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該死!”
“沒有想到這一層。”
尹泰此時只能認罪,畢竟,弘歷都這么問他了。
弘歷呵呵冷笑:“你是真覺得自己該死,還是迫不得已在這個時候向我服軟?”
“奴才自然是覺得自己該死!”
尹泰忙回答道。
“行了!”
弘歷則不相信,但他也只是擺了擺手,沒有多言。
因為,有些話,說直白很了也沒什么意義。
他很清楚的是,尹泰這類人只怕比許多漢人士紳還想“反清復明”。
當然,他們想復的不是朱元璋時期的大明,想反的也不是康熙晚年時的大清。
弘歷也沒心思與尹泰多廢話,也就接著還是冷聲警告道:
“要不是看在你年屆古稀的份上,又是滿洲少有的名儒,不然,我是真沒打算輕易繞過你,但你要記住,你現在能好好活著,乃至身后的榮辱,皆看你如何對待令郎!”
“因為,這事不只我盯著,汗阿瑪也盯著這事。”
“勿謂言之不預也。”
弘歷警告尹泰一番后,就讓尹繼善把尹泰攙扶著離開了這里。
很多時候,朝堂上的政治較量,會著眼于不起眼的小事。
尹繼善的生母徐氏在尹繼善中第后能不能母憑子貴,看似不過是尹家的一件家事。
但他涉及到整個王朝的統治根基以及科舉制度執行的本身意義。
如果出身低賤的人,或者說是其母身份低賤的人,不能通過科舉,或者其他選官制度成為官員,進而讓自己和生母都成為人上人,那科舉穩定社會的效益就會大打折扣,自然也會影響王朝的根基。
因為保證階層流通很重要。
所以,母憑子貴是任何英明統治者都要恪守的規則。
但是,有的既得利益者就想階層固化!來保證權勢的穩固。
所以,他們要求…
在政治上,只有翰林能做執政,決定國家未來。
在禮制上,庶子再顯貴,其生母若是奴婢,那也只能是奴婢。
如此,方能漸漸實現兩晉時期的模式,即世家大族壟斷一切,而禮也就只能存在于大族之間,階層由此固化。
于是,這也就出現了英明統治者和既得利益者間的矛盾。
所以,弘歷才會很關注這事,而特地把尹泰叫來訓飭一番。
他知道,雍正也很關注這事,乃至也會觀察他對這事有沒有保持敏感度。
雍正沒多久也知道了弘歷訓飭尹泰的事,而從弘歷這里,且對他笑著說道:“你能夠見微知著,也是為政者應該具備的能力,有時候對這些小事就不能輕視。”
“阿瑪說的是。”
弘歷附和了一下。
雍正又說道:“尹繼善、孫嘉淦建議改革八旗官學的奏折,朕看了,只有一條要改,那就是對滿文漢學以及騎射皆不達標者,不但要開革,還要發配至關外盛京種田,拒不去者,削出旗籍,朕不養閑漢!”
“嗻!”
弘歷沒想到雍正會嫌棄自己和尹繼善、孫嘉淦改革八旗官學的方案過于溫和,而還要對八旗子弟中一點都沒長進的人如此嚴苛,竟要發配到關外去種田。
他本以為,他把八旗官學中荒廢學業的子弟直接開革,就夠激進了。
因為,他也知道雍正是喜歡激進式改革的,講究的就是一個大刀闊斧,不把問題留給后人。
“統編史論教材編的如何?”
雍正這時問起弘歷別的事來。
這是雍正和弘歷互相商定好的宏圖,要統一天下人的思想意識。
而統一天下人的思想意識,就得先統一天下人對歷史的認識。
因為,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對天下如何治理,講究的就是一個以史為鑒。
基本上沒有橫向參考的空間。
所以,對歷史如何看,尤其是上一個朝代的看法,就顯得尤為重要。
清朝皇帝也非常重視這個,所以明史修了很久。
因而,雍正才會同意弘歷統一天下對歷史的認識。
弘歷現在還是主管禮部的王公,自然也還是在負責博學鴻儒科結束后對歷史教材統編的事。
“回阿瑪,禮部差不多已經快完成明朝的一冊,皆是按照您的要求編寫的。”
“如明朝東林士人黃尊素也暗中結交內宦,打探皇室機密,視皇威國法于虛設;”
“顧憲成私信干預閣臣廷推;”
“復社壟斷鄉試錄取資格;”
“葉向高改革稅政卻先增加士紳免稅田至一萬畝等事,皆有提起,旨在說明士權做大,會讓國運變壞。”
“兒臣相信,拿這樣的史學教材去教八旗子弟乃至民籍監生,而不讓他們只通過士林領袖和自己去了解史料,要好得多。”
“至少,能讓他們看見,一種更加科學和不一樣的結論,如此也能對人心有更正確的引導。”
弘歷這時回答起來。
雍正連連點頭,笑道:“這樣,明朝士人算是難以洗掉和掩蓋自己的恥辱了!”
“就應該如此!”
“編好后這一冊,拿來給朕,朕再親自看看,然后等你咸安宮官學和京師大學堂開辦,就先對八旗子弟中的優秀者用這一教材教他們史學,避免他們被人誤導,而利于我大清國運長盛。”
“至于經學和治國之道,就以朕在《讀通鑒論》上的朱批為藍本,也編一冊,作為這些八旗子弟優秀者,進一步學習經學和治國學問用。”
“兒臣遵旨!”
弘歷的打算是在社會科學上嚴格管控,在自然科學上允許發揚。
因為,前者目前還不適合自由發揮,畢竟,那樣會影響他集中皇權,在將來辦大事。
誰讓他還沒體驗當最有權之皇帝的感覺呢?
自然科學要發揚,自然是為了提高生產力,加強統治力。
何況,暫時提高生產力,也能間接掩蓋他過度獨裁時,會出現的許多弊端。
總的來說,弘歷是要當一個大清版的彼得大帝的,而不是歷史上那個好大喜功卻又保守自負的乾隆皇帝。
無論如何,既然成為了歷史上的乾隆,那就得有點不一樣嘛。
弘歷相信雍正也是支持這樣做的,因為雍正雖然對軍事上的擴張不感興趣,但雍正對內部生產力的提高還是很有動力的。
畢竟,雍正和康熙一樣,最怕的就是兩件事:一件是外部勢力再走大清崛起路,一件是出現明末一樣的大規模流民起義。
而實際上,這兩件事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朝廷沒錢,而不能內穩民生,外抗強敵。
所以,雍正才會拼了命的充實國庫,增加稅賦收入。
發展自然科學,提高生產力,正好合乎雍正的想法。
而在雍正對弘歷這么吩咐后,粘竿處的人突然來到了雍正這里。
“主子,奴才剛得到的消息,尹泰今日杖責了徐氏,還怒罵了尹繼善,言其借主欺翁,還說要將徐氏發賣。”
原來,雍正一直也有在派自己的眼線盯著尹家這事。
這也算是雍正的個人特點。
很多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會特別關注。
比如,曾經他就特別關注過年羹堯之子過繼給隆科多的事。
而歷史上,雍正也的確因為知道了尹泰在家里責罵尹繼善以主欺翁的話而大怒。
現在,雍正也依舊因此漲紅了臉。
弘歷也在這時板著臉說:“阿瑪,這個尹泰是真頑固不化,兒臣才警告了他,幾乎明言告訴他,他不給尹繼善面子,折磨徐氏,是在跟皇家威權作對,而他竟然在回去后還變本加厲起來!”
“尹繼善不是已經上為生母請封誥命的奏折了嗎,通政司怎么還沒送來!”
“他尹泰是怎么提前知道請封之事的?”
雍正擰起了眉頭,且讓蘇培盛去一趟通政司。
弘歷這時也說道:“可能是通政司在故意拖延,兒臣聽說通政司的左通政傅德是尹泰的同年。”
現在,尹泰這么不給他面子,他自然也不會對尹泰和尹泰相關的人太客氣。
因尹繼善的奏折是非機密機務,需要部議,以廣天下知道,也就走了明本,便需要通過通政司。
而眼下通政司通政使出缺,左通政署通政司事,翰林出身的滿洲旗人傅傅德自然是通政司第一負責人。
沒多久,蘇培盛走了回來,說:“主子,通政司說,尹繼善請封的奏折現在左通政傅德家中,傅德已至乾清門處請罪!說因覺得此奏不合圣人之禮,也就帶回家中給了尹泰看!”
雍正聽后沉下了臉:“什么是圣人之禮,以忠君為根本才是圣人之禮,他泄奏事于革員,而不按制及時遞送內閣,屏蔽天聽,便已先違背了圣人之禮!”
“把傅德這個腐儒,押去步軍統領衙門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