王府。

  朱漆銅環,中門大開。

  王世平與夫人呂氏,或是錦袍玉帶,或是點翠步搖,相繼垂手,立于門庭。

  王世平踱步走動,皺眉問道。

  立于門庭已有一炷香,愣是不見一人登門,有點不對勁吧?

  “申時一刻。”仆從答道。

  “官人莫急。”夫人呂氏手持錦帕,輕聲道:“這會兒,估摸著文武大臣都在退衙,無人登門,實屬常情。”

  正所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申時就是常規性的散衙時間。

  這也是為何小酌、集會都設在酉時的緣故。

  散了衙,小酌一時辰,恰好是黃昏日落,乘車回府。

  當然,偶爾庶政繁忙,也有可能適當推遲一點時間。

  “夫人言之有理。”王世平沉吟著,點點頭。

  淺淺的踱步聲響起,忽起忽滅。

  約莫一炷香。

  王世平負手,皺眉問道。

  從衙門到東華門,一兩炷香的車程怎么著都夠了吧?

  怎么還是沒有人登門?

  “申時二刻。”仆從答道。

  “莫急嘛!”夫人呂氏安撫道。

  王世平點頭。

  淺淺的踱步聲響起,相對穩定。

  又是一炷香。

  王世平眼中平添些許煩躁。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

  “申時三刻。”仆從答道。

  呂氏溫聲道:“如今,上上下下都是關于廢后的消息。興許庶政繁忙,也說不定呢?”

  王世平點頭。

  踱步之聲,越來越重。

  不一會兒,王世平焦急問道:

  “申時正。”仆從低聲道。

  “申時正,怎的還是無人登門?”王世平心頭莫名一慌,不禁問道。

  呂氏秀眉微皺,并未安撫丈夫,反而舉目眺望起來。

  申時正,竟是還未有人登門。

  這,的確是有點不對勁啊!

  須知,柬帖上定下的小酌時間是酉時。

  申時正,相距酉時也就四刻鐘而已。

  關鍵,凡是登門拜訪,不都得提前一點時間嗎?

  以常理論之,從申時到申時正,起碼得有六七成的客人登門才對。

  余下的申時五、六刻登門的客人,要么是衙門較遠,要么是臨時有些俗務耽誤了時間。

  申時七、八刻,一般都是壓軸時間,往往是權勢最重的一批客人登門。

  以王氏門第,真正算得上權勢重的客人,也就江閣老與寧遠侯二人。

  然而,都已是申時正,竟還是無人登門?

  甚至,就連郎舅盛纮,都未曾登門。

  江閣老庶政繁忙,尚且在常理之中。

  可余下的一些五品、六品,乃至于七品小官,怎么著也不至于庶政繁忙吧?

  特別是寧遠侯顧廷燁,這可是武將。

  武將,何來庶政繁忙一說?

  不對勁!

  “官人莫急。”

  呂氏眺望幾眼,盡管心中躁動,卻仍是安撫道:“或許,真是有什么事耽擱了時間呢?”

  “吁!”

  就在這時,一輛五尺梨木馬車駛過,車夫牽繩,平穩停好。

  王世平與夫人呂氏相視一眼,心頭暗自一松,連忙走上去幾步。

  然而,馬車之上,并無他人。

  車夫掏出幾道帖子,持手一禮道:“幾位大人有事耽擱,恐難與會,還望王大人海涵。”

  言罷,呈上帖子,車夫牽起韁繩,一揮鞭。

  “駕!”

  一次性呈上幾道辭帖?

  王世平心頭暗道不妙,連忙拆開。

  腿腳發痛,望乞海涵。

  舊疾復發,恐擾雅集。

  承蒙召飲,心中甚喜,然俗務所羈,不得赴約,望乞恕罪。

  一道辭帖,一種理由。

  無一例外,都非常客氣。

  但是,就是沒時間登門小酌,不得不違約。

  其中一道,更是郎舅盛纮的辭帖。

  王世平身子一顫,差點站立不穩。

  須知,王氏一門京中門生也就二三十人而已。

  這一下子,就足足呈上了六道辭帖!

  關鍵,竟然是一名仆從呈上,而非六名仆從。

  要出事!

  “駕!”

  一道馬鞭聲響起,一人騎馬途徑,掏出幾道帖子:“小人石頭,奉侯爺之命,特來呈遞辭帖,還望王大人見諒。”

  幾道辭帖入手,王世平沉著臉點頭。

  連著十余道辭帖入手,著實是讓人心頭一涼。

  這會兒,他就連禮貌性的微笑,都難以作出。

  石頭抱拳一禮,騎馬揮鞭。

  “駕!”

  “你拆吧。”王世平望向妻子,有氣無力的說道。

  呂氏拆開辭帖。

  今日無暇。

  近日俗務冗繁,難以分身。

  舊疾纏身,實難與會。

  五道辭帖,一道是寧遠侯顧廷燁的帖子,一道是蔡京的帖子。

  余下三道,則是門生故吏的帖子。

  “這,卻是為何啊?”

  呂氏眼眶微紅,牙關微顫。

  設下酒宴,呈了帖子,卻無一人赴宴。

  這要是傳出去,王氏一門的臉得被丟得一干二凈!

  “江子川的手筆。”王世平眼神渾濁,艱難道。

  “可江閣老為何如此呢?”呂氏眼角微潤,不解道。

  要知道,江閣老可是扶持起來了相當一批人。

  既然肯讓手下人出頭,那就肯定不是心胸狹隘之輩。

  這樣的人,為何設局落王氏一門的面皮?

  丈夫王世平,僅是三品武職而已,有資格讓江閣老專門針對?

  “估摸著是打壓王氏一門吧。”王世平沉著臉道。

  截至目前,無一人登門與會,這種無聲的壓迫,著實是讓他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甚至,就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打壓?”呂氏一怔,搖搖頭道:“江閣老斷然沒有打壓王氏一門的道理啊!”

  “否則,官人豈能擢拔入京?”

  那樣的人物,執筆一劃,就能輕松打壓三品大員。

  讓王氏一門入京,再行打壓之舉,豈非畫蛇添足?

  況且,雙方還是親戚呢!

  若非是有康王氏從中攪局,以那位的性子,說不定都會關照關照王氏一門。

  盛氏一門,不就跟著沾了不少光嘛?

  王氏一門被王若與壞了事,不說沾光,起碼也不至于打壓吧?

  王世平一愣。

  遲疑了幾息,說道:“我不知道。”

  “讓人去一趟盛府,問一問盛老弟吧。”

  “唉!”

  嘆了一聲,王世平黑著臉,擺手道:“關門吧。”

  一句話說完,大步走進府中。

  呂氏回望一眼,若有所思。

  約莫幾息,輕聲道:“莫不是婆母?”

  幾十道帖子,幾乎都是她與丈夫書寫。

  唯有一道,為婆母所書。

  江閣老的帖子!

  正堂。

  自主位以下,二十余道席位,空無一人。

  “小的去了盛府,求見了盛大人。”

  下方,府中管事匯報道:“盛大人說——”

  遲疑的望了一眼王老太太,管事暗自低頭,不敢作聲。

  “說!”

  王老太太扶著椅子,面色沉得嚇人。

  “說是呈遞給江閣老的帖子,甚是無禮傲慢,惹得江閣老生了氣。”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王老太太的面色:“柬帖,就被江閣老讓人燒了。”

  “結果,這一消息不知怎的傳了出來。”

  “盛氏一門以及老太爺的門生故吏一聽,都很是氣憤,就默契的不赴宴。”

  說完,管事連忙下拜,不敢吱聲。

  呂氏望了一眼,暗道果然。

  作為兒媳,她實在是太了解婆母王老太太。

  論起作為,這位確是“禍害”一般的存在,非常不識大體。

  “好,好啊!”

  “都是一些忘恩負義之輩。”

  王老太太一拍木案,沉著臉道:“攝于江子川的淫威,竟是拂了王氏一門的面子。”

  “母親息怒。”王世平連忙安撫。

  “哼!”

  王老太太冷哼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沉聲道:“若你父親尚在,那江子川豈敢發怒?王氏門生,也斷然不敢偏向于江子川!”

  “是,是。”王世平低著頭,連忙應聲附和。

  呂氏暗自一嘆,不敢作聲。

  丈夫王世平,缺點不少。

  可要論最大的缺點是什么,無疑是愚孝。

  婆母王老太太說東,丈夫絕不敢說西。

  王氏一門,因婆母而吃的虧可不少。

  關鍵,丈夫還真就一點也不吸取教訓,仍是聽之任之,沒有半分主見。

  管事持手一禮,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這江子川,實在是不像話,簡直是毫無長幼尊卑!”

  王老太太面色一沉。

  作為始作俑者,她自是知道江子川為何心生怒火。

  幾十道帖子,就屬江子川的帖子最為特殊,乃是以“長輩”的姿態說話,為她親手所書。

  為的,就是借著“長輩”的姿態,壓一壓江子川的威勢。

  如此一來,一旦江氏一門、盛氏一門以及王氏門生故吏齊聚,她就可以實行道德綁架,設下“鴻門宴”,讓江子川為搶走老太師門生故吏之舉“買單”。

  畢竟,江子川要是不吞掉老太師的人脈,斷然不可能入閣拜相!

  幾經周折,縱橫謀劃,逼著江子川讓步。

  一旦成功,不但能讓長女王若與入京,也能為長子的仕途鋪路。

  熙河一帶,為新拓疆域,的確是遍布功勛。

  若是有機會讓長子入熙河為官,擔任安撫副使,亦或是安撫使,定可就此平步青云。

  日后,未必不能重現老太師之輝煌!

  可惜,謀劃被迫中途腰斬。

  誰承想,江子川竟是絲毫不顧長輩、晚輩之分,敢拂了她的面子?

  作為王氏一族說一不二之人,王老太太一怒,上上下下,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王世平才道:“就是不知,該如何保住臉面?”

  不論如何,老母親的一道帖子,的確是惹下了大禍。

  設宴下帖,卻無一人赴宴。

  此事,肯定會被傳出去。

  若是不及時做出一些措施,恐怕王氏一門上上下下都臉面難保。

  名門望族,清貴門第,臉面可是相當重要。

  “要不讓盛大人與華蘭丫頭從中調和?”呂氏試探性的建議道。

  解鈴還須系鈴人。

  讓盛纮與盛華蘭調和一二,就說是鬧了矛盾,但已經和好。

  這一來,雖是平白多了些議論之聲,但也不至于丟掉臉面。

  “不可。”王老太太沉著臉道:“難不成還讓老太婆給江子川低頭不成?”

  “那就說帖子是孩兒所書,只不過用了母親的名諱。”王世平沉吟道:“屆時,就讓孩兒給江子川低頭,也不傷和氣。”

  母親惹禍,兒子背鍋,符合“孝”道。

  “哼!”

  王老太太搖頭:“那江子川占盡了你老父親留下的人脈,你還要給他低頭?”

  “也罷。”王老太太擺手,冷聲道:“老太婆這就舍了臉面,入宮求見太皇太后。”

  “若是太皇太后賜下寶物,自可充當臉面。”

  設下宴席,卻無人赴宴。

  此舉,實屬是她高估了江子川對于長幼尊卑的道德水準。

  如今,被人借此擺了一道,也唯有設法止損。

  說著,王老太太拂袖而去。

  福壽宮。

  太皇太后曹氏扶著圈椅,闔目微憩。

  兩名小宮女,手執團扇,輕輕扇風。

  “勞煩公公通傳,臣已故太師王祐之妻,求見大娘娘。”一道不重不輕的聲音響起。

  曹氏眉頭微凝,緩緩睜開了眼睛。

  “為何求見?”宮外,老太監問道。

  “臣婦亡夫乃先帝欽賜太師,一生忠君體國。如今,王氏一門卻遭文淵閣大學士江昭折辱,僅因一封柬帖稍顯長輩關切之意,他便焚毀帖子,縱容客人爽約.

  太師之職,為先帝欽賜,豈可輕易受辱?還望大娘娘念及舊情,賜一寶物,充當門面。”

  淡淡的哭腔,斷斷續續,具體經過掐頭去尾,王老太太足足說了半炷香之久。

  “太吵了。”雙目闔上,曹氏擺了擺手。

  要讓她跟江昭對著干,為王氏一門撐腰?

  可能嗎?

  宮女得到授意,輕步走過去。

  “小聲點,可莫要吵醒了大娘娘。”

  哭腔之聲,戛然而止。

  過了約莫兩炷香,淡淡的步伐響起,漸漸消失。

  王府。

  上首,王老太太手持一柄玉如意,不時撫摸一二。

  自從老伴故去,她已有二三十年沒摸過御賜珍玩。

  “既然婆母并未見到大娘娘,何來的宮廷之物?”呂氏心頭暗道不妙,連忙問道。

  這玩意,不是大娘娘賜下的,也不可能是官家賜下的,那是誰賜下的?

  王老太太望了一眼,平靜道:“未曾見到大娘娘,卻見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呂氏一驚,再也忍不住道:“婆母,可莫要一時怒氣,做了傻事啊!”

  皇后遭人彈劾,被廢的可能性相當之大。

  這個時候,怎么能靠上去呢?

  “莫急。”

  王老太太瞥了一眼兒媳,徐徐道:“江子川,著實是無法無天,借著此事,老太婆非得治一治他!”

  “可江閣老已是位列臺閣,如何能治他?”

  呂氏焦急道:“皇后娘娘毫無根基,怕是難有勝算啊!”

  即便她是一介婦人,不懂朝政,可也知道皇后大概率是要被廢掉的。

  畢竟,那可是官家和江閣老在暗中操刀。

  入仕十二年,江閣老可謂是未嘗一敗,一路通殺。

  這一次,大概率也不例外。

  “誰說就必須一直站在皇后一方?”

  王老太太一副早就謀劃的樣子:“政治,無非就是達成共識。”

  “既然反對的聲音不小,江子川肯定得想方設法的拉攏一些反對廢后的人。”

  “趁此機會,世平于朝堂之上公認反對廢后,以王氏一門的影響力,定是有不少人相隨。”

  王老太太徐徐道:“如此,連著反對十余日,江子川定然讓人來拉攏。”

  “屆時,一樣能夠開價。”

  簡而言之,就是待價而沽。

  趁著皇后沒有被廢,以“反對廢后”的身份拔高身價,一旦得到了支持派的拉攏,實質利益到手,就連忙跳回“支持廢后”的行列。

  如此,既不影響政治站隊,也能得到實質性利益。

  “可”呂氏就要說什么,王老太太卻擺手訓斥道:“一介內宅婦人,就莫要插手朝政。”

  呂氏一嘆,緩緩低頭。

  “世平,切記按照為母說的去做。”王老太太叮囑道。

  作為老太師的妻子,見證著老太師一路擢拔,她自認也懂些政治,算是“高手”。

  江子川一毛不拔,但她偏生就得從其手上奪得一點利益不可。

  老太師的人脈,不可能讓江子川白白奪了去!

  “是。”王世平點頭。

  翌日,文德殿。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丹陛之上,趙策英撫膝道:

  “內外百司,可即上言。”

  王世平手持笏板,連忙一步走出:“臣,故推忠左理協謀功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贈太師、謚文簡、配享太廟庭、王祐之嫡長子王世平,新近入京,任同簽書樞密院事,反對廢后。”

  一連串頭銜,引得不少人都注目過去。

  就連自春闈以來第一次上朝的江昭,也不例外。

  手持笏板,回首望了一眼,江昭暗自一唾。

  頭銜搞得這么長,嚇老子一跳。

  丹陛之上,趙策英撇了撇嘴。

  王老太師有此一子,也真是上輩子造了孽啊!

  不過,該說不說,王世平的幾句頭銜,的確是頗為唬人。

  大殿之上,竟是為之一寂。

  約莫幾息,立刻有人站出來,持笏道: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道道附和之聲,不斷響起。

  趙策英仔細掃過,一一記住臉的樣子。

大熊貓文學    知否:我,小閣老,攝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