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是新年。
記錄人類所生活的行星繞他們的恒星公轉一圈的紀念日。
晨光把它柔和的觸角透過窗簾的縫隙伸進室內。
灰塵在斜斜照進來的光線里漂浮,把一縷炫目的碎光撒在真澄的眼皮上。
原本想繼續沉浸在睡意當中,但脖頸處傳來的微微痛感讓他吃痛地嘶鳴一聲,半睜半閉的雙眸頓時睜得雪亮。
離他最近的是一件淺紫色的吊帶衫。
吊帶衫下是一件黑色的休閑家居褲,從短得不惜露臀的款式就能猜得出主人是誰。
“嗚…”
麻美的身體在被子下蠕動,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真澄君…你也有今天…哼哼這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現實贏不過他,所以只好在夢里找回場子嗎?
“咿!等下…剛才是…開玩笑的…別打!饒了我這次真澄君!”
收回剛才的話,她就算在夢里也做不到。
吊帶衫旁邊是一套完整脫下來的玩偶服。
一只白絲長筒襪被睡著的真澄夾在右手臂彎間,這應該是海月的吧?
另一只絲襪好像完全消失不見了。
水母少女同樣在床上睡得香甜,發出規律平穩的呼吸聲。
“…真澄,在陸地上我有信心做的更好喔”
床上傳來澪很不妙的夢話內容,以及在毫無防備的睡眠中,暴露自己嗜虐心的我如古千歲。
“…呵呵,真澄還真是跟個沒斷奶的小寶寶一樣呢,就允許你再多含一會兒吧。”
現狀就像這樣,幾乎所有女生都在真澄的床上。
即便床再怎么大,女生們的身材再怎么纖細,這么多人實在不可能好好…更別提麻美的身材完全跟這個詞搭不上邊。
所以真澄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已經離開了床。
應該說他是在地板上醒來的。
他猜大概是麻美翻身時把自己踢下床的吧,因為這家伙的腳就在床外。
真澄嘆氣。
才整理好的房間,只一晚上又是一片狼藉的樣子。
除夕夜,大家一起窩在暖爐桌里,熱熱鬧鬧地迎接新年,期間當然少不了吃吃喝喝和游戲的環節。
老實說從麻美和海月醉酒后,場面就糟糕得不得了,具體細節真澄不打算回憶。
只要記得自己的確和她們開心地跨了年就好。
真澄站了起來,撿起地上亂丟的衣服。
麻美總是匆匆地把衣服或者其他雜物扔得到處都是。
他已經開始習慣了,而且他也沒有選擇。
把衣服工整地迭好,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海月的另一只襪子,直到麻美翻身從床上滾落下來時,才看到海月依舊套在腳上的白絲長筒襪。
真澄沒什么特別想法地脫掉她的襪子,那被白襪緊裹著的纖足泛著軟腴的肉感,在脫下襪子的過程中被刮扯出柔媚的曲線。
與另一只放在一起迭整齊后,真澄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避免吵醒她們,輕輕闔上門。
天色才到晨曦剛升起的程度,現在出門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得見元旦日出。
真澄穿上外出的鞋子,緩緩推開了玄關門。
“唔。”
冬季早晨的空氣很冷,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外套,瞇起眼。
朝陽的觸角在神戶的街道之間蔓延,把眼中的整個世界染成紅色。
日出對于平時有著晨跑習慣的真澄倒也不算罕見,但若是加上「元旦」這個限定詞,不知為何,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片日出的風景只有他一個人獨享,總感覺有點可惜啊。
可如果現在回樓上叫醒熟睡的女生們,想必迎接他的,至少是滿腹牢騷的麻美,以及借題發揮的我如古前輩,而且叫不叫得醒海月還兩說。
感覺會很麻煩,還是算了。
真澄把手也縮進袖子里,日出時的氣溫是真的很冷,旭日美則美矣,但一點也不暖和。
再看兩眼就回去吧。
“早上好。”
冷不防地耳邊聽到一句熟悉的問候。
這句話隨著白色的吐息在真澄耳邊飛舞,很快便被冷冽的寒風卷起,消散在空中。
轉過頭,就看見繼承人小姐站在不遠處,絲緞般的黑發沐浴在朝陽下,顯得光彩照人。
“咦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起床的。”
“那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凜音波瀾不興地說道。
“睡地板的滋味好受嗎?”
“脖子有點輕微落枕。”
真澄實話實說,換來凜音唇角微勾。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倒也不錯。”
“難道說凜音這是在幸災樂禍?”
“不,我是覺得這樣的話,你的視線就會被固定,不會再像長頸鹿一樣亂看了。”
凜音別有意味地說。
“噫。”
真澄下意識地想要心虛地別開臉,脖子頓時感受到深切的痛感。
“好痛。”
“你看,這就是報應。”
凜音唇畔微微勾勒出弧度,冰美人不經意展顏而笑的模樣實在太迷人。
明明是冬天,真澄感覺自己的臉熱得快要噴出火來。怎么這么熱。
為了掩飾泛紅的雙頰,他用雙手的掌心捧住臉頰,血管隔著薄薄皮膚突突跳動。
“你凍得臉都紅了。”
“嗯。”
“還是說是因為害羞?”
真澄大窘,“新的一年,凜音對我的怨念是不是太重了。”
“不是怨念,是愛。”
凜音如此強調后,不悅地在眉間打了個死結。
“真澄不明白我的愛嗎?”
“如果僅僅指現在的情況,完全不明白。”
真澄只明白凜音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后,表情愉悅極了。
“話說…我們現在這樣算是「偷情」嗎?”
繼承人小姐語出驚人。
“偷,偷情!?”
“嗯。”凜音點了一下頭,語氣無比認真說道:“我們并沒有確定關系,卻在私下里偷偷做了那種事,而且你還有其他喜歡的女生,甚至昨晚才一起溫存過…”
“不,只是在一起跨年,不能叫溫存吧。”
她用冷淡的眼神截停了真澄的話,一副「給我認真聽我說完」的神情,說實話壓迫感十足。
“…所以我想來想去,我們現在的行為,只能是「偷情」了吧。”
繼承人小姐下結論說道。
不,完全不能這樣算!真澄在心里吶喊。
“呃,不,那大概是…唉,怎么說才好呢。”
一時之間,真澄竟然找不出駁斥她的借口。
見他支吾其詞拼命解釋,凜音輕輕地搖頭。
“你不用解釋,既然你喜歡,我也打算慢慢習慣。”
“并不是所有事都要去習慣的啊。”真澄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凜音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繼續說:
“…而且老實說,我松了一口氣,如果當著大家的面,我肯定會害臊。”
她說著臉頰浮現難為情的紅暈,偷情的反義詞是當面寢取嗎?真澄露出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
“呃,話說去年的新年,凜音是怎么過的?”
他忙轉移話題。
“嗯…去年麻美姐回了老家,我是在福利院,和婆婆還有孩子們一起過的除夕夜。”
“這樣,今年也要去嗎?”
凜音點點頭,“稍晚一些,我打算買點東西,去福利院看望一下婆婆和孩子們。”
很好,話題回到正軌了。
“那樣的話,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不過先說好,你可不要心生奇怪的期待,福利院里小孩子那么多…很容易…被發現…”
凜音像小鳥一樣垂下頭,越說聲音越弱。
真澄聽得臉色古怪:“我在凜音心里究竟是怎樣充滿欲望的形象啊。”
“不是這樣的話有必要找六個女生嗎?”凜音語氣平靜地反詰。
這句話的效果好到打出暴擊,真澄頓時敗下陣來。
在兩人的肌膚,以及一切都被晨光染成紅色的世界中,凜音無奈地微笑,輕輕牽起他的手。
“新年快樂。”她說。
真澄回神,繼承人小姐鄭重其事地問候,讓他有點難為情,手指不自覺地玩弄起凜音放在他掌心的手指。
“新年快樂。”
一點點觸摸天空的朝陽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輝,在地面上投射出墨色的影子。
他們兩人的影子重迭在一起,已經分不出形狀。
“早上好!我就知道真澄在這里!”
冷不防地,聽慣了的熟悉聲線響起。
真澄和凜音不約而同地看向被猛然推開的房門,只見披了身外套的澪出現在那里。
她帶著笑容的臉為之僵硬。
“你們兩個,新年的第一天,居然一大早就在這里偷情!實在太過分了!”
真澄頭疼地閉上眼,澪──!為什么你出現的時機總是這么巧?
晨間鬧劇結束后,咖啡店的幾人享用了美味的年糕湯,換上外出的衣服出門。
搭乘擁擠的電車一路搖搖晃晃,一行人跟隨川流不息的人群通過檢票口,繼續走了一會兒,終于到達目的地。
生田神社。
“嗚哇!人真的好多!不愧是《千戀萬花》的取景地。”
麻美看著黑壓壓的人群說道。
“這些人全都是來參拜叢雨大人的嗎?”
“不,全都是來參拜稚日女尊的。”真澄糾正。
請忽略剛才從他們面前經過的那個背包上掛滿叢雨周邊的人。
生田神社是據說有著1800年悠久歷史的古老神社,神社千年來守護著這座城市的家家戶戶,又處在神戶最繁華的三宮地帶,新年參拜的人數自然不會少。
擁擠的人潮光是看了就令人不適。
“小千愛該不會被困在人群里了吧?”麻美擔心地問。
“我給她打個電話。”
真澄從口袋里取出手機正打算撥號,砰!有人從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年快樂!真澄哥。”
他回頭,見到一名臉上掛著開朗笑容的美少女。
及肩秀發綁在后頸的高度,身上穿著樣式華麗的振袖和服的同時,臉上無時無刻不在展露比和服顏色還要明亮的愉快笑容。
“新年快樂,千愛。”
我如古眼前一亮,有如看到了精巧的人偶,湊近上前,輕輕撫摸振袖的表面。
“千愛這身很漂亮喔就像是女兒節看到的那種雛人偶呢,用料感覺好高級。”
“千歲姐要是想穿的話,可以待會兒去我家,除了麻美姐的尺寸,大家的和服應該都可…”
“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麻美一臉不高興地靠近,用力地揉搓起千愛的腦袋。
“我開玩笑的啦!就算是麻美姐的尺寸也有…”
“什么叫「就算是」!?”
麻美小姐更生氣了。
她反應這么大也是有緣由的。
——窩在暖爐桌里看漫畫,看輕,玩游戲,吃飯,睡覺…如此往復循環。
這就是放假以來,麻美度過新年的方式。
不必多說,脂肪也想當然地累積起來。
“等著吧!我待會兒一定要跟稚日女尊大人許愿,讓我今年能瘦到跟澪小姐一樣!”
麻美用演戲般的夸張動作雙手抱胸,發出低吟。
真澄嘆息。
“我覺得這種事與其拜托神明,還是依賴自己的努力比較好喔。”
“這我當然知道,再說我光是從鳥居這里走到拜殿,就已經夠努力了。”
她說得沒錯,在參拜者絡繹不絕的參道上,光是走路就很辛苦。
人群移動的速度差不多是秒速五厘米。
會合的七個人用聊天打發時間,跟隨隊伍緩緩往拜殿的方向走。
新年一定得這么擁擠嗎…真澄忽然有點后悔,像麻美那樣窩在暖爐桌里睡到中午的懶散過年方式,其實也很幸福。
好想馬上回家…
好不容易穿過二之鳥居,這里擁擠的程度似乎更甚了。
真澄忽然感覺有人挽住他的手。
“海月?”
“人好多…不然…會走散…”
水母少女櫻唇微啟。
“原來如此,那讓凜音牽著你也可以吧?”
“真澄…個子比較高…”
并非真澄不解風情。
迫于人群的壓力,澪沒有辦法自如地更換位置,所以只能用惡狠狠的視線瞪視著牽手的兩人,刺在臉上感覺好痛。
真澄背后直冒冷汗,終于走到朱紅色的拜殿前,海月才不情不愿地松開了他的手。
應該說是在澪的強迫下。
從擁擠的人潮脫身后,她立刻就像一只攻擊性十足的金毛大型犬一樣,撲上來擠進兩人之間。
拿出硬幣,投入賽錢箱,和女生們一起搖鈴鐺,鞠躬兩次,拍兩下手后,大家紛紛雙手合十,各自在心中祈愿。
真澄也跟著輕輕閉起眼睛。
如果是能透過努力達成的事情,許愿的目的,其實應該是讓接下來的心情變得更加清晰。
稚日女尊是對結緣和健康奏效的神祗,前者自己很明顯已經快吃不消了,所以這次就許愿后者吧。
自己的健康,她們的健康,還有父親的健康。
說起來,自己還沒有把她們全都一起帶到父親前見過面。
這其中既有真澄還沒想好該如何解釋的原因,也有擔心父親受到刺激的緣故。
不善言辭的父親從以前起,就不懂怎么招待和真澄年紀相近的女生。
突然把她們六個人一股腦兒地帶到病床前,父親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呢?
沒辦法想象。
新的一年也有許多事情要做啊。
無意間,他注意到澪在自己身邊認真祈愿著。
“澪許了什么愿?”
真澄這么問,她連眼皮也沒睜開,喃喃道:
“稚日女尊保佑…今年一定要生下真澄的小孩…”
“…!雖然這確實是稚日女尊的權能,但未免也…”
澪嫣然一笑。
“呵呵,有一半是開玩笑的啦,畢竟親手摘下勝利的果實才有意義。”
她的表情顯得干勁十足。
“…今年,也請多多指教了呢,真澄。”
“嗯,請多指教。”
真澄在寒冷縮了縮身子,大腦仿佛過熱般飛速旋轉。
一半是開玩笑,到底是哪一半?是今年?還是生孩子?
我有辦法期待新的一年嗎?
在結緣之神稚日女尊的靜靜瞥視下,神戶新的一年開始了。
即將開始的新的一年的生活,似乎會比過去這一年更麻煩,更累人,也更不健全──真澄隱隱有這種感覺。
第八卷:祝你圣誕節,新年快樂:完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