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語氣,剛開始說話的是巡按御史李瑚,接著閩州巡撫游震得也在旁邊幫腔,貌似公允實則拉偏架:
“俞大人,你不要怪李御史說話直。
水師衙門距離宦游鎮和青雀庵不過區區八十里,足有數千人規模的海盜入寇卻沒能發現,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你說那是有墻外來敵作祟,可一位堂堂上三品在世鬼神都留不下它,這讓本官如何上奏朝廷?
善信鄉賢死傷慘重,咱們做父母官的總得給他們一個說法不是?”
一州巡撫游震得不過是四品儒士,巡按御史更是不過五品,卻敢在一位上三品在世鬼神面前威脅叫囂。
除了從趙宋時代便開始以文制武的優良傳統之外,關鍵還是因為俞志輔在中樞里沒有靠山。
一生宦海沉浮,到現在共有七次屈辱,四次貶官,一次入獄,被人冒領軍功,打了勝仗反而吃掛落的事情更是數都數不清。
彈劾他的大多都是合作的巡撫、巡按御史等文官。
如今清流已經做好了復制“靖海王之死”刺殺大昭信譽的預案。
俞志輔這位威望極高的備倭總兵官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如果能提前搬開那是再好不過。
雖說他們也知道,俞志輔如今早已是一州最高軍事長官兼上三品在世鬼神,肩上擔著沿海數州抗倭大任,且短時間內難以找到替代人選。
不要說用幾十個龜山書社士紳的命扳不倒他,就算加上他們一個巡撫一個巡按御史的命也夠嗆。
但只要能抓住痛腳,讓俞志輔忙于應對朝堂攻訐自顧不暇,沒法給他們搗亂就是勝利。
俞志輔也沒有顧及已經走到門外的王澄,喝了口自己泡的茶水,不疾不徐道:
“巡撫大人,太祖時建起北起青州治蓬萊郡,南至瓊州治的崖海郡的沿海防線。
那時一到夜間外有山海咒禁,內有各衛烽堠洞照萬里,沿海防線自然是鐵桶一塊。
如今二十四衛是什么樣子您應當比誰都清楚。
想要嚴密監控沿海防線沒問題,但本將需要六十余座濱海衛城、所城、幾十支舟師、還有三大鎮海樓一起協防。
還有成千上萬水班白水郎和無數飛行類護法靈將日夜巡視海疆。
這需要一個上下一心,春秋鼎盛的國家。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了!
既然今日又提及此事,本將也想問一問,本將主張的以募兵制,招募疍民水手入水師一事,朝廷已經同意,您的糧餉為何遲遲未曾撥付?
李御史要參本將縱敵失察,那本將也參巡撫大人一個貽誤軍機之罪如何?”
游震得一聽他要糧餉,額角青筋就忍不住突突直跳。
他也聽過軍中“昭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的說法。
可自從朝廷不與民爭利,免了士紳的礦稅,又進一步減了商稅,稅基已然地動山搖,他從哪里搞錢給水師募兵?
游震得倒是知道哪里有錢,但他只要敢開口要,同黨就敢讓他死!
心里暗道:
“我聽說十二年前的紹治28年,徐閣老的學生張太岳曾經上了一道《論時政疏》。
點名朝廷有‘血氣壅閼、臃腫痿痹’五病,向皇帝表明了自身改革之念,當時引得朝野震動。
可張太岳卻突然在前途一片大好的七年前稱病告假,用三年時間游山玩水體察民情,四年前又不知所蹤,從此再無音訊,連徐閣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有人說他病死了,有人說他游歷山川再不理俗世,還有人言之鑿鑿說看到他登上了去往南洋的商船。
總之,大昭朝廷中除此張太岳之外再無一人有改革之志,有改革之能!
連韓家人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江山,我等臣子不吃不占,早晚也得落到別人肚子里。
退一萬步說,救他韓家江山有何好處?難道要爭當第二個于謙于少保?”
這時,游震得也注意到了站在門外等候的“王富貴”。
這位“鬼神驚”是計劃中的關鍵一環,他早就見過的畫像,一眼就認出了他。
本來十分隱秘的鄭和寶圖破譯計劃,莫名其妙就敗得一塌糊涂,不僅人死了一大半,連圖紙都丟了三分之二還要多。
現在懊惱于事無補,抓緊時間補救才是當務之急,于是話鋒一轉:
“俞大人,朝廷剛剛選任的都水官來了。
不如先召見這位二十四衛的后起之秀,咱們的事情容后再說。”
俞志輔本來想單獨召見王澄,跟他道明利害。
今日雖然有些不巧,兩個清流一派的代表也在,卻也無需刻意避諱他們。
很快,身穿御賜麒麟服的王澄便已站在堂下。
游震得臉上帶著一絲久經官場磨煉的假笑,對王澄和顏悅色道:
“王千戶果然是少年英杰。
今日找你來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
王本固王大人即將去雍州治上任,離任前最后一道上書便是為你表功,建議朝廷重啟漢代官職:都水官,并讓你擔任。
屬正五品,職責是管理水班職官,溝通水精妖龍、地祇鬼神,保護江河航運,整治水怪,興風起云,致雨濟旱。
如今東南不靖,便由你這都水官去調度那些被朝廷招安的鎮海、蹈海將軍,令他們配合官軍打擊海盜。”
在瀛洲立下大功,連皇帝都認可了王澄的功勞,地方上自然不得不有所表示,提拔一二是應有之意。
可他的聽雷卻分明從這位巡撫大人和旁邊的新任巡按御史眼中,感應到了一絲幸災樂禍。
王澄不需要回頭去仔細查看王本固的記憶,聰明人只看這個官職的性質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捧殺!
我說怎么那么好心給我升官,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這都水官注定要夾在朝廷和各路大海盜之間兩頭受氣。
以前沒人干過,比較不出好壞,你干好了是本分,干不好兩邊都要拿你開刀。
一句“我不知情,這都是臨時工干的”,就把責任給推的干干凈凈。
這個曾經隸屬于水衡都尉麾下的都水官不常設,只是為了應對沿海局勢的臨時差遣,歸根結底可不就是臨時工嗎?
堂上的俞志輔雖不知龜山書社的險惡用心,卻早就親身體會過文官們的尿性。
老將軍已經是花甲之年,官路沉浮,什么沒見過,什么沒經歷過?
他什么都懂,只是一直都改不了剛直的性子,不愿意去官場逢迎,這才吃了許多的暗虧。
自然深知包括紹治皇帝在內,那些文臣都是何等厲害的“三不沾”,辦事難說,甩鍋一流。
俞志輔看到王澄臉上沒有因升官而欣喜若狂,反而面露沉思,便知道這個年輕人也想明白了關竅。
取出一本兵書,突然開口道:
“王千戶,這里有我所著的《劍經》一部,上面記載了我的一些兵法、棍法、劍術心得。
尤其是一門百步飛劍要旨分光劍,也叫劍光分化,還算可以一觀,今日便送予你了。”
一冊書卷輕飄飄落到王澄的手里。
后者接過,只是看了眼在世鬼神親自手書的封面,奇貨可居便看清了這部書的價值。
“兵法要旨源于‘五’,如人身具五體。縱率百萬軍,亦能如一人。
伍必以三人為正,二為奇;什必七人為正,三為奇;八陣必四隅為正,四方為奇 人之善斗者,一身四肢屈伸變化,有無窮盡之形,故前正而后奇,忽焉正后而奇前,正聚而奇散;忽焉正散而奇聚.”
雖然只是《劍經》中的一篇,卻不僅有了俞志輔所著作的兵道密卷百萬如一,軍陣效果簡單粗暴,就是集眾。
集合無數螻蟻之力,人心齊,泰山移!
還記載了以兵法演化劍法的關竅,最高能將劍光一分為九,戰陣殺伐無往不利。
東西絕對是好東西,只是王澄也有疑惑,就算老俞看好自己,但這種寶貝怎么能隨隨便便就給人,不應該拿來當傳家寶嗎?
就聽老將軍輕嘆一聲:
“借問浮云云不語,為誰東去為誰西。人生蹤跡云相似,無補生民苦自迷。
不必多想,你我同為閩州治人,也同為陸家故舊。
以后為大昭和百姓多用心做些實事,就算對得起老夫這份傳承了。”
當年他被誣陷入獄,多虧好友白鱗衛指揮使陸文孚重金賄賂小閣老,請嚴首輔幫忙才獲釋出獄,不然就被整死了。
他跟陸家可是有著過命的交情。
王澄的舉主則是陸家如今當家人物指揮僉事陸繹,直屬上官又是大名鼎鼎的陸家第三代長房長孫鬼神妒陸云塵。
俞志輔自然對他高看一眼,視作自家后輩。
其實到了王澄現在的級別,也有了合法領取朝廷兵道密卷的資格,只是他不是五品職官,麾下還沒有廟軍鬼卒。
王澄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滿臉鄭重對著俞志輔深深一拜:
“長者賜不敢辭,晚輩愧受了。”
游震得和李瑚也不在乎,他們的后手和個人武力沒有關系。
俞志輔越看重王富貴他們越開心,正好到時候一起把他一起拖下水。
他們卻不知道王澄表面對這個新官職不情不愿,心里卻早就樂開了花:
“王本固可真是好人啊。
本來還覺得只從你身上回收了些許道行有些虧本 沒想到,臨了臨了,你死都不忘給我準備一份大禮。
朝廷不可能重開水衡都尉,但這都水官足夠讓我吃到飽了。謝謝王老爺給我刷的大官位。”
很快,一位紹興師爺便給他送來新的告身、敕牒。
還有專門為這一官職打造的全新正五品銅印,方二寸四分,厚四分五厘(禮器用周寸2.2厘米)。
官印雖小,握在手里卻有千鈞之重。
王澄從此便成為了寶山千戶所世襲千戶官、水師統五百人把總兼閩州都水官,變成了真正的州官。
頭頂那道懸而未決的官氣徹底落下。
對水官道炁天一生水金蟾炁感應猛地躍升一層。
最關鍵的是,得了這個官位加持,四海誅邪箓和金蟾鎮寶箓一直在緩慢推進的融合進度,驟然加快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