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見。
簡單老舊的廂房之內,透出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就像是經過無窮歲月的洗刷,這房子與人一樣,走過了自己的一生,看上去就讓人心生不喜。
最讓人不喜的還是。
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此時嘴巴大大張開,脖頸上有著森森牙印,臉色蒼白如紙,血液顯然已經流干。
眼睛殘留著干涸血淚,直愣愣的盯著門口進來之人,像是在控訴著天道不公,世間不平。
兩個女孩全都作宮裝打扮,皮膚細嫩,手掌處多了些新繭,皮膚微微裂開。
顯然是曾經養尊處憂,但進入宮中之后,受了不少磋磨,干了不少粗活。
或許,在有些女子眼里,皇宮后院是一個天下女人都向往的美好所在,一旦得了皇帝寵信之后,立即青云直上,光宗耀祖。
但是,她們萬萬想不到。
這種好事,怎么輪,也很難輪得到自己。
當成千上萬人,都在爭取一個或者幾個機會的時候。其中的刀光劍影,勾心斗角,足以把每一個天真的小姑娘,推向地獄的深淵。
當然,冷宮那位不知名字的李姓老太監,卻是從中插了一手,讓她們跌入地獄的速度也更快了一些。
“先前卻是便宜那老不死了。”
沈心竹跟在身后,忍不住悶哼一聲。
輕輕的合攏兩個小丫頭的眼睛。
喃喃念道:“少掌門已經為你們報仇,安心去吧。來世若是投個好胎,千萬不要入宮。”
她覺得,這樣的老家伙留在世間,不單是浪費糧食,簡直就是一個禍害。
先前讓他死得那么痛快,卻是對他的仁慈,應該折磨個三天三夜才行。
“的確是便宜了他。”
陸無病緩緩走進屋子,強忍著難聞的枯朽氣味,那是老朽和死氣夾雜著尿臊、屎臭以及血腥味和一股沉郁的腐爛味道。
正常人就受不了。
何況是陸無病這等五感極為敏銳的情況。
也不知是嫌棄這股味道,還是年紀大了,頭腦太過精明,法源老和尚和青云老道士兩人,根本就沒有跟著進來。
黃承宗做事更老到,身上的傷勢,被陸無病一道雄渾生機加持,已然恢復得七七八八。可是,他卻是遠遠的瞧著,裝做一副運功療傷的模樣,連冷宮都沒靠近。
只能說,這家伙能爬到御馬監掌印太監的位子上,的確是有著兩把刷子的,處事極有分寸。
無論是先前冒死誘敵,還是現如今搜索寶物,他該出頭就出頭,該隱身就隱身,絕不讓陸無病有半點為難。
所以,為什么皇帝喜歡在身邊養著一些弄臣?
陸無病此時就有些感悟。
這養的哪是弄臣啊,是貼心人。
誰也不喜歡看到一些不知眉眼高低的家伙,在自己的身邊晃來晃去。
他把一些有的沒的奇怪念頭拋在腦后,只是緊皺眉頭,目光掃視房內,飛快搜索判斷。
老家伙的形字真印既然沒有帶在身上,很可能是因為事發突然,他正在參悟,就突然警覺,發現了自己幾人的靠近。
他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動作,對自身又有著絕對的信心。
因此,也就沒必要把一些最寶貴的東西收拾起來。
事實上,拿到手里已經一百八十年,對那張真印也已經習以為常,他可能潛意識之中,已然覺得不珍貴也不一定。
“這里有些不對,絕望的情緒,似乎凝如實質。”
沈心竹倒是沒想那么多,她習慣性的跟在自家少掌門師弟身邊,須臾也不想離開。
當然,她以七情天音入道,對于一些情緒的波動,更是有獨特的感應。
所謂情緒,不單單只是活人具有,死人也有,那種殘留的執念,其實也是一種情緒。
當然,一個人在某個地方,呆得太久,也會留下一些強烈的精神情緒。
其中精奇奧妙之處,就算是陸無病,也不得不說一聲,心竹師姐在音律和情緒這條道路上,走得比自己還要遠一些。
聽得沈心竹這樣說。
陸無病劍意探出,神意凝成實質,微微用力,崩的一聲輕響,地面卡扣震開,木質地板裂開一個方孔,正好能容身一人寬度。
黯淡光線擋不住兩人的視線,只是看了一眼,陸無病神情更顯難看。
只見洞窟底下,堆著數十上百具的干尸和白骨,都堆成小山堆了。
可想而知,這些人到底是哪里來的。
老太監到底害了多少人命,又吸了多少鮮血蘊養生機?
難怪,被砍了腦袋一會兒,都沒有死。
“我應該早一點尋過來的。”
陸無病這樣想著,又微微搖頭。
如果早一點尋到這里,還不見得就真能斬殺這個老太監。
就算能勝他一籌,對方打不過就逃。指不定,追來追去的,還會被他給想出辦法逃掉。
底下一覽無余,陸無病知道,這里應該就是老太監扔尸體的地方,難怪屋子里氣味那么難聞。
如此多的尸體扔下去,雖然都是變成干尸風化,腐朽之味也是難免。
這樣的屋子,他也住得下去。
陸無病微微疑惑。
視線一轉,緊走兩步,推開一側小門。
眼前就是一亮,鼻尖聞到絲絲濃郁的清香味。
側面的小房間里,裝飾得就極為古樸典雅。
一桌一幾一榻。
桌上擺設也極為簡單。
除了一具青色為底,牛角大眼的猙獰雕像之外,還燃著三支細香,這好聞的清香味就是這幾支香點燃傳出來的。
此時青煙依舊裊裊,香火燃到一半。
不問可知,老太監先前就坐在塌上,一邊祭拜著奇怪青色雕像,一邊拿著湊近琉璃玉石,看著前面一被立起火柴盒大小金箔。
“就是這東西了。”
陸無病心下大喜,終于一顆心落到肚子里。
先前對方逃得太急,自己出手招招都是殺手,完全留不得手。
殺完之后,竟然發現,這老家伙與旁人不同,竟然不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放在身上,差點就擺了一個大烏龍。
若是老太監早早的把真印藏了起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事實表明,他就算與常人有差異,也沒差到哪去。
不藏在身上,藏在密室之中,其實也一樣。
只不過,他竟然用這種天然的放大鏡來參悟真印字形,并且,還擔心自己運氣不夠。
點了幾只頂級的養神香,拜一個不知名的神。并且,拿了一塊天然生成,可以放大的琉璃當做放大鏡來觀看金箔。
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成功率,可以說,他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但悟性這東西,有就有,沒有的話,再求神拜佛,想盡辦法,也是悟不出來的。
拿到形字印真印之后,陸無病幾人悄悄的撤離,并沒有驚動內宮其余人等。
甚至,把冷宮一側那所魔窟關閉起來之后。想必,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也不會有人再去探查。
回了住處。
接下來兩天,陸無病哪也沒去,一只靜心參悟,或者說練習形字真印。
練習的方法很笨,也很實用。
就是不停的消耗生機,觀想圖紋,在心靈中臨摹其筆畫軌跡。
在別人看來完全摸不著頭腦的神奇奧秘,隨著他如同小學生一般,一筆一畫不知疲倦的在腦海之中臨摹成型。
足足臨了三萬六千字,等到太陽西落又東升,白天黑夜轉輪兩次之后,心靈終于震蕩起來。
身體內部組成形字圖的一張看不見的生機大網,突然就與四周天地斷了聯系。
下一瞬間,這張網絡,突兀再次生成,不過,已然變了模樣。
不再只是把軀干四肢聯合在一塊,這一次,卻是包括了頭顱。
在極細微的精神層面上,陸無病仿佛能看到人身四億八千萬微粒震蕩組合、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
同時,探出密密麻麻再也數不清的細微線條…
與這片虛空,這片大地聯系在一塊。
冥冥中,陸無病似乎覺得自己與這片天地,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
見天地,就如見父母。
如果說,以往自己雖然是活過十六年,從而胎中之迷覺醒前世,總有著一種分不清虛幻還是真實的隔離感。
現如今,他比任何時候,都能更真親的感覺到,自己如此鮮活的活在這個世界。
一草一木,一顆塵,一粒土,都是如此動人。
這是我的世界。
是真實無比的存在。
并非虛妄。
聽著耳邊傳來嘰嘰喳的嬌笑聲,以及那分著十七八團,到處斗劍練武的動靜,陸無病知道,這應該是天星宗的那些弟子也趕來了。
領頭的,不出意料…
一個清脆而又歡快的聲音,響在大宅西面一角。
那里能聽到花朵綻開的聲音,也能聽到絲絲飄渺琴音,當然,也能聽出來,小蘭師姐,正在舞著長劍,演繹風雷齊動劍招。
毫無疑問,她的風云劍勢已然大成。
運用起來,甚至比當初見到大師兄岳靈風還要厲害三分。
“雙、修效果是真的挺不錯。”
陸無病啞然一笑,不再探聽身外的動靜,轉而內視己身。
外人看起來,自己或許變化不大。
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陸無病知道,自己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具體魄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就是六感方面的變化。
眼睛看得更遠,分辯率更高,對于目力所及之處,纖悉無遺;
耳朵也聽得更是真切,能區分數百上千種各門各類的聲音,并從聲音的沖擊折射,在腦海中成像。
諸如嗅覺、味覺、觸覺甚至是感覺,全都得到大幅度的進步。
就像以前是一個不聽不聞不知不覺的植物人,如今第一次清醒過來,看到了真實的世界。
同時,這份感知,再次悄然向外擴張。
以往端坐屋內,約莫能感應到五十丈方圓動靜。
如今就算是不睜開眼睛,心靈映照之下,就可察覺百丈之內的所有,諸如螞蟻爬,蚊子飛等變化。
就像是天空與大地之中,多了一雙無所不在又無處可尋的眼睛。
“這應該就是老太監當初失魂落魄的原因了。一旦十方印某個字印達到圓滿,立即在天地之中占據了一個身位,或者說,是占據了一條規則。
雖然現在運用起來,還不算有多大威能,但這也許只是受限我身體和精神的根基。若是體魄更堅,精神更強,或許可以承載更多,展現出更多威能。”
“如此一來,一直如同附骨之蛆的元靈劍譜,終于可以告一段落了。至少,肉身寶筏不至于受損異變。”
這才是陸無病最擔心的一個方面。
自從覺醒胎中之迷,學了元靈劍譜之后。
他無時無刻不在暗自憂心著,頭頂這柄利刃斬下來。
生怕有那么一天,自己掌控不住那股邪魔之意,讓靈魂異化,身體變化。
精神方面的變化,入魔嗜殺之類的,暫時不太明顯,但肉身方面的變化,那可真是要了親命。
假如控制不住,某一天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牛頭、蟲目、獠牙利爪青皮的大怪獸,想想都不如死了好。
那還怎么見人啊?
別說一心想要毀滅世界,就算是不去到處毀滅,長成妖獸或者蟲子模樣,無知無識的活在這世間,人生也沒什么樂趣。
一念及此。
陸無病放開心神,那股兇橫暴戾的情緒,直接吞噬心靈,沖擊肉身。
他的心靈之中泛起狂潮,一波波殺意沖蕩,扭轉認知,渴望鮮血,喜歡毀滅。
但是,肉身之上,卻是云淡風輕。
不但沒有再次在頭皮上長出尖角,也沒有牙齦處發癢,想要長出利齒,甚至全身四億八千萬顆微粒紋絲不動,不再受到任保影響。
“免疫,這是完全免役了這種層次的魔意侵襲,真正可以說得上是金身不壞。到底是怎么形成這種局面的呢?”
陸無病此時頭腦清明,想了想,就有了明悟。
自己的肉身,其實是恒定了某個健康狀態,或者說是在天地之間,打了一個模子。
只要天地之中的那個痕跡不變,肉軀就隨時隨地可以恢復,也不會受到其他意識改變形狀。
“這個形字,代表的就是形體,道體真形,天地印象。”
“在此方世界之中,只要超不過天地的位格,就不可能改變我這形像,更不可能有毀滅這具形體。”
想了想,陸無病抽出瀚海劍,一劍斬在自己的手掌之上。
五成力轟然擊落。
力量凝聚鋒銳,直似有著斬山崩岳之威。
斬在手掌這上,卻是只斬出一道白印,隱隱帶點緋紅之色。
“好,神劍雖利,能奈我何?”
陸無病心中大喜。
他還生怕傷得太重,藏了五成力道。
這一下是真的不擔心了,直接加力,一直加到九成五的力道。
斬在手掌上神劍,斬切拖拉,這股力道爆發出來,直接超過了百二十萬斤。
就算是金鋼石小山,估計都能斬碎斬斷。
果然,見血了。
瀚海神劍破皮開肉,切開表皮層,再斬開真皮層,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劍勢一抬。
十余滴濺射開來的鮮血,怎么出來的,又怎么回去。
如小蝌蚪找媽媽,爭先恐后的鉆入傷口之中,眼睛只來得及眨了一下,傷口已然不見。
再眨一下,紅痕白印也不見了,只能看見瑩白如玉的肌膚,透著健康的肉色光澤。
“好家伙。”
“單比肉身,我直接就無敵了吧。”
“如果再奪得北周王室手里的十字印,修到圓滿,連大山高峰都能打崩掉。
無上大宗師層次之下,還有誰能奈得我何。
陸無病之所以判斷出自己的戰力處于無上大宗師之下,是因為,傳聞中無上大宗師,可是能夠撕裂虛空,神魂飛升而走的層次。
那種破壞力,以及對規則的領悟,自己此時顯然遠遠不及。
就算是再加上數百萬斤巨力,估計也有點懸,打不穿空間隔膜。
這是境界不到,蠻力總有盡頭。
不過,無論如何,總算是獲得了一項了不得的保命本領,可喜可賀。
“接下來,輪到北周大軍了。如果猜得沒錯,時至今日,火鳳關估計已經被攻破,數日之間,就會兵臨城下。”
“金陽王宇文垂威名遠播,兇威赫赫,王府之中,更是能人異士多如牛毛。
一路攻關落城,如踏平地,定然不是好相與的。雖然不懼他,卻也不能小視。”
想了想,陸無病覺得,既然自己的肉身已然不懼元靈劍譜魔意侵襲,就不妨把六神脈給開了。
如今只開了一條六神脈…
那次小試牛刀,已然可以讓劍光在流光劍式的基礎上,再行增速。
竟然能夠突破空間限制,直接刺穿老太監的眉心。
若是把這門劍意再次增強,讓自己在劍術之上更進一步…
不但能融劍進入空間夾層,甚至能讓身法也進入空間夾層。
如此,速度的優勢,可以得到無與倫比的提升。
兩日之前一戰。
陸無病最后追殺老太監,自感就如老虎追兔子,雖然劍法、力量全都大大戰優。但是,速度卻被鎖死在一個極限。
方寸步的修行,雖然修到了巔峰圓滿,甚至,在理解上更上了半步,進窺天地大勢的一角。
但無論如何,他的身法再快,都會受制于風阻音障。
就算打破這一切,真實影響還是存在的。
速度越快,阻力越大。
頂級高手,真正把輕功和身法練到極處之后,速度層面,就拉不開距離。
就如前世凡人比拼。
爭的只是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的優勢,誰也不敢說,就能勝過別人許多。
這是陸無病永遠的痛。
他也沒有別的辦法,讓自己的速度更快起來。
頂級輕功方寸步,已經練到絕巔中的絕巔,更進了半步,鎖死前路。
想要再進一步,除非,得到一本修仙御劍御技、或者騰云駕霧秘技。憑借著天道酬勤命格慢慢練上去。
這顯然是沒可能的。
他就從沒見過這種功法。
唯一能看到,超脫此方世界神功的范疇的,就是十方印,還有這本元靈劍譜。
元靈劍譜,傳說中可能是出自域外天魔,那么,可能就會打破極限。
在極限之上,再走出一段路來。
只要身法和劍法,能再次加速。
那么,進可攻,退可守,近身戰力天下無雙。
就不會再次出現,明明打得過,就是追不上的窘境。
“開練,元靈劍法。六神脈,全給我一一貫通。”
這一刻,陸無病決定,再不做絲毫壓制。
把吸納而來的敵人元靈,全都燃燒化為資糧,全力運轉突破元靈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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