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每天面對后宮三千佳麗,只能望洋興嘆的滋味嗎?”
“你知道壽元將要枯竭,無論體內生機如何積累,都難免走到生命的盡頭的滋味嗎?”
“你知道獨掌十方印形字,鉆研整整一百八十年,眼看著就要再進一步,成就圓滿,在天地規則之中留下痕跡,卻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后生晚輩竊居了位格的滋味嗎?”
老太監全知道。
他眼睛一片血紅。
想到了這么些年,一直小心翼翼的放出各種失去部分神韻的烙印圖譜,就想著他山之石可能攻玉,早一點悟通這門神技。
他不相信,這天下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憑借著殘缺的圖譜,走完那看不到頭的路,一直走上巔峰。
無論是當初精神強得異乎尋常的陸乘云,還是那個對人體鉆研執念入魔的聰慧小和尚,全都不行。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將成為自己晉升的資糧,讓自己活出第二世來。彌補根基,進階無上大宗師,長生有望。
結果,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陸無病展現了天地生機盡歸我身之后化作泡影。
“不,還差一步,你只是小圓滿,只留下身影,并未定下位格,還有機會。”
老太監死死的盯了陸無病一眼,身周狂風大作,一朵巨大白蓮虛影在身后開放,腳下隱隱浮現污濁血淵,身形微撲,就到了陸無病身前,一掌印出。
陸無病眼神微凜。
鼻中聞著腥臭,心中卻是感應到清香,眼前明明的白天,四周卻仿佛一片漆黑。
除了白蓮、血海,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只是依稀感應到一只黑白分明的手掌,印到自己胸前。
“轟…”
腦海中被牢牢壓制的那股暴戾滔天般的殺機,突然之間就失了制約,直沖頂門。
血肉蠕動著,腦門兩側,似乎有著尖銳利角飛速長成,探出發絲。眼中紫光隱隱,精神之中忽然像是撐開一張大口,要吞噬一切,摧毀一切。
前世今生,不過大夢一場。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一切都是…空!
他的心靈在這一刻,逐漸變得淡漠,只覺得前世今生種種妄念,全然不值得。眼前這看起來鮮活的世界,看上去值得珍惜,值得掛念的一些人和物,盡皆虛假。除我之外,別無他物。
“醒來。”
腦海中一聲宏鐘大呂般的聲音斥喝道。
陸無病也開口清喝,“醒來。”
然后,眼前就看到一只枯瘦手掌,掌心黑白兩色飛速輪轉,就像是要把自己拖入輪回之中。
再來一世。
一掌輕輕印在陸無病的胸口。
還沒發力。
陸無病的胸部骨骼肌肉就像是膨脹的氣球一般,向內塌陷,一直塌陷,薄得像一層紙。
黑白兩色氣勁瘋狂向前沖撞,卻是如同流水穿過礁石,向著他的身軀兩側流過,打在身后虛空之中。
一座宮殿,噗的一聲,倒塌下來,化為廢墟。
“不妙。”
老太監融畢生修為,聚無邊怨氣,匯成一掌生死輪回。
同時從意、勢、力三個方向發力,爭取到對方一剎那的恍惚,堪堪打中陸無病的胸口,這股力道卻已被泄得干干凈凈。
他心中大叫不好,再也沒了丁點戰勝對手的信心。
一腳后踏,身化血影,遁空而走。
身體剛剛虛化,手掌就已感覺到對方胸部的回彈,一股無儔巨力,如山如海般壓了過來。
咔嚓…
他的掌骨,臂骨,以及胸骨,同時被拍得粉碎。
眼看著血肉碎骨就要四散飛濺,老太監怒吼一聲,精神恍如實質,牢牢止住崩潰。
生機如潮般涌動,把手臂胸骨重新修復完成…身形微晃,已然踏出三十丈遠。
在宮殿頂上微微一點,如同虛影般向著側后方飛遁。
這一次,他真的怕了。
拿手的蓮花身、血影刺傷不到對方。
就連花費十三年苦功,偷學得來作為壓箱底本事的輪回掌,在對方那強橫到不可思議的體魄面前,也基本上沒起到什么作用。
所有招數都試過。
終究還是要到拼力量,拼技巧。
而這兩樣,自己一門都不占優。
甚至,連身體的恢復能力,也被比了下去。
這樣打下去,會死。
越是到了生命中最后一些年頭,越是會貪生而懼死。
老太監雖然不人不鬼的活著,但他卻是真的很惜命。
看看情況不對,就飛遁而走。
在歸真境的真元加持之下,踏虛步一步就如真的踏入了虛空,不可見,不可擋。
以至于陸無病達到破限層次的方寸步運轉起來,腳下幾可縮地,因失了先手,仍然慢了一步。
不愧是單憑身法和刺法,可以與伏龍八劍流光劍比速度的老家伙。
眼見著血影再現之時,已經跨越城墻。
忽然,前方傳來一聲佛號。
天邊烏云滾滾,金色光線透射下來,朦朧中,一只金色佛掌,宛如山峰拍落。
什么血影,什么踏虛。
在浩浩瀚瀚的佛掌之中,如同佛祖掌心中一的只蚊子。
蚊子雖然飛得快。
手掌拍擊的速度,也一點不慢。
血色虛影飛速斜竄。
身形微微頓了頓,就有一線流光穿過。
在天空刺出長長白虹,橫亙天際。
老和尚的身形也現身出來,他的僧衣上面,飛速洇紅了一片血跡。
心臟處,出現一個筷子般大小的血洞,前后通透。
不知何時,已被老太監一式血影刺法,直透內臟,氣息陡然大降。
他苦笑一聲。
暗自搖頭。
心想自己還自大著,以為能擋住一時半會。
結果只擋了一招,就被對方刺穿心臟。
好在最危險的時刻,他以牽、泄之法,把對方凝聚到極點的血色真元引偏了少許,只是刺破心臟一角,傷得不算太重。
也幸好那一招般若神掌,正正拍中,把對方拍了回去…
“哧”的一聲銳響。
老太監半邊腦門,已是被刺穿,震成粉絮。
虛空光影微閃,陸無病執劍的身影仿佛從水波中走了出來。
眼中全是殺意。
那股暴戾兇殘的意念還未散去,能看到他的頭頂兩側,仍然有鮮血潺潺流出。
老太監的生死輪回掌,雖然沒有打得實在。
但是,卻也真真切切的影響到了他的心靈,他的肉身。
難怪,老太監剛開始說了,當初與祖父陸乘云一戰,他受了一劍,也打了陸乘云一掌,激起了魔意,十死無生。
陸無病終于知道,為何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心中魔意。
這東西,也能自然而然的吸納天地之間的魔意邪意成長起來。
一旦發現己身虛弱處,就立即反攻。
元靈邪意,從來未曾消失,只是一直隱藏。
陸無病強行壓下這股躁動的邪意,眼珠時而血絲遍布,時而清亮深邃,一劍刺了出去。
劍一出手,在元靈邪意支撐下的流光劍,這一次,就變了模樣。
仿佛鉆入了虛空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形跡。
明明還在遠處出劍。
劍鋒探出,已經到了老太監的眉心之中。
鮮血飛濺,血骨綻開。
血紅高壯的身體,頂著半邊腦袋,卻是未死。
肉芽如魔蟲醒轉,張牙舞爪,頭上肌肉骨骼急速生長。
他的身形卻是越來越快,向著另一個方向急馳而去。
“真會逃啊,這樣都不死。”
陸無病對于形字印的理解更深了一層。
完整無缺的形字真印,只要領悟透徹,就是這等效果了。
身體上下,絕無真正的要害。
就算是剛剛自己以無雙快劍刺穿對方的眉心,真元震蕩,炸碎了老家伙的半邊腦袋,他仍然沒有死。
奔跑起來,快得像一道血光。
縱橫來去。
他前腳后腳緊綴老太監的身后,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身法步法,也只差了自己一線。
就這一線之差,如果走直線,自然是走不脫。
但是,老太監在空中轉折如意,變幻方向極快。
就像是被老虎追殺的兔子一樣,總會在最危險的關頭,變幻方向。
幸好,事先準備得很周到。
陸無病心中暗想。
耳中就聽到前方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此路不通。”
前方一馬平川,更遠處,濰河水浪滔滔。
血光掠過虛空,輕點地面,如同浮光幻影,幾疑不是真人。眼見得就要跨過數百丈距離,撲入濰河之中。
泥土草叢中,突然就出現一個老道士。
老道士雙手結印,雙臂輪打。
身前隱隱約約,氣機流轉,如同蒼翠老松。
一掌拍落,就像是無樹枝條垂落,封死四方虛空…
橙黃色氣流涌動,地面泥土翻滾著,就像是整片大地,都倒卷而來。
“找死。”
老太監已然氣急。
眼見得快要脫出生天,沒想到還有人攔阻。
偏偏還不是什么弱者…
對方出手之時真元浩瀚,一掌印下,引動天地間土、木二勢,恍如眼前鑄就一面百丈高墻。
這一頭扎下去,還不得頭破血流啊。
他一時氣急,掌心黑白兩色,轟鳴著旋轉著,以硬碰硬強行撞了上去。
相比起身后如同吊靴鬼般跟著的那柄長劍。
他寧愿拼這高墻一手。
青云老道士呵呵輕笑一聲,身前巨松和土墻突然化為虛幻,手印一變,呈尖尖鶴嘴狀,輕輕啄在黑白手掌之上。
噗的一聲悶響。
青云道士臉色蒼白,眼神迷茫,向后飛退。
嘴角溢血。
而老太監卻是掌心滴血,全身微微抽搐。
腳下一步踏空,身體踉蹌前行。
一道雪亮光虹卷過。
在空中撕裂一條長長的漆黑光影。
久久不散。
老太監那顆花白頭發腦袋,沖天而起。
這一次,他脖頸淌著鮮血,腳下兀自前沖。
一直沖出數百丈距離,離著濰河還有三丈遠,撲的一聲,摔倒在地,微微抽搐著。
身后那顆飛起的腦袋,此時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掉落地上,滾了十七八個圈,沾滿了泥土草汗,一雙眼睛還強行睜工,嘴巴張合嘶聲吼道:“我不服!”
“你活了將近兩百歲,連一個十方印圖都悟不明白,給你機會也不中用,哪來的不服?”
“你!”
圓滾滾的花白腦袋似乎被這一句話,激得無話可說,皮膚越來越紅,眼睛鼓得越來越大,啪的一聲,就炸開大片污血,寂然不動。
“實在邪門。”
青云老道士嘖嘖有聲,蹲在地上,拔拉一下那顆腦袋,眼中全是驚嘆。
“再怎么邪門不還是只有一條命?”
陸無病眼中血光悄然淡去,眉心不經意的微微輕皺。
心想這元靈邪意,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難纏一些。
對方也不知是在哪里偷學得來的生死輪回掌,竟然可以做到魔意相引,激發隱患。
他一掌拍出,啪的一聲,把老太監的猙獰腦袋打成血霧碎末。
這一次,就再也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
料想是對方體內生機耗盡,或者是,失去了身軀的滋養,單憑腦袋自個兒不會恢復,沒有生機留存了。
再去看那具無頭軀體。
就見到這具身體,已經恢復完好,除了時不時的抽搐一下,完全沒有其他動作。
想來也合理。
失去了腦袋,肉身再有記憶,估計也只是一點細微本能。
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動才是正經。
陸無病細心搜索了一下老太監的懷中內袋,再在他的袖口處檢查了一下,搖頭站起身。
揮掌把這身體打得四分五裂,把地面打出一個坑來,埋了起來。
倒不是他心好。
這老太監一生之中,估計也沒做什么好事,惡事倒是做過不少。
聽他的語氣,似乎這些年,一直靠著吸血積累精元過日子。
死不能全尸,是他應得的結局。
埋起來,還是擔心有哪位運氣不好的接觸到他的尸體和血液,萬一中毒了就不好。
“十方印沒有帶在身上,回去看看。”
陸無病現在基本上已經弄清楚了,十方印這種神奇秘法,似乎牽扯著某種機緣位格的東西。
因此,老太監見到自己印法小圓滿之后,才會如喪妣般難受。
既是如此,以自己的修練層次,也不至于擔心別人學到了再超越自己。當然,這種基本無害的印圖,如果是自己人,就算是學了,也沒什么打緊,只要悟得出來。
想到老太監那么難殺的模樣,陸無病只是慶幸,這老家伙沒有學會一門難破的金身法。
不知道是他這方面的天賦不太行,還是沒有合適的渠道。
如果他的金身法,修行得如同自己的琉璃金身這般堅固難破。今日這一戰,也許能勝,但想要殺死對方,卻是千難萬難。
若是連脖子都砍不斷,怎么殺他?
把情況代入到自己身上,陸無病仔細想了想,果然是個無解的難題。
假如,自己貫通了全身生機,連腦袋都護了進去。
以這種金身層次,打傷打穿完全不當回事,這天下,還有誰可殺得了自己?
不對。
“除了肉身還有靈魂。”
想到先前精神一剎那的恍惚,以及識海中元靈邪意的暴動,陸無病強行壓下心中的自滿之意。
心想還是不能太自大。
得小心行事。
形字真印,既然不在老太監的身上。
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在他的住處。
陸無病飛掠回了冷宮,遵循著冥冥之中的感應,找到一間寬闊幽冷的房子。
推門一看,眼中就泛起一絲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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