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埠貴連忙上前拉住何大清胳膊。
“大清,大清,別急啊!有事好商量,好商量!”閻埠貴急聲道,“老劉他就那么一說,你別往心里去。”
“我怎么看他認真的呢?”何大清停下腳步。
“老劉,老劉,你過來啊,趕緊跟大清說說,你那房子不是早就想賣了!”閻埠貴回頭沖劉海忠喊道。
劉海忠不情不愿的走了過來,開口道:“大清,你別介意,你也看到我們老哥倆過的日子里,家里也沒有女人了,手里再不攥著點錢,以后的日子沒法過。”
何大清揶揄道:“真是沒錢的事,你們兩個都有退休金吧?”
閻埠貴推了推眼鏡,斟酌著開口:“大清啊,我們手里是真不敢那么多錢啊,我今個也不怕丟人了,就我們兩家養的那些個崽子都是一群狼。這錢要是真一把到手,怕是怕是留不住幾天。”
劉海忠也跟著點頭,難得沒唱反調:“老閻說得對,我家那老二、老三那倆小子,要是知道我手里有這么多錢,非得天天來鬧不可。”
何大清點點頭,這個他之前也聽說過,看著身邊的兩個孫子,再想想自己的幾個孩子,何大清是老懷大慰。
這時,一旁的何耀祖忽然開口道:“爺爺,要不這樣,錢可以分期給。按月或者按年給二位爺爺生活費,這樣既解決了房子的問題,也能保證二位爺爺日后生活無憂。”
何大清眼睛一亮,看向兩個老頭道:“這主意不錯,你們看怎么樣?每月按時給錢,加上你們的退休金應該夠花了吧?”
閻埠貴和劉海忠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心動,不過也有些擔心。
“這這按月給,能給多少,還有怎么保證能給我們?”閻埠貴小心翼翼地問。
“按市價算,你們這兩間房加起來值這個數。”何大清比了個數字,“分十年付清,每月差不多能給你們這個數。”他又比了個數。
閻埠貴在心里飛快地計算著,眼睛越來越亮:“這這比我現在退休金多一倍還多!”
劉海忠也激動起來,但還是強裝鎮定:“那那要是我們活不到十年呢?”
何大清笑了:“放心,就算你們不在了,剩下的錢也會給你們子女,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你們要留下遺書,不然再打起來。”
劉、閻二人都是一臉尷尬。
閻埠貴又問:“那要是我們病了呢,錢能提前拿不?”
“我說你這閻老摳,錢都是你們自己的,一次領走還是分期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說到底是我們麻煩,不然那一次給你們我多省事。”
“這老劉你怎么看?”閻埠貴看向劉海忠。
劉海忠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覺得可以,不過得立字據,還得找街道做見證。”
“這是自然。”何大清笑道,“那咱們這就去街道辦?”
“不行,不行,這事得悄悄的來,咱現在得跟大清吵一架。”
“你個閻老摳,心眼是真的多。”何大清笑道。
劉海忠也不傻,立刻就想明白咋回事了,他看向閻埠貴,那意思是,你出的主意你先來吧。
閻埠貴說來就來,醞釀了一下情緒,扯著嗓子就喊:“何大清!你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這房子我住了大半輩子,它就是我的根!你出再多錢我也不賣!”
劉海忠在一旁幫腔,聲音更大,恨不得周圍幾個院都聽見:“就是,想趕我們走?沒門兒!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屋里!”
何耀祖和何耀祖哥倆看的一愣一愣的,演戲都沒這么演的吧。
何大清也不甘示弱,指著兩人:“好,你們兩個老幫菜有種!那咱們就耗著,我看你們能耗到什么時候!耀祖、耀宗,我們走!這破地方,他們以后請我我都不樂意來!”
說罷,他氣哼哼地轉身,何耀祖、何耀宗連忙攙扶著爺爺,在一片鄰居的探頭張望和竊竊私語中,離開了95號院。
這場戲做得很足,院里人都以為這三家徹底談崩了。
賈張氏和秦淮如也出來了。
“劉大爺、閻大爺,這是咋了?”秦淮如明知故問。
“還能咋了,何大清不地道,覺得我們兩個干吧老頭子好欺負,想買回房子還壓價。”閻埠貴道。
“閻大爺,不會是你要價太高了吧。”
“我們按市場價有問題么?你說呢,老劉?”閻埠貴道。
“何大清太不是東西了,這是想讓我們老哥倆老了老了還要流落街頭啊!”劉海忠扯著嗓門喊道。
還沒走遠的何大清一個趔趄,這倆混蛋玩意演的有點太過分了吧。
“爺爺,您沒事吧?”
“沒事,背后說人,爛嘴巴。”何大清氣哼哼的大聲道。
閻、劉二人對視一眼,覺得差不多了,再演估計就演砸了。
都“哼”了一聲,然后一個佝僂著背,一個背著手都進了院門,回了自己家。
“淮如啊,何家不能壓我們的價吧?”這戲演得賈張氏信了,她有些不安道。
“不能吧,白紙黑字寫著呢。”
“不行,咱們得快點辦,我怕老何家反悔。”
“媽,哪有那么快,房子還沒選呢,再說了老譚那邊”
“我不管你們,我那幾間房我要給我大孫子換個能結婚的房子。”賈張氏道。
“我知道了.”秦淮如心里能得勁么,為老賈家忙活了幾十年,到現在這個婆婆心里最重要的還是他大孫。
當天下午,閻埠貴和劉海忠一前一后溜達出了95號院,像做賊一樣,七拐八繞地來到了南鑼鼓巷的“何宅”。
敲門的時候,二人東張西望的生怕別人看到。
何耀宗來開的門,進了‘何宅’二人不由感嘆,老何家是真發達了,這房子翻修的太好了,跟新的一樣。
“大清,晌午頭真對不住你了,我們老哥倆話說的有點難聽。”見到何大清出來,閻埠貴忙道。
“你們也知道說的難聽?”
“沒辦法,不然演得不像啊,老劉,老劉”閻埠貴說著拽了拽劉海忠,那意思是,你還不說兩句,萬一黃了呢。
“大清,那會說順嘴了,你別往心里去!”劉海忠忙道。
“哼,估計要是沒談好,你們也會那么說我吧。”何大清道。
“不會,不會”二人道。
“走吧,房管所,房本你們都帶了吧?”何大清道。
“帶了,帶了,那個.”閻埠貴用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
“耀祖。”何大清喊道。
何耀祖轉身去拿了一個公文包出來,然后打開包,給閻埠貴和劉海忠看了一下,里面滿滿的都是大黑十,閻、劉二人咽了咽吐沫,他們是真沒見過這么多錢啊。
“走吧,辦手續時候當場付錢。”
“那個,我看你們家車在外面,我們不想讓別人看到.”閻埠貴腆著臉道。
“想坐車你就說想坐車,我說閻老摳,你這算計什么時候能改?”何大清沒好氣道。
“嘿嘿,這不是沒坐過么?”閻埠貴道。
“耀祖,去找你三叔拿車鑰匙。”
“好嘞,爺爺!”
“他開啊?”何耀祖過了垂花門,閻埠貴問道。
“怎么,不敢坐,那小子幾年前就開著車到處跑了。”
“哦哦.”
拿了車鑰匙,開了車門,幾人上車,閻埠貴、劉海忠二人本來想做后面,讓何大清做副駕駛。
“你們都坐后面干嘛?”何大清道。
“前面不都是領導做的么?”二人齊聲道。
“那誰指路,我們又不認識路!”
“哦,好,我坐前面,我坐前面。”劉海忠興奮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后面下來,直接坐上了副駕駛,然后左摸摸右碰碰的,臉上笑容就沒斷過。
何大清真是沒眼看他那個德行,閻埠貴是恨自己慢了一步。
房管所也不算遠,開車十分鐘就到了,到了地方,劉海忠還舍不得下來。
“你還辦不辦手續了?”
“回去我還能坐前面么?”劉海忠道。
“事情辦好了,讓我大孫,帶你們四九城溜一圈。”何大清黑著臉道。
“好,好,那感情好。”劉海忠這才下了車。
進了辦事大廳,幾人還等了一會,現在買賣房產的還是不少的。
輪到他們手續倒是沒問題,可分期,人家房管所可不管。
閻、劉二人就有點猶豫了。
“你們還賣不賣,錢都擱這呢?”何大清催道。
“這么多錢,我們不敢拿啊?”閻埠貴道。
“那你說咋辦?”何大清道。
“要不我們先去,街道辦?”
“這邊辦完再去也不遲,要不這錢你們先拿著。”何大清道。
“你們幾個還辦不辦,后面還有人等著呢!”幾個人絮絮叨叨,磨磨唧唧,辦事員不干了。
“辦,我們辦。”劉海忠道,不過公文包已經被他抱在了懷里。
“老劉,那錢可不是你自己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拿一會。”劉海忠抱得更緊。
好不容易手續辦完了,房本到了何大清手里,何大清讓何耀祖收著,就往外走。
“大清,大清,走慢點,我們現在去街道辦?”
“走吧,再慢人家可下班了。”何大清沒好氣道。
到了街道辦,選好了房子,開了證明,當然錢還是要交的,這會街道可不會給你分房子了,不過價錢就比市價便宜很多了,當然地界也不會太好。
然后在閻、劉二人的墨跡之下,街道辦給當了個公正,這兩個街道太熟了,他們說的情況也存在,不能不管吧。
“老閻,都寫的對著呢吧?”劉海忠的字認不全就問閻埠貴。
“寫得清清楚楚,每月存我們銀行卡里面,一次性付清總額是這個數,分十年,每月就是這個數。”閻埠貴道。
“首付款在這里,你們點一點。剩下的,每月你們去銀行取行了。”從包里拿了首付款給了閻、劉二人,剩下的錢又被何大清收了回去,那倆老小子眼巴巴的看著那個包。
“要不,咱一次性付了吧,你看看你倆這樣,好像是我搶你們錢一樣。”何大清說著把包往前一遞,然后伸手去要那份協議,這兩個老畢登混成這幅慘樣子,說實話他是懂了點惻隱之心的,不然愛賣不賣,還不夠麻煩的。
當然他回去后也問過小滿了,小滿說,不是什么大事,把錢存銀行,讓銀行每月自動轉就行了。
“別,別,我們就看看,看看。”閻埠貴捅了一下劉海忠。
“對,就看看。”劉海忠艱難道。
“行了,帶你們去看看新房子,手續你們自己去辦。”
“好,看房子。”
出了街道辦,上車就去了炒豆胡同,倆人又弄到一個院子里去了,一進的雜院,四間房,一人兩間。
院子倒也不小,也不算太亂,應該是前住戶搬出去沒多久。
“怎么樣?”
“挺好,挺好,這地方清凈。”閻埠貴道。
“那就行,送你們回去,搬家就不能找我們了吧?”何大清道。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來,你一會把我倆放到南鑼鼓巷子口就行了。”
“行,走吧。”
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四輛三輪車就悄無聲息地停在了95號院門口。
閻埠貴和劉海忠幾乎把家底都收拾好了,其實也沒多少大件,主要是些衣服被褥、鍋碗瓢盆,以及他們各自視若珍寶的一點小東西——閻埠貴的幾本舊書和花具,劉海忠的一個舊收音機。
至于大件,早就被刮干凈了,當然二人一人還有一輛破自行車。
兩人指揮著幫忙的人,手腳麻利地把東西搬上車,用繩子捆好。
整個過程輕手輕腳,生怕驚動了中院和后院的人。
東西裝好,板爺蹬起車子,閻埠貴和劉海忠,扶著自己的自行車,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住了大半輩子的院子,心情復雜。
“走吧!”閻埠貴輕聲道。
“走!”
他們跨上車,跟在三輪車后面,三輪車吱吱呀呀地駛出了胡同,消失在清晨的薄霧里,后面還有兩個寂寥的身影。
日上三竿,秦淮如挎著菜籃子出門,準備去買菜。
經過前院時,她下意識地往西廂房和門口小院瞥了一眼,總覺得今天早上格外安靜。
這一瞥不要緊,她猛地停下腳步。
閻埠貴門口那幾盆半死不活的月季花不見了!
劉海忠家門口那個他常坐著吹風、吹牛的破藤椅也沒了!
再仔細一看,兩家的窗戶都空空蕩蕩,門上似乎也沒掛鎖。
秦淮如心里咯噔一下,快走幾步過去,扒著窗戶往里一看——屋里空空如也,地上只剩下一些搬不走的垃圾碎屑。
“呀!”她驚叫一聲,手里的菜籃子差點掉地上。
她下意識地就喊了起來,“快來人啊!前院招賊了!閻老師家、劉大爺家被搬空了!”
她這一嗓子,把賈張氏、棒梗、小當、槐花,還有左右院子的人都喊了過來。
大家圍過來一看,也都傻眼了。
“這哪里是遭賊了這是什么時候搬走的?”
“一點動靜都沒聽見啊!”
“昨兒晚上還好好的呢!”
賈張氏出來,瞅了兩眼,撇撇嘴:“什么招賊,就是自己搬走了,這是防著誰呢?連聲招呼都不打!”
秦淮如站在空蕩蕩的窗前,心里一陣發涼,這不就是防著他們一家子呢么,這院里還有別人么。
她是想著算計這兩個老家伙的,可這倆老頭太絕了,連個地址都不留,看來是也不想讓自家孩子找上門去,也是夠絕的了。
“行了,都散了吧,人家把房賣了,搬個家有什么看的。”這時譚勇輝走了出來。
“散了散了.”
“誒,這倆老頭厲害”
“誰說不是呢。”
等人散盡,賈張氏道:“小譚,咱們什么時候去辦手續?”
“今天就去。”譚勇輝咬牙道。
這么大個院子,就他們一家子在這住,明顯是不合適的,就算是別人知道其他房子有主,那也會嚼舌根的。
當天譚勇輝請了假,跟賈張氏、秦淮如幾人一起去了一趟何家,何家這邊還是何大清出的面,帶著兩個孫子跟他們走了一趟,他們幾個可沒那么好的待遇,何家的騎自行車去,譚勇輝幾人腿著去的。
這一圈繞下來,把賈張氏累夠嗆,不過看過置換回來的房子,她還挺滿意,兩個院子挨著的,一個五間房,一個三間房,那是因為賈張氏又掏了點家底,不然她只能拿到兩間,她可不愿意再有人住進這個院子。
手續都辦完了,陳蘭香就待不住了,第二天陳蘭香便打算帶著孫子孫女去95號院看看,順便催一催搬家的事。
“耀祖、耀宗、凝雪,走,跟奶奶去那邊院子轉轉。”陳蘭香招呼著。
何凝雪正覺得在家待著無聊,立刻跳起來挽住奶奶的胳膊。
何耀祖和何耀宗自無不可,再說了他們老子也交代了,這段時間他們聽爺爺奶奶差遣。
南鑼鼓巷不長,從何家出發,走了幾分分鐘路,祖孫幾個就到了95號院。
十幾年后,再走進這個院子,陳蘭香心里感觸良多,但臉上沒露出來。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