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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走一步看三十步

  范寬提前來到了大同會館對面的茶館,見到了族長范寶賢。

  上次兩人談過票號的事情后,范寶賢沒有返回大同老家,而是留在京師親自籌辦票號。

  正如同范寬所預料的,京師、直沽、登萊三地的商業往來密切,票號業務出現后,迅速就推廣開。

  早期金融業,就是一個信用變現的行業。

  大同范氏在同行中有影響力,又捏著《商報》,最初期的信任就有了。

  而商人往來于三地,攜帶大量的現銀實在是不方便,用銀票結算又方便又快捷。

  范寶賢穩扎穩打,先是讓大同范氏的商人,用票號結算。

  然后是和范氏做交易的商人,也發現了票號結算的好處,也開始使用票號結算。

  大同范氏的票號一步步打響了名號,漸漸的山西籍的商人,都開始使用票號來結算。

  現在不僅僅是山西籍的商人,就連很多外省商人,也使用票號和山西商人做生意。

  范寶賢下一步的目標,就是爭取讓山西籍外的商人,也用范氏票號結算。

  等到了那時候,大同范氏就不再是一個地方性的商業家族,而是成為最頂尖的商業家族了。

  不過今天兩人討論的,不是票號的事情。

  范寬將一份請愿書遞給了范寶賢。

  《請開征山西商稅請愿書》。

  范寶賢翻到最后,看到請愿書最后的幾個簽名,這些都是范寬聯絡山西籍的官員、富商,看完之后范寶賢陷入到思考中。

  歷朝歷代,怎么會有請愿朝廷征稅的事情?

  可當范寬提出來的時候,范寶賢當這個同族弟兄瘋了,可等到范寬把道理講清楚,范寶賢又猶豫了。

  看到范寶賢依然猶豫,范寬說道:

  “族長,您在山西、京師、直沽都待過了,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范寶賢這些日子所見所聞,確實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最大的區別,就是京師和山西,在對待商人態度的差別。

  大同范氏,是山西最大的商人家族,可大同范氏在山西是沒有多好地位的。

  范氏的祖宅都用的最普通的土墻,用的也是普通百姓家里的青瓦,只有范家大院內才敢用上豪華的裝飾。

  就連大同范氏祭祖,也不敢有任何的僭越,用的都是普通百姓規格的祭禮。

  大同范氏這么低調,也是有經驗教訓的,多少家族因為露富被官府盯上,最后家破人亡的。

  大同范氏明白這一點,所以從范寶賢擔任族長以后,派遣范寬這樣的山人結交京師權貴,又努力和山西的官府、藩王搭上關系,總算是在幾次政治風波中屹立不倒,將范氏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范寬說道:

  “商人只有納稅,才能有地位,京師和直沽的商人照章納稅,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敢隨意欺凌。”

  范寶賢微微點頭。

  京師直沽對商人態度的改變,這其中的變化十分微妙,并不是官府的幾句口號,蘇澤的幾篇文章,或者朝廷的幾道政令改變的。

  用范寬的分析,這種變化是全方位的。

  最大的原因,是官員政績的變化。

  在朝廷開放海禁,又在京師征收商稅以后,增長最快的市舶稅和商稅,就成了官員考察的關鍵指標。

  比如林秉正這樣的機敏官員,很快就發現了商稅征收作為政績考核的特殊之處。

  各縣的官員,其實都是橫向對比的。

  橫向對比的意思,就是縣令政績優劣,大部分都是同府下的縣令競爭。

  以往考核的第一件事是田稅。

  田稅征收是頭等大事,但是大明已經建立幾百年了,能夠收的上來的田稅早就收上來了,收不上來的田稅也早就放棄了。

  同府各縣的情況差不多,在田稅上出彩的難度很大。

  剩下來的勸農課桑,教化百姓,整肅民風之類的指標,都是非常務虛的,很難量化考核、

  這時候,商稅出現了。

  也不知道是戶部故意的,還是說自然而然的結果。

  順天府作為商稅和新吏改革的試點地區,迅速就將商稅征收和官員考評掛鉤。

  商稅增長是可以量化的指標,也是最容易考評的項目,畢竟誰也不會為自己的政績,自己往國庫里交銀子的。

  而隨著這種官員政績考察的風向變化,順天府各縣衙門對于工商業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在嚴征商稅的同時,官府也開始意識到,要留住能提供穩定稅收的工商業者。

  工商業主,不是困在土地上的農民。

  他們是可以走的。

  而行商更是可以避開縣城,大不了就不來你們城市做買賣就是了。

  當官府明白了這一點后,這種改變就是從內而外的。

  首先就是很多縣城取消了歧視性的政策,比如商人不能穿綢緞之類的。

  其次就是承認他們合法產業的收入,嚴禁不法胥吏騷擾,打擊影響商業活動的地痞無賴黑幫。

  最后就是給出一些土地和政策上的優惠條件,鼓勵商人開辦工坊。

  事情發展的時候,還收獲了一個意外的結果。

  在獲得更多商稅后,官府也養得起更多新吏,結果就是官府的辦事效率和廉潔度都提升了。

  京畿地區的百姓,不少也都是識字的。

  經過《商報》等報紙的宣傳,就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也要承認,縣里的發展確實和商人交稅有關。

  順天府發生的事情,就是蘇澤四民道德理論的一個驗證。

  商人要獲得權力,就必須要完成自己的義務。

  依法納稅,就是商人的義務。

  商人愿意承擔義務,那官府也就會保障他們的權利。

  范寬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力勸范寶賢,聯絡山西籍的官員和名士,請求在山西征收商稅,進行新吏改革。

  范寶賢拿著這份請愿書,對著范寬說道:

  “容我思考一下,過幾日再給你答復。”

  《請擴圍吏科試并新吏改革疏》

  蘇澤這封奏疏送到通政郵遞司,楊思忠懸著心放松了一些。

  蘇二疏本月終于上疏了!

  而這份奏疏的內容,楊思忠也覺得沒什么意外。

  這份奏疏的內容很簡單,就是總結了吏科試的成效,建議朝廷在更多的地區推行吏科試和新吏改革。

  蘇澤在奏疏中夸贊了房山縣的變化,房山縣戶曹新吏張明遠被樹立為模范,蘇澤列舉了張明遠為了盤活房山縣的琉璃官窯,做出哪些工作。

  蘇澤又介紹了房山縣的變化,現在的房山縣已經成為京畿地區的玻璃主產地,房山縣所出產的五色玻璃甚至反過來出口海外。

  整個房山縣的商稅從微乎其微,增長到去年田稅的一半還多。

  而房山縣令林秉正,利用縣衙多余的資金,在縣里建設養濟院和孤老院,又興修了房山縣的水利和漕運設施。

  房山縣又打壓縣內的犯罪活動,新吏組成的捕快們,打掉了房山縣內幾個黑惡團伙,房山縣內的治安情況大為好轉。

  蘇澤將房山縣的變化,歸結為吏科試選拔了合格的人才。

  而順天府的稅制改革也說明了,在有可靠新吏的支持下,一個縣是可以在取得商稅的同時,也能保持縣里的穩定發展,還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政績來。

  蘇澤在奏疏中,請求朝堂嘉獎房山縣令林秉正,房山縣里張明遠,從而更好的督促順天府內的官吏推動商稅改革。

  最后,蘇澤建議朝廷在更多省開展吏科試,開征商稅。

  楊思忠讀完后,也只能感慨蘇澤的手段高明。

  水晶宮博覽會、吏科試、商稅改革,蘇澤推動的國策,從來都不會畫餅或者講什么大道理,而是將利害得失都明確的擺在所有人面前。

  順天府的改革成果大家都能看到,你要反對蘇澤,總要提出一個更好的方案來吧?

  當然,楊思忠也沒有那么樂觀。

  這封奏疏的反對聲浪一定是很大的。

  楊思忠掌管通政郵遞司,手中握著大量的情報,蘇澤在奏疏中其實也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工商業主,都是贊同他的。

  如今京畿地區,支持商稅改革的工商業主,往往是最近崛起的工商業主。

  這批人都有差不多共同特點。

  他們要么是通過新技術,在舊產業獲得技術優勢的工坊主,比如使用新機器的北方絲棉產業主。

  要么那干脆是新行業的工商業主,比如制皂業主,毛紡業主,制糖制酒業主。

  楊思忠將他們定義為“工商新貴”。

  這些人都是從產業和政策的改革中獲得好處的人,甚至可以說都是從蘇澤推動的技術變革中獲得紅利的人,他們顯然親近蘇澤,支持蘇澤的政策。

  這些人還有一個特點,他們都是剛剛獲得財富,所以家族的社會地位還比較低。

  他們不像南直隸的工商業主,他們早已經通過聯姻、捐贈書院供養子弟科舉等方式獲得政治地位了,不需要蘇澤這套“四民道德”來提高政治地位了。

  蘇澤故意在奏疏中混淆了概念,支持商稅的是京畿地區的工商新貴,比如南直隸的工商業主,就肯定不會支持征收商稅的。

  楊思忠突然想到了什么,蘇澤的奏疏似乎也沒有明確說明,要在哪里征收商稅?

  按理說,在北方最繁榮的京畿地區推動商稅改革后,接下來不就是南直隸嗎?

  很顯然蘇澤并沒有這個意思。

  楊思忠想到了一種可能。

  正如同京畿的一系列改革,讓京師出現了“工商新貴”,蘇澤是想要在其他經濟不算發達的地區,也培養這些“工商新貴”嗎?

  這個猜想如同一道閃電,讓楊思忠瞬間聯系了起來。

  是啊,看看這兩年京畿地區的產業發展速度,如果將這些推廣到北方其他省份呢?

  如果蘇澤真能培養出一支“工商新貴”勢力,那他們是不是就能和南直隸的豪強對抗?

  蘇澤可以一次次上疏,擴大新吏和商稅改革覆蓋的省份,那最后總不能就剩下東南地區不納商稅吧?

  楊思忠冷汗都要下來了。

  別人是走一步看三步,蘇澤是走一步看三十步。

  這計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蘇澤最早提出“四民道德”的時候?

  又或者是蘇澤幫著高拱推動實學的時候?

  這份布局能力未免也太嚇人了。

  對了,還有通政郵遞司的改革。

  朝廷要增加對地方上的掌控力,必然要加快信息傳遞的速度,保證政令能夠傳遞到基層。

  還有蘇澤的《樂府新報》,這也是朝廷繞過地方豪強,直接和底層對話的最有效工具。

  而蘇澤剛剛通過通政郵遞司,開始在全國鋪設報紙銷售網絡。

  太可怕了!

  此子斷不可為敵!

  楊思忠堅定了想法,快步將蘇澤的奏疏送到內閣。

  楊思忠心中有未卜先知能力的蘇澤,疑惑的看著系統。

  他甚至懷疑系統是不是出問題了?

  ——模擬開始——

  《請擴圍吏科試并新吏改革疏》當日送到內閣,內閣三位閣老一致同意你的奏疏,負責河工事務的閣老雷禮沒有票擬意見。

  但是外朝,特別是南直隸籍貫的官員,都反對這份奏疏。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結束——

剩余威望點:820點  到這里,系統的模擬結果都算是正常。

  蘇澤也沒指望這份奏疏能夠直接通過。

  擴圍吏科試,說白了就是為了征收商稅。

  原本順天府改革,群臣還沒反應過來,現在蘇澤再提擴圍,大家就都明白過來了。

  東南的豪紳們,又怎么可能乖乖躺平讓朝廷收稅?

  就算是蘇澤在奏疏上,沒有提及要在哪里擴圍試點,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擴圍的口子一開,覆蓋全國就是時間問題。

  你蘇二疏就是每個月上兩疏,每疏擴圍一個省,兩京十三省也就半年多時間啊!

  但是系統下一段話,讓蘇澤覺得系統是不是出問題了。

  是否花費100點威望值,強行通過奏疏?

  一百點?系統不是算錯了?

  蘇澤還數了幾遍,確定系統只要100點威望值,就能通過奏疏。

  既然這樣,蘇澤當然不會客氣,他果斷選擇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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