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音的老家瀧戶村位于群馬縣北部,沒有經過觀光開發,被林場環繞的人口過疏地區。
整個村子沿著主干道鋪開,沒什么復雜分岔的地方。
真澄一進村子就放慢車速,住宅比較密集的此處似乎就是村子的中心了。
“這里就是凜音的老家啊。”
車窗打開,千愛稍微探出視線。
田埂邊散落著被割下的稻草,偶爾會有野鳥飛下來啄食稻殼。
“嗯,這么多年過去,和以前好像沒什么區別。”
凜音靜靜凝視著映照在眼中的一切,她在想些什么呢?
世界上不會有一成不變的東西,真澄心想,就連自己在秋季空氣中呼出的白色氣息,仿佛都經過長時間的風化而褪去了顏色。
“哪一間是凜音的家?”真澄問。
“都不是。”
凜音輕輕地搖頭。
“嗯?”
真澄略微一怔,莫非凜音是想說,瀧戶只是過去,我的現在和未來都在神戶,所以家也…
“…去神代神社,還要再往山區里開。”
“哦。”
臉頰微燙,帶著不被其他人理解的尷尬,真澄把車開進山里。
逶迤的薄云緊貼著低矮的山脊,一動也不動,讓整片天空看起來就像是湛藍而堅硬的冰塊一樣。
山間有坡度平緩的梯田,蜿蜒的小河從中穿插而過。
真澄猜想在戰國時代,這片位于上野國利根郡山中的隱田,一定在戰亂中庇護了不少平民百姓。
“說起來,神代神社好像也是那時候建立的?”
“嗯。”凜音點點頭:“據說是1565年,永祿8年。”
“1565年,永祿大逆嗎,那樣的話真是歷史悠久的神社啊。”
提到關鍵詞麻美來了精神。
別看這家伙是個笨蛋,因為玩過信長之野望這種歷史游戲,所以起碼的歷史知識還算過關。
“雖然是這樣,但在享保年間,瀧戶村發生過一場山火,大火燒毀了一半的村子和整座神社,現在的神社是在廢墟上重建的,社內許多文書也被燒毀,說不好和一開始的神社有多少關聯。”
“嗯嗯。”麻美沉沉點頭,“聽起來更傳奇了。”
“傳奇在哪里?”
凜音頗為不解。
“…是那座建筑對吧?”
真澄此時插進來說道。
河中多石,淙淙的水聲給人以甜美的感覺。
沿著河邊的道路行駛,有片孤零零成群的建筑出現在視線中。
凜音點了點頭。
神社附近有鋪著碎石的停車場,不過看樣子已經荒廢很久了,雜草長得老高,呈現半腐朽的狀態。
之所以說是半腐朽,而非徹底腐朽,是因為在他們之前,還有輛五座的面包車停在這里。
“白色惡魔!”
麻美手指著那輛車發出怪聲。
“不,那只是輛普通的白色汽車吧,麻美姐。”
千愛神情古怪地吐槽。
“會來這種隱秘的山間神社,本身就不普通吧?”
麻美振振有詞,“小凜音不是說過嘛,就算是群馬縣民也有不少人沒聽說過瀧戶村,更別提山里的神代神社了。”
“…先下車看看吧。”
凜音淡淡地說。
“好。”
真澄下了車,又搖醒最后一排睡得香甜的海月,和女生們一起走進神社。
不愧為享保年間修建的古老神社,屹立著的朱紅色鳥居相當氣派。
就是外表新了一些,看上去沒那么古樸。
“那個是我讀幼兒園時,由父親拉來贊助的建筑公司捐贈的,所以還很新。”
凜音看著仰望鳥居頂端注連繩的真澄如是說道。
“哦。”
大概是因為在山里,神社的參道很長,穿過二之鳥居看得到拜殿,有名身穿白色上衣,水藍色差袴的中年男性在掃地。
中年男性注意到他們抬起頭。
可能是對六個人一男五女的奇妙組合感到訝異,他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諸位…是來參拜的香客?”
幾人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后,凜音往前跨近一步,行禮如儀說道:
“您好,我是這間神社神主的女兒,神代凜音,請多指教。”
“原來如此。”身穿神官服的中年男性了然點頭。
“我是神社本廳派來管理神代神社的神主,田中正和,請多指教。”
幾人紛紛見禮后,真澄拋出疑惑:
“田中先生是一直住在這里管理神社嗎?”
“不。”田中先生搖頭。
“因為神社本廳的人手很緊張,我實際上兼任了好幾座神社的神主,一個月只有兩天會來神代神社,做些簡單的掃除工作而已。”
“勞您費心了…”
繼承人小姐話說一半,漸漸淡出。
真澄知道她想要說什么,身為神官的女兒,繼承神職,守護這座神社本來應該是她的責任。
只是,真澄偶爾也希望她可以不用那么有責任心一點。
耿耿于懷的事多如天上繁星,如果一直把自己沒辦法選擇的事視為自己必須該做的事,絕對會很辛苦。
為了將這種心情分享給對方,真澄悄悄地輕觸凜音的手指。
只見凜音表情依舊波瀾不驚,指尖卻顫抖得厲害,伸過來與真澄的手指畏縮地交纏在一起。
心意透過溫度,在彼此碰觸到的肌膚之間傳遞。
…話說應該沒被其他人發現吧?
真澄做賊心虛似地偷望向另外四人。
“說起來,神代小姐這次回來,莫非是打算繼承神代神社嗎?”
田中先生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一般來講,由女性繼承神社的例子其實很少,哪怕是宮司或者神主的女兒。
不過像神代神社這種鄉下無人問津的小神社,神社本廳自然不會管得那么寬。
神社本廳的神職人員數量十分緊張,在全國僅有2萬2千人,而島國全國上下約有8萬座神社。
人口稀少的地區,一名神官往往同時兼任多個神社,就像面前這位田中先生。
神社本廳存在的意義是對神社提供指導和幫助,而非強取豪奪,如果凜音愿意繼承神代神社,他們自然樂得輕松。
“凜音。”
千愛忽然有點擔心地看向她。
“很抱歉,田中先生。”凜音說。
“我目前還在上學,而且有其他需要我全力以赴的事情要做,沒辦法再回到群馬居住,所以還要繼續辛苦您。”
“完全沒那回事。”
田中先生不假思索地否認,“畢竟我們這些神職存在的意義就是侍奉神明嘛。”
“對了,這個給您。”
他恍然想起似地擊掌說道,往衣服的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一串痕跡斑駁的鑰匙。
“是住宅的鑰匙,因為是私人領地,我只一直代為保管,現在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謝謝您,田中先生。”
田中先生臉上笑意不變,朝她微微點頭頷首。
寒暄幾句后,他便把神社的空間留給幾人,告辭驅車離開了。
“去…我家里,看看吧。”
凜音手里輕攥鑰匙,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說出這句話。
“嗯。”
神代家的宅子就在神社的本殿之后。
“唔好壯觀的舊民宅啊。”
千愛不由感嘆。
“感覺像是在大河劇里會出場的屋子。”麻美點頭附議。
“那也太古老了吧。”真澄吐槽,“不過,感覺很有氣氛就是了。”
“雖然這屋子的年代是很久,但你們的反應也太夸張了。”
凜音嘆息。
“要不要參觀一下屋子里面?”
“要看要看!”
千愛和麻美表現得迫不及待。
然而…
“好重的霉味。”
澪眉角緊蹙。
嗯,現實很骨感。
“畢竟是已經10年沒住人的房子了。”
真澄表現得不甚在意。
“話說,真的還有這種屋子啊,地板中央的火堆上吊著口鐵鍋之類的。”
澪挨個打量房間,目瞪口呆的傻眼道。
“簡直就像是熊或者天狗用木頭堆起來的窩。”
“安心吧,電氣,下水都是正常的,洗澡也不麻煩。”
凜音看出了澪的擔憂,“那邊有鋪著榻榻米的客廳,我們晚上就睡在那里。”
“咦?大家一起嗎?”真澄下意識地問。
“嗯,雖說客房是夠的,但那么多房間要打掃起來會很累,也很麻煩,這樣的話只要打掃一個房間就夠了。”
“贊成!”
麻美舉手投出一票,旋即很有氣勢地瞇起眼,惡狠狠地瞪向真澄。
“怎么?真澄君和我們同住一個房間不高興嗎?”
真澄立刻否認:“沒那回事,我很高興。”
“誒,這樣啊。”
她緊接著換了一副意味深長的語氣,唇角微勾說道:
“喜歡全套大餐嘛,真澄君真是個貪吃的壞男人耶。”
“嗚咦!真澄哥…”
千愛頓時全身一顫,目光轉向真澄。
“是啊。”
在女生們的注視下,真澄坦然點頭。
“我很喜歡和你們,和大家一起相處的時間。”
“誒。”
出乎意料的回應讓麻美揶揄的笑容僵在臉上,怎么回事?真澄君這個時候的反應應該像輕男主角一樣,手足無措,紅著臉支吾其詞吧?
“你先等下啦,真澄哥。”
千愛板起臉,眼神里帶有審視般的銳利。
“麻美姐剛才的意思,你真的聽懂了嗎?”
“聽懂了。”
真澄若無其事地回答,甚至還反過來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盯著千愛。
“嗚哇,如果真澄哥是聽懂后才點頭,不就更糟糕了嘛。”
她把臉轉向最有可能爆發的澪,“澪姐姐怎么說?”
“真澄親口說「喜歡和我一起相處的時間」…好幸福!”
澪雙手捧著臉頰,臉泛紅暈,自唇瓣中吐出潮熱的氣息。
呃,她直接忽視后面的“大家”了。
“海月?”
“我喜歡真澄…還有大家…”
“好啦,麻美姐也說點什么?”
“抱歉,小千愛。”
麻美雙手抱胸,語氣無比認真道:
“面對露出獠牙的真澄君,我們這些人只是獵物而已,要是我現在惹怒真澄君,他說不定會打我的屁股疼到沒辦法正坐。”
“完全莫名其妙!再說真澄哥也沒有那種虐待人的嗜好吧。”千愛蹙眉。
“凜音呢?你應該不會陪大家一起胡鬧吧。”
青梅少女提心吊膽地望向凜音,繁星咖啡店最持重冷靜的女生,無論何時都無懈可擊。
嗯,這份印象是建立在千愛沒有見識過貓凜的情況下的。
繼承人小姐表情波瀾不興,她用發繩把平常放下來的黑發扎成馬尾,語氣卻很有感觸。
“…和你們每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變得重要起來了。”
“咕呃!連凜音也…?莫非我才是少數派嗎…?”
千愛的肩膀倏地下垂,臉頰蒙上陰影。
“雖然我不明白千愛為什么這么失落,不過難得出來旅行,就不要計較那么多了。”
真澄像是要她安心般面露柔和的笑意。
“…真澄哥,你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很溫柔,很善解人意吧。”
千愛不高興地說完,真澄緊接著開口:
“那種事是怎樣都不重要,我只想看到千愛開心點而已。”
青梅少女像貝殼要把自己合起來一樣,縮起脖子。
“怎么了?”
“沒,沒怎么…”
“——大家,先來打掃衛生吧。”
這時凜音翻出掃除工具說。
千愛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那個,我去打掃衛生了!”
“喔…”
真澄望著青梅慌張逃跑的背影。
敬啟,遠在宮古島的我如古前輩。
習慣同時和多名女性相處的狀況,就是像這樣吧。
接下來是大掃除。
光是打掃要使用的房間,就用掉幾乎一整個白天。
擦地板,刷浴室,清理暖爐的煤灰。
經過一番整理,這棟舊民宅總算恢復些許生氣。
真澄松了口氣,把撿來的樹枝丟進暖爐里。
“…凜音呢?”
“不知道,從剛才開始就沒看到她的人影了。”
麻美坐沒坐相地軟在榻榻米上,懶洋洋地回答他。
“真澄哥,我用完浴室了,接下來換你。”
千愛換上睡衣,將頭發盤在后腦勺用毛巾裹住,臉頰染上櫻色。
“凜音家的澡盆是檜木的,感覺好香。”
“…讓麻美和海月先去吧。”
真澄從榻榻米上站起身,“我稍微有點在意,出去一下。”
“咦?在意什么?”
“凜音。”
真澄言簡意賅,正要走出屋子時突然停下腳步。
“對了,如果澪待會兒問起我,就說我去找凜音,很快就會回來,而且什么都不會做。”
“哦,好。”
交代完畢,真澄推開民宅的門。
要去哪里找凜音,他有所直覺。
神社的夜晚很黑暗,偶爾可聽到烏鴉或者野豬的叫聲。
月亮被云朵遮掩,導致幽深的黑暗籠罩住了周遭的一切。
手機發出的白光照亮了前路。
真澄在造型古樸的拜殿前停了下來,借著星月的微光,看清了那道纖細美麗的輪廓。
她身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光彩照人的黑色長直發被很妥帖的束在檀紙里,接著用麻線綁好。
——真美。
除此之外,真澄沒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凝視著眼前清麗無雙的美少女。
就像是一株高貴美麗的笹百合。
凜音察覺到視線,把身體轉過來,走向她的真澄面露溫柔的笑意。
“月色真美啊,巫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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