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大堂之內,陸無病和小公主姬文秀兩人分左右坐定,左右兩列官員,向前拜見。
雖然不是早朝時分,也沒有特意召見。
這些新提拔上來的文武官員,卻也是到得齊整。
全都肅然而立。
陸無病一看就明白了,這些人多半是知道了養心殿發生的事情。
能夠憑借著聲望或個人能力,入得陸平安的眼里,把他們提拔上位。
可以說,其中沒有一個是竊居高位的草包。
家里有錢送上門來,但如果人不行,陸無病也是不認可的。
如果到這個時候,他們都還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皇帝已然被廢掉下獄,那他們這個官也不用當了。
這時前來。
不管是想要表忠,還是想要探聽風向,其實都是一件好事。
證明他們是真的把國家大事放在心里。
“正好大家都來得很齊,本公主有一句話不得不說,希望爾等都聽清楚了。”
姬文秀笑容恬淡,細細的眉毛微彎,顯得心情很好。
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靜謐舒暢。
養心殿一役之后,她雖然沒有到場,卻也聽說了那位父皇是如何的荒唐,最后又是如何的凄慘。
甚至,她還不聽勸阻的去了天牢見上一面,親耳聽到父皇對自己的求懇。
只覺前塵往事恍若一夢。
以前壓在心頭的一座大山,就這么徹底被搬開。
再也不用半夜驚醒,生怕自己又被押送著前往敵國聯姻。
說是聯姻,在那些北周蠻子的眼里,其實比個女仆也好不了多少。
當初一到北周,她就千方百計的想要逃離,也正是在眾人的奇怪目光之中,她才徹底醒悟過來,打破心中的自我感動,不想再遵從朝廷的命令。
可惜的是,醒悟得太遲了些。
不但自己難以逃脫,還害死了跟隨在身邊的幾位明月宗師姐,差點讓姑姑姬長歌也折在了北周。
不幸中的萬幸是,北周三皇子其人酷愛男色,并沒有急不可耐的折辱于她,只是想要等到大婚之時,再走一個過場。
若非如此,她可能等不到大離召回公主的那一天。
回想起當初一日三驚的情況,姬文秀都不愿回首。
好在,這一切終于過去了。
有人為她撐起了一切。
“朝廷諸事,一切大小事情,全都由大將軍府處理,爾等以后也不用打著公主府的名義。”
“公主?”
底下朝臣微微騷亂了一陣,倒也沒有表現出特別意外。
這些天,名義上政出公主府,實際上,這監國到底是什么人,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在他們的心里,那位十七歲的大將軍,與小公主早就是一而二,二而一,本來也沒什么區別。
現如今,只不過是名義上的移交。
也沒什么區別。
甚至,有那么一些人,心底里卻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不單是對于陸無病武功和手段的佩服,更是對公主身為女兒身,終于不再貪戀權勢,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雖然是姬家的骨血。
這身份沒問題。
但無論怎么說,在這個時代,很難有人接受一個女人登上高臺,成為皇帝。
這種成見持續了幾千年,并不是一個血脈正統就可以無視的。
再說,姬九鳳這些年的胡作非為,也把大離王朝的氣運,徹底玩崩了。
真正的姬家忠臣孝子,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多。
“臣遵旨。”
眾臣叩首。
“拜見大將軍。”
陳同喜等重臣領頭再拜。
于是,確立了以大將軍陸無病為首的大離王朝統治核心,就從這一拜開始。
直如兒戲一般。
這就是禮部官員加入投降派,追隨張仲初大學士,然后被金鱗衛一窩端,全都下獄抄家的后果了。
那些禮部官員嘛,每日里開口必祖制,閉口則規矩。
可是,真正面臨北周兵馬南下,卻是個個嚇得跟烏龜似的。全都縮了腦袋,只懂得勸說小公主奉上財寶牛馬金銀,結北周之歡心…
這種務虛官員,在陸無病看來,實在是沒有存在的必要。
浪費朝廷俸。
因此,在禮部全軍覆沒之后,陸無病也沒有真正用心重新建立一個。
然后,朝堂就變成一個草堂班子。
基本上三言兩語就議定大事。什么規矩不規矩的,沒這個講究了。
陸無病輕笑一聲,轉頭看向姬文秀,就見小丫頭略有些得意的望來,顯然,這個決定也不是臨時起意,只不過是突然襲擊而已。
她沒有提前說出來。
想必也是怕自己拒絕。
干脆就在眾臣面前,親自交權,讓自己這個大將軍處理國事,名正而言順。
其實也是讓自己看到,天下百姓與朝中眾臣內心的真正想法。
不說姓氏的問題。
現在,但凡身在京師,看過哪怕一眼的百姓或者官員,總不會看錯一件事情。
那就是,唯有陸大將軍可以救得大離。
其他人,不行。
“火鳳關只擋了兩日,關隘就已被破,連成虎轉身投敵,北周蠻兵燒殺一空之后,斬殺沿路官員,驅趕流民前往京城,想要沖垮朝廷中樞。對于這種情況,諸位可有話說?”
“殺,此戰絕不可示弱,當堅壁清野,揮兵烈火原,與北周蠻兵大戰一場。”
陳同喜眼神微亮,連忙厲聲吼道。
要說信心嘛。
他自然是沒有的。
身為一個剛剛突破先天,實力算不得特別厲害的武者,早就沒了初代長信侯那般勇武,也談不上身經百戰,排兵布陣的能力。
此時表明態度,也是因為他早就揣摩透徹自家外甥的想法。
妥協是不可能妥協的,唯有一戰。
不管如何,他作為京營提督,肯定要沖在最前。
至于怎么贏?
他相信,陸無病自有辦法。
“長信侯所言極是,只不過,堅壁清野倒是不必。”
新任兵部尚書崔宏上前一步,義正辭嚴說道:“此戰關鍵不在蠻兵,而在金陽王一眾高手。
若是能斬殺此獠,區區十萬兵馬,只憑京營和內府親軍也能抗衡。
倒是民心不可失,若是對四野百萬流民放任不理,定然會惹人恥笑。就算是贏得此戰,也是生靈涂炭,竊以為不取。”
“崔尚書此言差矣,百萬流民,不是百萬草木。家園被毀之后,他們沿路逃亡,聽說已然啃土吃泥,每日里倒伏遍地。
想要救助這漫山漫野的流民,就算京師百姓勒緊褲腰帶,也是養不起的。更何況,一旦不阻流民,被北周兵馬裹挾沖擊,京師恐將不保。”
戶部文尚書張玉書倒也不是出自私心。
這人有著幾分硬骨頭。
當日陸無病揮動屠刀…
他出身于白馬書院,以一人之力,按下眾多士子攻訐聯合。
并且,把三十余位白馬書院激進學生打將出去,革去學籍,算是給陸無病省了好多事情,也省去了揮刀砍殺眾士子的后續麻煩。
事后,張玉書登門自薦,言說天下商事。
并且,一力主張開倉放糧,急調四方糧草入京…
抑平糧價之策,就是他提出來的。
不管是真心愛民,還是邀名自重,陸無病覺得,這人值得一個機會。
因此,把張玉書提拔為戶部尚書,算是一步登天。
從戶部一介小小郎中,連升數階,成為一品大員,算是祖墳著了火。
事實證明,這書生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這些天征兵十萬,安撫流民,并且,讓京城物價平息,他算是做得井井有條,還沒有激起一些大戶豪門的背反之心。
他的做法其實很簡單。
就是收天下土地入手,并且,明碼標價,賣官。
一次清洗下來,這不是多出許多官位嗎?而且,還是京官,其職位的含金量可想而知有多重。
只要放出話來,讓一些商人巨富提供金銀糧食謀取官位,有些人恨不得散盡家財,都想要謀得一官半職。
這一計毒辣萬分。
就算是十二世家嫡庶子弟,也根本抗拒不了。
你不買,我不買,那自然就會被人騎在頭上拉屎。
到時候,家產也是別人的。
守著巨富財產,沒有權勢,根本就沒有絲毫用處。
而且,收土不收財的計策執行下去,也就少了許多反抗的心思。
再怎么沒了土地,總算是保住了錢財。
若是不交出土地…大兵入戶,毀家滅門,就在旦夕。
如何應對,這就很好選擇了。
對了,這位張玉書張尚書出身寒門。
也只有寒門子弟,才能行此絕戶計,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陸無病“捏著鼻子”應了下來,并且,在朝臣的一致勸說之下,再次揮動了屠刀。
短短數日時間,京師金銀錢糧盡歸己手,國庫私庫簡直稱得上爆滿。
單論京師之富,朝廷之富,歷朝歷代,此時當為魁首。
陸無病之所以假模假式的答應了賣官收地的計策,并不如旁人以為的那般勉為其難。
算是正中下懷。
他前世就算是歷史學得不好,也沒治政當官。
但是,基本常識還是了解的。
歷朝歷代的老大難題,歸根結底,就是土地兼并的問題。
世家豪門、官員勛貴有權有勢,有著話語權。
無論朝廷用出什么土地政策,到了最后,這生產工具一定會變著法子,被少數人收攏一空。
而貧民百姓,再無立錐之地,也是天下苦難的根源。
歷史上無數次由下至上的起義,有些取得了成功,有些失敗。
成功的,無一例外,都是打出了分田地、均貧富的口號。
無論那話是怎么說的,核心意思就是這樣。
因此,只要土地控制住了,再重新依功分配下去,限制總數,讓天下人人有田種,這世道怎么玩都崩不了。
當然,前些年天災的,收成不行,糧食也得控制起來。按人頭分配,誰不服,就刀兵伺侯。
天下乃安。
政策是這么個政策,只這一招,就能坐在朝堂之上,讓天下太平。
唯一難辦的是。
需要一個大一統的強悍王朝,以最強盛的武力來支持。
誰不服,直接剿殺。
以當前的北周入侵的形勢,根本就不太現實。
但這不是收攏了天下土地和錢糧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頒布殺蠻令,不管軍士還是百姓,只要殺得一個北周蠻子,賞銀百兩、土地三十畝。
獲地三百畝以上者,可折算銀錢,獎勵官階爵位。
土地可以傳家,三年不收賦稅。三年之后,只收四成,再無攤派。”
陸無病想了想,沉聲下令。
底下眾臣全都面上變色。
獎勵之豐厚,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們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此令通行,天下各處,就算是瘦得皮包骨的民夫,也恨不得紅著眼睛,斬殺一個北周蠻子。
只要殺得一人,立即全家富貴,福澤延綿后代。
那還不得瘋了啊。
“大將軍此計大善,我等拜服。”
陳同喜一聽,心中歡喜。
雖然家中千畝良田,也得收將上去,但是,想到家中子弟,個個立功殺敵,每人三百畝的話,真算起來,并不吃虧。
而且,此戰若勝,所獲錢財官職,那才是重中之重。
就連大舅二舅兩個舅舅都喜意暗浮,在場諸位武將,哪里還不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就算是文臣,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
大家基本上是拿錢買官的,誰家不是錢銀如海,家中子弟,個個練武學文,更是培養出了眾多家將家丁高手。真的搶起北周蠻人頭顱,誰能搶得過他們?
所以,有時候,看著吃虧,不見得就吃虧。
殺蠻令剛一頒出。
立即掀起洪濤巨浪。
先是京師左近傳揚,再是向著各州各府而去。
天下百姓,尤其是武人,更是個個磨牙,人人眼紅,向著北周兵馬云聚而來。
陸無病聽說,殺蠻令發布當日,前方螞蟻一般涌過來的流民,竟然有大批停留,準備與北周兵馬大干一場。
朝廷賑濟糧食剛剛運到,大家分食一空,就有百姓自發領頭,嗷嗷叫著偷襲割取了數百蠻兵腦袋。
“你就沒想當個女皇什么的?”
陸無病看著身前背著手一跳一跳的姬文秀,好奇問道。
如果是自己這種活了兩輩子,深知人生苦短、王圖霸業一場空的半穿越人士,有這種認知,還算是可以理解。
但是,姬文秀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既未看破紅塵,也沒看堪破生死,怎么就對權勢如此不在乎呢。
她應該知道的,其實自己真不在乎什么名義不名義。
走到這一步,修武長生,追尋宇宙間最高奧秘,才是自己的畢生追求。
就算是不擔這個名義,武力在手,這天下也沒有敢于違逆之人,不知道多么消遙快活。
那她,又是因為什么?
“皇位是什么東西?有無病哥哥好么?”
姬文秀嫣然一笑,轉眸無奈看來,返身就撲到陸無病的懷中,兩只小虎牙輕輕咬著他的胸口。
讓你裝傻。
看我不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