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整個大漢就像在滾燙的油鍋里撒了一大把花椒一樣,沸騰且炸裂起來。
大多數州郡都發生了小規模戰斗。
少數沒發生戰斗的地方也在發生各種糾紛…
黑社會們討稅的路數是多種多樣的,并不僅僅只限于打劫。
當然,這其實還沒到最激烈的時候,目前只是整個大漢第一次經歷這種“黑社會向太守收稅”的反向操作,大家都有點不適應。
就連黑社會們自己都有點不適應…
其實各地都在鬧騰,反而是最不容易引發大戰的——因為家家都起火,那就誰都沒法派出援軍。
再加上此時是秋收時間段,大家都得優先收糧食。
青州此時也在收糧租,而且效率很高,就快收完了。
劉備這邊的主要糧食來源就是軍屯的屯田分成,軍屯在各郡占比不一樣,綜合來看大體上占整個青州的三分之一。
但產生的收益能占整個青州的九成。
軍屯基本都是成片的好地,因為這些地全都來自之前被清理掉的豪族農莊。
目前粗略統計,有超過六十萬人成為了軍屯的佃戶。
有最初的十余萬追隨者,有安置的青州黃巾,有清理青州豪族后失去主家的莊戶,也有從當前的青州豪族門下改投過來的佃農。
收田租其實比收稅容易得多,畢竟各個軍屯的屯長都是劉備的部曲,而且軍屯地域很集中,佃戶們也不會反抗交租。
這也是軍屯最大的好處。
其實軍屯并不會帶來生產進步,而且這玩意有嚴重的后遺癥…
但至少目前,軍屯能持續保障后勤供應,能使大多數赤貧者通過成為官方佃農而活下去,軍隊本身又是天然的管理者和保護者,使得這套體系更加穩定。
收租時肯定存在貪墨,但不會太多,因為很容易核查,只要按產量和田租比例估算一下就能看出問題。
即便產生貪墨,也不會造成太大的缺額,至少不會像郡縣收糧稅那樣搞得庶民活不下去。
這也是劉備暫時不追究貪污,只追究民生的原因。
沒有官員和豪族這些中間商,軍屯只需要看佃戶能不能吃飽飯,就能直觀判斷當地軍屯主官是否該埋進地里。
曹操目前也已經開始在譙縣一帶推行軍屯了——曹操確實很擅于學習,雙邊鐙、甲騎、騎槍都被他搞出來了,軍屯也在效仿。
不過,曹操大概很難學到劉備這種軍屯模式。
劉備這邊的軍屯,是按照之前一直運行的軍隊晉升體系運轉的,已經運行了十年了,最初的那些元老部曲,現在基本上都成了軍司馬或曲侯。
像國淵這樣的典農校尉其實是督導官,實際的軍屯管理都是劉備的本部軍隊在做,以精銳部曲擔任屯長,用士兵們管理佃戶,佃戶則提供糧草和民夫人手。
同時,從佃戶中提拔新兵,按照軍隊的軍功升遷邏輯晉升。
本部軍隊是全脫產的,因此數量一直都只是緩慢增加,士兵數量不會特別多。
表面上看,劉備對手下人似乎有些‘苛刻’,好幾次都沒給部下酬功,但實際上這是因為劉備部下的士兵本來就有獨立的升遷體系。
如果額外接受太多的朝廷封賞,反而會動搖這個已經搭建好的基礎。
再說,劉備的手下升得本來就很快。
到目前為止,劉備的部下全都是比兩千石以上的實權正官,無一例外。
就連糜芳和士仁都已經做了都尉。
尚書令、御史中丞、各州典農校尉、朝廷的禁軍諸校尉、實際掌管當前實控州郡的督軍、人事、財稅官也全都給了弟兄們——劉備給手下的職務可不是追求虛頭巴腦的名頭,全都是核心實權官。
劉備本部軍隊則全是職業軍人,裝備是劉備發,糧餉是劉備出,還家家分了田地,個個兼著軍屯管理,有明確的晉升途徑,軍功也沒人能克扣。
同樣,看起來劉備的部曲征戰并不頻繁,很多時候都沒出兵…但實際上劉備本部的出兵節奏一直很穩定,每年都會出兵打仗,不打仗的時候則在管理軍屯。
這既不是軍功授田,也不是府兵制度——劉備可沒搞身份世襲,不存在軍戶和屯戶。
目前這套軍屯邏輯,其實是把部曲兵士視為了‘農官’,屬于管理權任命。
從佃戶開始(屯田民夫)、編入新兵(屯田運輸兵)、本部正兵(兼軍屯里長)、近衛或什長隊率(兼軍屯屯長)、曲侯(縣屯侯)、軍司馬(負責郡內片區)、都尉(負責本郡軍屯)…
軍屯管理層與劉備軍中部曲是一致的,階層上升的渠道也是完全開放的。
無論是什么年代,能把晉升方式公開透明擺出來的老板都不多,尤其是對上對下都公平的老板,目前整個大漢真就只有一家。
曹操在短期內是學不會這一套的,因為這需要徹底忘掉士族,忘掉提拔和舉薦,忘掉每個人的身份,重新建立從黔首到兩千石的整套晉升體系。
這種體系可以與士族察舉并行,但卻不能一蹴而就,只能靠長期執行形成習慣。
而且,這其實是和策試取士相輔相成的。
劉備并沒有搞什么階級斗爭…也不打算搞任何“主義”。
他只是把黔首、庶民、寒士、豪族,亦或王侯,全都視為了同樣的東西——人。
天師嘛,有教無類。
這本來就是破而后立,只不過劉備要破的不是漢人的元氣,破的是另一些東西。
比如名門的底褲,比如高官的權威,比如名士的德行,比如千年的障壁…等等。
如今發動天下討稅,黑白兩道一起去找各地太守討債,特意形成“民讓官交稅”的反向操作,也是為了讓人們盡快看到這些正在破碎的東西。
當然,這也會產生一些別的效應。
南陽,宛城。
“去年和今年的常稅皆全數折了錢和絹,財貨頗多,一路上要小心些,可先送往沛國請曹將軍加派人手…”
城門處,太守羊續正在為運輸車隊送行。
“府君身體欠安,請回去休息吧,我等這便出發了。”
南陽上計拱手告別羊續,帶著車隊準備出城。
羊續身體確實不好,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經佝僂得厲害,走路都得用拐杖了。
南陽這兩年在羊續治下還算安定,接到劉備發出的催稅令之后,羊續也立刻從府庫調撥了錢和絹——去年雒陽大亂,確實沒交稅,是應該補足的。
南陽的稅款向來是天下105郡中最多的,比雒陽還多,即便是折算成錢和絹,仍然裝了數百輛大車。
但只需先運到曹操那里,就可以讓曹操走水路移交到臨淄,倒也不算太麻煩。
車馬太多,在城門處有些擁堵。
此時,城外有一支馬隊飛馳而來。
羊續本待入城,見有騎軍過來,又回頭迎了上去。
“羊府君…為何不將稅款押往雒陽,卻要千里迢迢送去臨淄?”
帶著騎兵過來的竟是孫堅。
“孫文臺,你不在長沙治事,到南陽來作甚?”
羊續對孫堅明顯沒什么好感。
“南陽富庶啊…孫某被朝廷催繳欠稅,但府庫無錢,只好來求羊府君借貸一二…”
孫堅目不轉睛的看著城門口的大車:“羊府君可愿資助些錢糧?”
“哼…你長沙無錢與我何干?”
羊續沒好氣的說道:“孫文臺,你若少募些賊寇,多干點人事,又怎會缺錢糧?!”
孫堅轉過臉,眼里寒光一閃:“羊府君這是看不上孫某?”
“哼…荊州刺史王睿何罪?王使君為何而死?”
羊續確實看不上孫堅:“去年寇南陽的賊人又是何人?與你孫文臺怕也脫不了關系吧?”
“…作死!”
孫堅大怒,提槍便刺。
槍尖停在了羊續眼前。
羊續絲毫不動,依然怒視孫堅:“你敢殺我?咳咳…來,試試看!”
城門處,眾目睽睽之下,孫堅終究沒敢刺下去。
恨恨的看了羊續一眼,孫堅揮了揮手,引軍退向了南方。
待孫堅騎軍消失在路上,上計吏問羊續:“府君,我等還運稅款嗎?”
“接著運…咳…”
羊續點頭:“加快速度,免得那賊子又回來生事…去請右將軍和曹征東出兵誅滅孫文臺。”
運輸隊沿著馳道向東行去。
當晚,宛城東北方的葉縣城外出現了一伙規模極大的劫匪,南陽郡運送的稅款被劫,運輸隊八百余人死了一大半,南陽上計被殺,僅有百余兵士逃回南陽報訊。
羊續聽聞此事后又恨又怒,氣急攻心,病倒于榻上。
次日,竟又有大量賊人攻向宛城,領頭的據說叫王晟。
而昨夜“逃回”南陽的那百來個兵士,竟從城內打開了城門。
宛城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被數千賊人占據,從各縣趕來的郡兵竟沒來得及救援,各縣郡兵只能包圍宛城。
但羊續在城內被賊兵劫持,郡兵根本不敢攻城。
幾天后,孫堅再度出現在宛城外,聲稱是聞訊趕來增援,并孤身入城與賊人談判,說是要保全羊續性命。
僅僅只用了半個時辰,孫堅便稱已與城內賊人達成協議,要以南陽錢糧收編城內王晟的賊兵,并將患有重病且身受重傷的羊續帶了出來。
孤身入城“救出”羊續,這在所有人眼里都算是英雄了…
但在羊續眼里不算。
“孫堅…賊子…賊子!”
羊續此時已是奄奄一息,但依然大罵孫堅。
孫堅笑了笑,沒有還口,只是轉頭帶著城內的賊人,將南陽的財貨盡數運出了城外。
而羊續本就病重,又被賊兵禍害得身受重傷,氣怒之下一口氣沒上來,在孫堅走后不久便怨憤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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