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會?”
工部郎中萬敬看著蘇澤。
自從雷禮入閣后,工部尚書的位置暫時空缺。
但是中下級的官員隨著來了一次調整。
萬敬和傅順都從員外郎升為郎中,算是跟著雷閣老更進一步了。
工部治下,四大核心清吏司,分別是主管營造的營繕司,主管冶煉和軍器制造的虞衡司,主管水利工程和漕運的都水司,以及主管屯田、陵墓的屯田司。
萬敬升任了虞衡司郎中,而傅順則升任營繕司郎中,算是正式踏入了中高級官員的行列。
蘇澤點頭說道:
“京師貨物日豐,又有萬國商人往來,搞一個商品展示,吸引商人們來參展交易,也是促進京師繁榮的好事。”
萬敬是個聰明人,也跟著點頭贊同。
京師討論最多的幾個新聞,普通百姓都在討論雷禮入閣,祖陵被淹。
但是對于官員來說,新閣老入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而且雷禮入閣擺明就是為了水利去的,其實和大部分官員關系不大。
而祖陵?
祖陵隔三差五被淹,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情了。
有心官員,最關心的,還是去年戶部統計出來的《會計錄》。
新稅的增長,特別是那筆龐大的市舶稅,都讓官員們浮想連綿。
市舶稅,是對進出港的船只征收的關稅。
那商稅,就是對大明的商人征收的商稅。
如今市舶稅一年都能有四百萬兩,那商稅呢?
官員們的目光,落在了試點征收的順天府頭上。
如今干什么不用錢?
朝廷和官府也缺錢啊!
而作為工部的郎中,萬敬更是明白這個道理。
鐵坊炮廠都要錢才能造,修造棱堡的成本是幾十萬兩一座。
虞衡司下的幾個局,整日向萬敬哭窮,特別是京郊的藥火廠,經營多年還是虧本,偏偏火藥生產的要求嚴格,成本始終居高不下。
萬敬知道蘇澤的性格,既然他找上門來,定然不會讓自己吃虧,于是問道:
“蘇兄,那我們虞衡司可以做什么?”
蘇澤話題一轉說道:
“萬兄,你不是最近都在為了虞衡司的鋼鐵憂心嗎?”
萬敬長嘆一聲。
去年的時候,為了備戰東勝衛,工部在京師和工部,都設立了大型的冶鐵廠,煉鐵鑄炮。
光是京師,工部就豎起了三座高爐。
可誰也沒想到,戚繼光在東勝衛竟然打出了如此輝煌的勝利,緊接著就是俺答封貢,北境無事了。
當然,大明朝廷也不會因此就馬放南山,可幾座大型鐵廠的產能,還是過剩了。
虞衡司主管軍工生產,這幾座鐵廠又都是萬敬親自督造的,他自然舍不得關閉。
鐵冶這種行業就和化工一樣,一旦高爐點燃就不能停,一旦停工想要復工就難了。
可這么大的產能,想要消化掉,也絕非容易的事情。
這些日子萬敬主要憂心的就是這件事。
蘇澤說道:
“這次展會,就是個消化這批鋼鐵的好機會。”
蘇澤緊接著又說道:
“不僅僅能消化工部積壓的鋼鐵,萬兄這幾座鐵廠怕是還不夠用呢!”
四月十七日,京師的春雨逐漸停歇,這也讓工部都水司松了一口氣,看樣子京師在入夏前不會發生水災了。
但是通政郵遞司傳來的消息來看,河南、陜西還在下雨,今年夏天黃河十有八九要出水情了。
剛上任的雷禮忙個不停,一道道和水利有關的政令從內閣發出去,長江黃河沿岸的府縣都要加固河堤,六科十三道的御史也分別派出,巡視重點城市的堤壩。
但京師最大的話題,是在京郊建造的博覽會。
上個月末,順天府突然張貼告示,要在京郊開一場博覽會。
緊接著,四大報紙都刊登了相關報道。
工部虞衡司、營繕司都派遣大量的工匠去京郊建造展館。
《樂府新報》更是報道,本次展館將要采用獨特的材料建造,建造速度更將是奇跡般的飛速。
一開始的時候,京師百姓都當這不過是報道的噱頭。
但是半個多月的時間,京郊展館竟然已經初具雛形,展館成為京師百姓熱議的話題。
張純今天領著自己的同學,來到京郊博覽會的展館工地上。
這座空地原本是楞嚴寺的地盤,但是在順天府清田的時候,發現這塊土地的產權有問題。
楞嚴寺也非常老實,很自覺的拆毀了土地上的建筑,將這塊土地交給了朝廷。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祖保佑,這塊土地又被工部看中,成了第一屆博覽會的場地。
而博覽會動工后,京師百姓也對這個新奇的建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經常出城來看施工進度,帶動著楞嚴寺的香火日益鼎盛。
張純眼前的這座鋼鐵為骨架,玻璃為皮的建筑,實在是太過于超前了。
大塊玻璃拼接成了墻壁,陽光照射下反射出光芒,張純帶著同學,跟著張明遠走進了這個建筑群。
“其實這些玻璃房子都不高,玻璃外墻也都是拼接成的。”
張明遠向張純介紹,起初蘇澤說起要用玻璃造房子的時候,張明遠都要罵人了。
如果不是蘇澤,張明遠都覺得這是在戲弄自己。
但是隨著蘇澤要來了工部的人,在那位營繕司郎中傅順的寫寫畫畫中,工部的匠人還真的把玻璃房子造起來了!
張明遠又說道:
“其實玻璃房子要比木質房屋還好造,只要打好鋼鐵骨架然后把玻璃固定上去就行了。”
“而且只有主體建筑是純玻璃外墻的,邊上那些房子還是木質的,就是外面貼了玻璃。”
張明遠有些自豪,這些玻璃都是房山的玻璃廠生產的,自從開始建設以來,房山玻璃廠也打響了名氣。
“這座五彩殿,是整個博覽會最難造的地方。”
張純一行人來到一個玻璃穹頂的房間中,這個房間其實也不高,但是頂部的玻璃不是普通的白色玻璃,而是各種顏色的五彩玻璃。
這些五彩玻璃在陽光照射下,變幻出奇妙的色彩。
“蘇翰林真是文曲星下凡,誰能想到往玻璃里添加東西,就能燒出五顏六色的玻璃來。”
“以往我們玻璃窯廠也燒出過彩色玻璃,但是不知道其所以然,用了蘇翰林的辦法,就能燒出所需要顏色的玻璃了。”
張純又轉了一圈,整個建筑的支撐部分,就是鋼鐵做成的支架。
張明遠說道:
“蘇翰林說,這些都是京師鐵廠生產的炮鋼,也就是用來鑄炮的鋼材。”
張純摸著鋼鐵的支柱,忍不住問道:
“這豈不是要花不少錢?而且用炮鋼會不會太浪費了?”
張明遠笑著說道:
“大郎你不知道,京師那些鐵廠一天能產多少鐵!”
“鋼材的價格早就被打下來了,這根鋼柱可要比同樣的木頭柱子還便宜!”
張明遠又說道:
“這鋼柱可是工部的老爺們算過的,說是要承重就必須要用炮鋼,就連這展廳都是老爺們算了又算,用的也是最新的構造。”
張純看了一眼,這座展廳確實和傳統建筑風格完全不同,所以看起來也更加空曠。
張明遠又說道:
“下次你再去我們房山縣看看,現在房山縣的煤礦,都已經用上了鐵制的軌道,一匹馬可以拉三輛礦車,運煤成本還不及從前的零頭!”
“博覽會用的鋼材,都是工部營繕司的庫存鋼材,這些鋼材原本是準備鑄炮的。”
“與其放在庫房里生銹,還不如用在這里。”
張純摸著鋼柱,心中涌起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原本用來鑄炮的鋼材,成了這座神奇建筑的骨架,撐起五彩的玻璃。
這個時代的變化之快,已經徹底超過了他的想象。
張明遠看著玻璃穹頂,內心也十分激動,房山的玻璃窯廠火了,京師達官貴人也紛紛下單,訂購各種顏色的彩色玻璃。
甚至不僅僅是京師,各地商人也都來到房山玻璃窯廠,訂購各種彩色玻璃。
僅僅是玻璃窯廠上月的商稅,就抵得上整個房山縣三個月的田稅了!
這樣下去,今年房山縣就要異軍突起,成為京畿地區的納稅第一縣了!
縣令大老爺不僅僅私人掏腰包獎勵了張明遠,還向吏部和順天府衙門都寫了褒獎信,按照最新的吏員制度,今年張明遠的考察就是優等。
只需要三年優等,張明遠就可以晉升了。
張純這時候又發現,這鋼柱是嵌入一個石制“地基”中的。
張明遠說道:
“大郎,這柱子是水泥,也是在房山縣窯廠里燒出來的。遇水則化,風干成石,也是蘇翰林的妙方。”
張純似懂非懂搖頭,一行人剛走出主展廳,張純又見一群人抬著古怪的機器進入展館。
“十三郎,這些是什么?”
張明遠立刻說道:
“這些都是展出的機器。”
“機器,機器有什么好展出的?”
張明遠摸著頭說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聽說這機器叫做繅絲機。”
“這是制作絲綢的?”
張明遠點頭說道:“聽說這種機器可厲害了,煮繭、繅絲、復搖、編絲都可以在這么一臺機器上完成,只要幾個工人就能完成幾十戶養蠶戶繅絲。”
“那邊展廳里除了繅絲機,還有棉布紡紗機,滾筒梳毛機,這些機器都是鐵質的。”
“鐵質的?為什么不用木質?”
張純是見過紡織機的,他幼年讀書的錢,就是母親用紡車一匹一匹的織出來的。
但是這些巨大的鋼鐵機器,和他童年見過的紡車完全不一樣。
張明遠說道:
“木質的容易壞啊,以前的鋼鐵價格太高了,但是現在價格已經下來了,還是用鋼鐵的更方便。”
張純問道:
“這些也是官辦的工坊?”
張明遠搖頭說道:“這些可都是民辦的工坊,那臺滾筒梳毛機,就是之前得華陽獎的工匠周金亮,他所創辦的工坊生產的。這是第二代產品了,現在關鍵的零件都已經是鐵質的了,比以往更穩定。”
“而且他們的工坊還可以單獨出售維修的零件,維修起來比以往更加方便了。”
張明遠對這些新技術也很感興趣,在協助建造博覽會展館的時候,他也和這些參展的工坊主和匠人閑聊。
他最近就看中了最新的棉紡機,這臺機器可以從棉花軋棉去籽,到紡紗成線全部都在一臺機器上完成。
唯一麻煩的地方,就是需要穩定的動力。
房山水資源也豐富,擁有穩定的水流,可以用水力來驅動。
京師附近也有不小的棉花種植產區,而京師漕運也有支流通往房山,如果利用這些資源來制作棉布,成本說不定要比松江府的棉布還低。
如果真的能在北方制造出更便宜的棉布,那京師百姓自然會選擇北方的棉布。
等從展館出來,張純發現這展館其實根本就不大。
主體建筑也就是隔壁楞嚴寺大雄寶殿大小。
整個展館甚至還不如隔壁楞嚴寺的僧舍大。
可能是因為用了玻璃外墻,給人一種宏大的感覺。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展館給張純等人帶來的震撼。
鐵為骨,玻璃穹頂。
這兩樣東西,能鑄炮的好鋼,在幾年前還是稀缺事物,先帝朝的時候抗倭的明軍將領們,還在抱怨火器的鋼材質量不過關。
可現在能鑄炮的鋼材,都用來建造展館立柱了。
而去年還被當做西方奢侈品的玻璃,已經成了造房子的常用材料。
僅僅是房山縣的玻璃窯廠,蘇澤幫著他們拉了一筆東宮的投資,廠房擴建之后,產量也已經提升到了一天一百方玻璃。
次日,四月十八日。
“號外號外!水晶宮博覽會月底開幕!”
水晶宮的說法,還是京師的報童們在販賣的時候,給博覽會展館起的名字。
但是很快,京師的百姓也開始用水晶宮來稱呼展館。
進而就連報紙上,都開始用水晶宮這個名字。
范寬風塵仆仆的走下馬車,他是從直沽匆忙趕回京師的,就是為了參觀月底開幕水晶宮博覽會。
而范寬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了。
原本他只是范氏旁支的山人,靠著在京師做政治掮客,為范氏謀取利益。
現在他是四大報之一的《商報》主編,一篇文章就能引起市場劇烈變化的大人物。
《商報》的利潤,在大同范氏諸多產業中是靠后的,但是現在就算賠本,大同范氏也會堅決的將《商報》辦下去。
不過范寬提前來京,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事情。
這次博覽會的機會,山西籍的商人都要來京,范寬準備辦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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