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劍法,說是好修也好修,說是難修,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陸無病從頭至尾,都是在修練一脈吞天,克服的其實是自身欲望之中的吃的欲望,對應著眼耳鼻舌身意之中的口舌欲。
上古時期,想要吞吃,自然要獵殺。
萬物都可吃。
因此,在這不知什么來頭的元靈劍譜之中,吃就代表著殺,吞吃生靈。
由此可見,如果真是域外天魔留下來的一門秘技,一顆種子。
那么,這頭域外天魔,可能體型很大,什么都想吃。
并沒有克服生理本能的驅策,導致其殘念變為執念,感染力極強。
圣人都說,食色性也。
可想而知,這些人身基本大欲,一旦上升到魔意的層次,到底有多么難纏。
除非,你修得不像個人,否則,就不可能斷絕這種天性。
可以克制,不能沒有。
但話又說回來,修得都不像個人了,那修練還有什么意思?
還不如個魔呢。
陸無病細細思索著,一一貫通吞天脈,一股暴戾情緒,從心頭飄過。身體巋然不動。
心念一轉,氣機沖蕩,從無路處開路,再進一步,意走吳山、慧我、別月穴竅,打通第二脈聞香脈。
這一脈剛剛入手,陸無病心中陡然心煩意亂。
只覺得這個天地處處都是污濁,氣味極為難聞,惡臭、腐爛、不能再忍受一點半點。
“砸爛它,打碎它,把這世間一切,打個稀巴爛,省得在身邊礙眼。”
這股突如其來的煩躁怒意,讓他一時之間,怒發沖冠,眼珠子血紅著,就要抄起長劍,掀翻一切。
“不對。”
“如果順從這股邪意,就真的一步踏入深淵,再難回頭。幻覺,全都是幻覺…”
陸無病心靈之中,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沾染到本方世界的極致污濁,開始腐爛生蟲,恨不得把自己也生生斬殺掉。
精神想要脫離牢籠,沖出身體的束縛,卻不料,這具身體堅固至極。
無論怎么沖撞,都只能在頭頂沖出兩道黑煙,如同妖魔雙角。
“好厲害的邪意,竟然硬生重的扭曲我的認知,以整個世界為敵,想要脫身而走。”
陸無病貫通第二條聞香脈之后,心弦劇震。
他知道,剛剛一個控制不住,自己的靈魂可能就沖入虛空之中。假如真的這樣做,后果,不堪設想。
想了想,第三脈極樂神脈的修行,他暫時擱置下來。
沉吟一會,才知道自己終于還是自大了。
元靈劍譜名為劍譜,實質上,卻是一股不知何方世界進來的極致魔意,專由六欲出發,無限放大。
自己的體魄如今不虞毀壞,但是,精神,或者說靈魂,其實并沒有長進到可以抗衡這股魔意的地步。
因此,魔意自然而然的尋找漏洞,想要讓自己身魂兩分,并且,這股滔天邪念無時無刻的沖撞自己的欲念,讓人不得清閑。
比如現在。
他心里面就總是想著,是不是早一點煉到大宗師地步,劃破虛空,靈魂遁走,不再留在這個世界了。
如果能在臨走之前,把生靈屠殺一空,吞噬干凈,那就更好了。
這完全是一種極其可笑的想法。
明明知道荒謬,但卻忍不住。
陸無病嘆了一口氣。
把元靈邪意,重新壓制下來,再不去觸碰。
第三神脈極樂脈,暫時也不練了。
他大抵能夠猜想得到,這條神脈一通,自己可能就沉浸在無邊欲望海洋之中,多半是想要搜羅天下女子,不對,是天下性,共赴極樂。
身體倒是沒什么,堅持得住。
但精神方面,卻還是太弱了點。
陸無病微微失落的準備停手,精神力微微轉念,心中就是一動。
他發現,自己體內那本來只是凝練出十來滴真元的混元太清氣,此時竟然大有七八成,已經化成盈盈藍紫波光。
在極意的道路上,無聲無息的,已經走過到了后期。
“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
陸無病曾經想過。
修練越是到達后期,就越是艱難。
自己就算是有著天道酬勤,只要練習,每時每刻都在進步。
但想要把先天極意第三境走完,跨入第四境,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也根本不可能。
但是,眼前這情況,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是了,元靈邪意雖然恐怖,很可能是出自上層世界的厲害功法,我雖然修練得并不處太過順利,只通了三分之一。
相對于這個世界的我來說,卻是太過高深。
只是兩條神脈的祭煉,我的神意已然達到一個極高的境界。對于混元太清氣的凝縮蛻變,有著極大的好處。”
陸無病經歷前世今生,既有玄學的思維,也有科學的思維,此時細細回想,立刻想明白了,事情為何會發生如此戲劇性的轉變。
無他。
元靈劍譜太強。
能控制這股邪意,實質上是對自己的精神意志一種極致磨煉。
通了兩關之后,劍意大大增強,凝練真氣這一關,也就順手而為的事情。
“劍意增強是大好事…也不知能不能輕松用出當初那一劍來?”
陸無病想了想,一劍刺出。
就感覺自己的視角突然出現變化。
隨著劍鋒掠過,明明空無一物的空間之中,出現一層彎曲皺褶,能看到薄如紙張般的皺褶前方,有一棵合抱垂柳。
他一劍刺穿皺褶。
劍鋒入木三分,未等刺穿樹心,就已收了回來。
低頭看向劍身,鼻端早就聞到清清木香,上面還有著森質粉末,那是樹干纖維被切斷,沾染上來的極細微顆粒。
“沒看錯。”
陸無病抬眼望向窗外,就見到五十丈外,小湖波光蕩起,湖邊碧柳迎風,一棵大柳樹樹干之上,有著一個新鮮劍孔,流出點點汁液。
“所以說,剛剛這一劍,我是直刺五十丈開外?
那層皺褶是空間扭曲?
“這就是元靈視角?”
“看來,我的劍法并沒有走到極處,還能再繼續精進,加入空間變化。
還有,我的身法也是…以如今的體魄,能撐得住這股撕裂力道。”
再試兩劍,感受到劍上面的沉重。
陸無病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掌…
沒得說,練就是了。
只要練一練就能提升,悟性不悟性的,都是不存在的東西。
“小師弟,你出關啦。”
陸無病自感收獲極大,面上掛著盈盈笑意,走出自己房間。
剛剛走到前方廣場邊,就有一道鵝黃身影如同燕子般轉折飄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隨著香風撲鼻,就看到一張宜喜宜嗔的嬌俏面孔。
歐陽蘭瞪著大眼睛,鼓著小嘴巴,似乎有著好多話想說,又沒有說。
只是輕聲道:“你早就該把我們給叫來了。”
“主要是事前也沒想到,京師之中如此兇險,還以為明陽府那里會有波折。”
陸無病說的是真的。
他雖然在離開這前定下方略,聚兵一處,攔截橫山關卡,想把北周兵馬擋回去。
但他的確是沒想到,北周兵馬轉向之后,攻擊力度如此巨大,只是區區二十余日,就下了景州,一路南下,直攻火鳳關,兵臨城下。
金陽王宇文垂深得攻掠如火之真意,用起兵來,簡直有如揮刀切嫩豆腐。
若非恰巧陸無病在城里,說不定,此時皇帝和那些官員,準備再往南逃。
真遇到不可挽回的危機的時候,陸無病很不相信姬九鳳的節操。
他雖然在閉關,但畢竟沒有死。
更不會覺得,扔下京師三百萬百姓,就這么逃掉,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小公主姬文秀,最好的結局,就是被青云老道護著,逃出一條生路來。想要挽回點什么,基本不可能。
這種情況下,讓天星宗眾弟子卷到滅國一戰之中,確實也沒什么好處。
后面改主意了。
也只因為,從朝堂到民間,他大力清肅一番,發現事情仍有可為之處。
只不過,缺少一些執行的人手。
這才急急召喚自己的老班底。
“真要為了姬家打生打死嗎?”
歐陽蘭習慣性的不去多想,只是過往天星宗的經歷告訴她,有些事情真心做不得。
陸無病搖頭:“不是為了姬家,甚至,也不是為了天下百姓,我只是單純看不慣北周蠻人的所作所為罷了。”
“那不還是為了天下百姓不受苦。”
歐陽蘭一聽,咯咯笑了起來。
她覺得,小師弟就如同過往歲月中曾經出現過的一些大英雄、大豪杰一樣,為了天下百姓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卻總是不居功。
總是說著一些諸如“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卻沒想過,正是那些“應該做的事情”,救助了多少百姓。
歐陽蘭眼中閃著崇拜光芒。
癡癡的看著陸無病,心想,為了達成小師弟的愿望,就算是血雨腥風里走上無數回,就算是拼得這條性命,也是甘心情愿的。
就讓這世間,見著太平。
陸無病一看小蘭師姐的模樣,就知道她想歪了,卻也不好再多做解釋。
他其實真沒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來到這個世界,順手做一點對天下有益的事情。
別人做不好,那么,自己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如元靈邪意直攻自己的心靈弱點,這個世界太污濁,要么毀滅它,要么改變它。
無非就是一種選擇而已。
“少掌門,不好了。”
幾個天星宗弟子,飛速掠來。
喘息未停,急急稟報。
“小蘇師妹幾人自告奮勇去雨前街購買糧食、鹽巴布匹等物,不知為何與人爭吵起來。結果,連小蘇師妹在內的三位師妹,全都被人擄走。”
“什么?”
歐陽蘭猛然轉身,鳳目拉成一條線,手中長劍嗡的一聲龍吟,顯然心靈震動,氣機浮躁不能自已。
“慢點說不要急。這城內還有敢于擄人的賊子嗎?傳令朝天府,令其來見。”
都不用傳令了。
小舅陳同光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
身后跟著十余捕快。
“大將軍…”
“小舅,這里沒有外人,叫我無病吧,你們打聽出來到底怎么回事沒有?”
“是通天觀。”
當時見著幾位天星宗小姑娘被擄,就有幾位捕快跟了上去。
幾人還沒跟出多遠,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有人報上府衙。
更有幾位俠士主動提供信息,說是在城外,也有七位少女失蹤…那馬車直入皇宮,這個…”
陳同光神情難看,湊近了小聲說道:“有金鱗衛悄悄轉告,說是進了養心殿。黃公公此時號令兵馬,已然把養心殿圍了起來,衛虎,你來說…”
“是,稟大將軍,養心殿前有數百御前親衛,由司禮監稟筆曹公公親領,擋住了金鱗衛,下一步如何行止,還請大將軍示下。”
一個捕頭連忙上前說道。
陸無病輕拍腦門,“本來還想留著皇帝,暫不處置,一切都等到退去北周兵馬,再來挑破這個膿包。
卻沒想到,這通天觀,比想像中更猖厥。卻沒把我前段時間所頒布的召令放在眼里。”
陸無病覺得,自己是想當然了。
人家不動彈。
不是因為怕了,而是我行我素,對京師之中的事情,完全不在乎。
真的遇到事情了。
那自然是橫行無忌。
很可能,在那位通天觀五氣真人眼里,自己依托小公主成事,都是小孩子在過家家。
隨便怎么弄,等到老皇帝出關,立即形勢再變。
“隨我走一趟養心殿,既然他們不安份,那就不得不提前了。”
陸無病冷然道。
走了幾步,見到前方抬著的幾位面色火赤的捕快,呼吸急促,雙目緊閉,心臟跳動已然十分衰微。
他想了想,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幾根銀針。
一針刺落對方眉心。
那中年捕快全身抽搐,從昏迷中醒來,大聲吼了一聲,雙眼翻白,氣息斷絕。
“啊…”
身邊傳出幾聲驚呼。
陸無病動作不停。
六根銀針倏忽消失不見,下一刻,已然刺入中年捕快腦門之中,生機涌動,波及全身。
中年捕快寂然不動的身軀,很快又開始顫動,全身汗如泉涌,心臟緩緩跳動起來,越跳越有力,一口長氣吸入,睜眼活了過來,精神振奮。
見著陸無病正在身前,他一頭磕在地上,感激道:“多謝大將軍救命之恩。”
他比別人更清楚。
先前一直如同置身于火山之中,只覺得那股火意烤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
隨著一針刺下,他眼前一黑,甚至回憶起了前半生的諸般往事,時間在這一刻拉得很長。
他心知自己快死了。
結果,下一刻,醒過來,身體竟然好了,熱意也消失不見。
“起來吧。”
陸無病揮了揮手,讓對方起來。
隨即再以同樣的方法,救下其余兩個捕快,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五氣失調,可以說是病,也可以說不是病,人為制造的五氣紊亂之后,受術者身體氣機失衡,生死一線。更是如同天生一般,藥石無救。
我那日單用生機灌輸,卻改不了病人體內的五氣變化,就算是生機再多,也只能保證不死,卻根除不了五氣失調的比例,就像是這種失衡也成為了天地之理。
唯有把對方打死,所有的生命信號熄滅,再重新喚醒,終于讓五氣再次恢復平衡。”
“好歹毒的功法,也不知到底是十方印中的哪一印?”
陸無病眼中冷光閃過。
他也終于明白了,那位通天觀五氣道人,為何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對方的確是有著依仗。
若非遇到自己把生機修得圓滿,能生死人肉白骨,他這手段,可以說完全沒有克制之方。
而且,看看前后兩次中招的情形,就可以肯定,對方這種手段,還不是只能對單人出手,還可以大面積攻擊。
“五氣失衡,不對,不應該是五氣,應該是六氣,在天為陰、陽、風、雨、晦、明,在人為風、寒、暑、濕、躁、火,似乎有點熟悉,這不就是疫病嗎?”
陸無病心中大震。
他知道那通天觀五氣道人,到底憑借的是什么本事了。
“十方無影像,六道絕形蹤,十個印圖里,對方手中的恐怕就是六字印,代表的是天地六氣。
六氣調和,五谷豐登。六氣一亂,百疫叢生。好一個通天觀,原來是掌控瘟病。”
想到這里,陸無病心中大為警惕。
這東西可大意不得,一不小心,立即天下大亂。
而且,他還能猜得到,以十方印弄出來的人造災病,可能非任何藥物可醫。
一旦病勢橫行,至死方休。
除非自己一個一個的慢慢救,打死了再救回來。
但那怎么來得及。
一個可以,十個可以,百個千個可以。
但如果是急疫,一旦發作,就是十萬百萬人同時染病。
半日時間,就能死掉半城之人。
“好險,如果沒弄清對方的根底,被對方逃掉的話,那簡直是后患無窮。”
“所以,什么五氣道人的名號,也只不過是掩人耳目了,他應該叫瘟道人”
想到這位瘟道人,此時竟然給老皇帝在煉丹,不知為何,陸無病心中又升起一絲荒謬感。
“留不得他了。”
陸無病一步踏出,已然出了自家府第,徑直進了皇宮,直奔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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