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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敲山震虎

  陽光穿過百葉窗,在白墻上映出淡黃的暈影。

  CT片卡在冷光燈前,肺部的紋理像是漁網。

  老醫生頭發花白,但精神頭挺好。他扶了扶眼鏡,仔細的把脈。

  “控制的不錯,三蟲飲先停了,我另外給你開一劑…切記:忌塵、忌螨、忌冷、忌高糖、忌干燥、忌陰潮…

  京城霧大,如果條件允許,冬天盡量到南方調養,到清明以后再回來。不過不能太南,廣東、福建北部,四川南部就可以…”

  女人不住的點頭:“謝謝晁教授!”

  老醫生不置可否,“唰唰”幾筆,開了藥方。

  任丹華接到手中,又挽起女人。

  看著兩人出了辦公室,老醫生站起身,脫了白大褂。

  接過助理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他出了后門。

  穿過過道,走到盡頭的一間,剛要按門把手,“哐”的一聲,門被人從里面拉開。

  是個小會議室,幾個便衣在里面整理資料,副院長和中醫部主任陪著孫連城和于支隊喝茶。

  看到老醫生,幾個人連忙站了起來。

  國醫大師,國家“十五”科技支撐計劃課題帶頭人,桃李滿天下。

  如今已七十四歲高齡,退休了快十年。但為了配合公安調查,不得不把老先生請來,專門為那個女人坐了一回診。

  孫連城和于光連忙迎了上去,勾著腰握手,沒口子的說感謝。

  中醫部主任是他學生,幫他沏了一杯茶。于支隊拿出本子,恭恭敬敬:“晁教授,還得麻煩您,要詢問一下!”

  晁教授點點頭:“不客氣,應該的!”

  “謝謝…您還記不記得,第一次為宋春診斷,大概是什么時候?”

  “呀,有些模糊了!”老先生努力的回憶,“差不多是九九年,或是兩千年,應該快十年了。時間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對病情的印象很深…”

  他仰著頭:“那時候我偶爾還坐診,她專程來找我。剛來的時候癥狀很輕,普通的方劑加激素就能控制。差不多半年,她來復查,病情突然惡化:從普通的一級突然跳到了三級…”

  “我懷疑和她的工作環境有關,問及時,她說是在煤礦上班,經常下井,但我覺得不大對。他這個癥狀不太像是粉塵性的哮喘,應該有其它因素,最后調整了方劑。”

  “但過一個多月,她來復查,病情不但沒緩解,反而有加重的跡象。我懷疑他說了謊,讓學生做了菌群培養。

  之后才知道,她這個病,并非常見的黑曲霉、銹諾卡菌,以及瘟病毒組導致的哮喘。而是極為少見的尸毒梭菌和嗜尸毛霉…”

  “又問她,她才說了實話:說他丈夫是風水道士,經常幫人下葬、遷墳、起棺。她給男人搭手,不知道怎么染上的這個病…然后我改了方子,立桿見影…”

  “但看的太晚,根是除不了了,就只能控制。不過復查的及時,方子及時調整,也比較對癥,所以她這個病并沒有惡化,到現在依舊還是三級…”

  孫連城和于光對視了一眼。

  他們不懂醫術,但光聽這兩個名字就知道:這兩種玩意是從哪來的?

  一個尸毒,一個嗜尸…

  “晁教授,那她當時就用的宋春這個名字?”

  老先生愣了一下:“意思是,這名字是假的?”

  還得讓人家配合,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于光點點頭:“身份證是真的,但她改了名字,原先并不叫宋春。她也不是什么風水道士,而是盜墓份子…”

  老先生頓了一下。

  其實他早有預料:尸毒梭菌和嗜尸毛霉都是厭氧菌,生成環境極為苛刻。如果只是普通的遷墳、起棺,那肯定是在露天且開闊的環境下,導致感染的可能性不大。

  而僅僅半年,她的病情能從一級跳到三級,只有一種可能:天天鉆墓道,天天開棺。

  但自己只是醫生,職責只是看病…

  孫連城和于光表示理解:分工不同,職責不同。

  又問了一下相關的線索,物證科已復印完了資料,兩人又一番感謝。

  臨走時,孫連城突然想了起來:“晁教授,還有個問題要請教一下!”

  “沒事,你說!”

  “有沒有這種可能:如果一個人身上有藥味,醫生只是靠聞,就能分辨出這是什么方劑,具體用了哪些藥材,治的是什么病,一天服幾次,甚至是誰開的,都能推斷的出來?”

  “甚至,僅憑聽咳嗽,就能推斷出具體的病情,以及她什么時候發的病?”

  老先生愣住:“沒嘗藥,也沒把脈?”

  “沒有,就只靠聞和聽!”

  “不可能。望、聞、問、切,聽也屬于聞,如果只靠‘聞’,挺多辯一辯藥材。想推斷病情,如果不問病情,那至少要望氣…”

  老教授稍頓了一下:“但有這個功夫的,不多!”

  這位是國醫大師,還是相關學科帶頭人,他說不多,那就肯定不多。

  而林思成,就見過那女人兩次。第一次還好,至少照了個面。而第二次離那么遠,而且在夜里隔著車窗戶遠遠的看了一眼。

  即便拋開這一點不談,把林思成和眼前的這位比一比,就覺得,既古怪又不可思議…

  兩人好一番感謝,當即告辭。

  出了醫院,坐進車里,剛剛系好安全帶,警務通滴滴的兩聲。

  瞄了一眼,孫連城接通:“老韓!”

  “孫隊,宋春在訂機票,二十五號中午到攀枝花!”

  二十五號,半個月以后?

  下意識的,孫連城想起晁教授給宋春下的醫囑:京城霧霾大,最好到南方調養,廣東北部、四川南部…

  “帶的人多不多?”

  “不多,同機的暫時就四位,應該是保姆和秘書。其它的有沒有,還在查…”

  “盯緊點,電話定位到沒有?”

  “只定位了一部分,其它的也在查…不過已經查到了相關聯的三家公司,兩個賬戶,六家店鋪…”

  電話里稍一頓,“我們大致討論了一下,又征詢了一下,林思成的建議是:打草驚蛇,引蛇出洞,宜早不宜遲…”

  一聽“引蛇出洞”,孫連城就知道林思成想干什么。如果是之前,他肯定要考慮考慮:萬一用力過猛,把蛇驚飛怎么辦?

  但現在,這女人為了養病,要去外省。所謂鞭長莫及,一出京城,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他想了想:“打草驚蛇就算了,動靜太大。如果是敲山震虎,倒是可以震一震,但要收著點力…”

  “這樣,你邀請一下林思成,給總隊長也匯報一下,咱們下午開個會,再研究一下…”

  “明白!”

  “嘟”的一聲,掛了電話,孫連城又嘆了口氣:“這小孩越來越好用了?”

  于光使勁點頭:何止是好用?

  堪稱立竿見影,一針見血,藥到病除,且專治疑難雜癥。

  掰著手指頭數數:案子辦到現在,大半的線索,都是林思成找出來的。

  于光想了想:“領導,要不和總隊長商量一下,找一下唐司長。讓他幫我們多顧問顧問?”

  “不急,把這起案子辦完再說!”孫連城搖搖頭,“不過可以先讓劉秘書透透風…”

  于光沒吱聲:根本不用提醒,劉開春估計早透過了…

  正琢磨著,孫連城突然想了起來:“幾天了?”

  “加上商場那天,今天第三天…林思成推斷,最多五天,任丹華就會聯系他!”

  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于光回了一句,又沉吟著,“宋春臨走時,肯定是要見一見林思成的,我們的時間肯定不夠用。但只要一見,人就得抓…林思成說,萬不得已,可以制造點意外。”

  意外多了,就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所以林思成才說,萬不得已…

  “先查吧!”

  孫連城往后一靠,閉上了眼睛,手指在大腿上一點一點:敲山震虎,應該怎么敲?

  關鍵在于方法,還有力道…

  藥銚子坐在火苗上,砂肚腹里傳出沉悶的聲響。

  陶蓋被水汽頂得微微顫抖,縫隙間鉆出幾縷白煙,在暮光里扭成麻花狀。

  清渣,過濾,加水再煎,樓里滿是藥香。

  晾到微燙,一鼓作氣的灌了下去,任丹華遞來一塊高梁飴,女人連忙塞到嘴里。

  吸溜了幾下,唇齒間苦味漸漸散去,女人呼了一口氣:“幾天了?”

  “三天!”任丹華頓了一下,“要不要聯系?”

  女人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再捋一捋!”

  也是不巧,突然就發了病。必須用以毒攻毒的方子,藥效猛不說,還極影響思維。

  再加咳個不停,別說靜心琢磨,連精力都沒辦法集中。

  還好,終于停了…

  把舌頭底下的糖搗了個個,女人瞇著眼睛:“把齊松叫過來!”

  任丹華點點頭,拿出手機。

  沒打電話,只是發了條短信,發出去沒一分鐘,屏幕一亮:馬上。

  又差不多等了五六分鐘,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響。

  任丹華喊了一聲“進”,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男人推門而入。

  個子不高,稍有些瘦,戴了副平光眼鏡。

  如果林思成在這兒,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那天在商場的那個連帽衛衣。

  “嬢嬢,二姑!”

  稱呼了一聲,男人坐在旁邊。

  女人墊著抱枕,坐直了腰:“你把那天晚上的情況再說一遍,說細一點!”

  男人點點頭。

  “停電以后,嬢嬢回了車里,我怕是對方搗的亂,更可能會對二姑不利,派六子、狗腿、鋼條進了商場。”

  “幾個人?”

  “六個!”

  女人點頭,讓他繼續。

  “給二姑發了短信,她說沒事,我就讓人都留在三樓。之后來了電,我在三樓過道里看到了那個人。”

  “就他一個?”

  “沒有,兩個,還有他徒弟,一直跟在后面。當時,他直直的往廁所走,路過剛條兩口子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眼神很怪,一直盯著兩口子的手,說的話更怪:糖葫蘆挺甜吧?”

  女人嘆了口氣:西單哪來的糖葫蘆?

  那糖葫蘆,是來時自己讓鋼條媳婦買的,本來是喝藥后用來解苦的。但突然停了電,自己沒上去,鋼條媳婦就只能一直提著。

  一看就提了好久,只是提著也不吃,當然是咋看咋不對勁。

  再看那兩雙手:一個下坑的,一個接貨的…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了廁所。直到二姑下樓時,他依舊沒出來。當時我被他驚的不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趕快提醒二姑,又讓六子他們提高警惕,所以沒留意,他什么時候的出的廁所…”

  “但之后我發現,有個穿牛仔的不停的在三樓晃蕩。也不停,也不買東西,就晃晃悠悠的轉,整個轉了一圈。最后,又轉到了我這,然后又下了樓…”

  女人“呵”的一聲:“所以,當時你一直盯著廁所,一直盯著他徒弟,根本就沒有發現對不對?”

  要是當時就有發現,齊松第一時間就會通知自己和丹華,并提醒手下。

  “確實是回來后才發現不對的…”

  男人的臉一紅,“當時他從我身邊路過時,嘴里嘟嘟囔囔。因為說的是粵語,我沒有聽清。回來后琢磨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好大的陣仗?”

  粵語?

  女人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那位在所有人面前晃悠了一圈,甚至直接了當,當著他的面譏笑他們膽小如鼠,小肚雞腸,齊松竟然都沒發現?

  甚至于,他就坐在丹華的眼皮子底下,還直接和她打了個照面,她都沒認出來?

  任丹華跟呆住了一樣:牛仔服,粵語…那人,是林思成?

  “他…他當時在肯德基?”

  女人沒說話,點了點頭。

  “不對…不是他…”任丹華努力回憶,使勁的搖著頭,“聲音不像,長的不像,身材也不像…而且很黑,年齡也對不上…”

  女人嘆口氣:“舊社會的五花八門中,水仙、飄、風二門都會易容!”

  “大姐,還是不對…”任丹華一臉驚悚,“從商場停電到我們離開,也就十分鐘!”

  女人沒說話。

  乍一想,確實不大可能做的到。但她很肯定:那個牛仔服,就是那一位。

  不然,他不會特意點明剛條夫婦的身份,也不會專程到齊松和手下的面前晃一圈。

  更不會給齊松留個引子,再故意給任丹華留個引子。

  這是明著告訴任丹華,更或是告訴自己:這些小把戲,瞞不住他。既然想合作,就大大方方的…

  女人解釋了一下,任丹華只覺毛骨悚然。眼睛睜的跟個燈泡一樣,嘴唇哆哆嗦嗦。

  腦海中有如走馬燈:當時,林思成離她還不到兩米。自己回頭吹口風,就能讓他的頭發飄起來。

  自己能看到他打游戲的畫面,以及熟練的手法,嫻熟的技術。更能聽清他邊打邊罵,嘟嘟囔囔的粵語。

  乃至于,自己幫他給服務員翻譯了一下,他還對自己說了聲“謝謝”?

  而且,自己拿藥走的時候,就是從他身邊路過的。兩人的衣服碰了一下,因為靜電還擦出了火花。

  如果自己當時回一下頭,是不是就能認出來?

  不對,自己回頭了,就他打完游戲后的那一聲,“靚到爆燈”。現在想來,他分明就是說給自己聽的:任總,記住這個聲音,回去有驚喜!

  回頭再想:從頭到尾,他都把自個當猴一樣…哦不,不管是齊松、六子、鋼條,他都像是在看猴?

  任丹華苦笑一聲,又咬住了牙:“大姐,他看到你了…”

  “黑燈瞎火的,能看到什么?”女人波瀾不驚,“再說,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樣?”

  藝高人膽大,確實好手段。

  會鑒、會修、懂人心、會破局、有膽有識,有勇有謀…堪稱十年不出世的人才。

  但再厲害,這兒也是京城,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更何況,雙方無仇無怨。自己之所以嚴防死守,百般試探,無非就是想和他加深關系,長久合作。

  正因為是同道,正因為他是老江湖,所以他很明白:任丹華…更或是自己,為什么要繞這么多彎子?

  殺頭的買賣,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問題是,他想干什么?”任丹華擰著眉頭,“來京城插旗?”

  女人搖搖頭:“不像!”

  作風不像,路數更不像,而且他也沒這個實力。

  凡是撈偏門的,也不管是哪一行,不是你手藝高,技術好,膽子大,敢打敢拼就能闖出一番名堂的。

  也和錢多錢少沒半毛錢關系,有句老話:提著豬頭找不到廟。

  想插旗,手下得有人,背后得有勢力。

  反而來再說:憑他的這身本事,憑他和楊彬、趙老太的關系,如果想入這行,想在京城找口食吃,沒必要搶花紅,揭花榜。

  讓趙修能打問打問,總能打問到一兩個同道。不管是哪一家,他只要遞份帖子,先不說給不給他舅舅面子,肯定會試試他的斤兩。

  況且,想入行的,不可能戒心那么重,處處提防。就像那天在茶樓:于季瑤手段用盡,他都不動半分念頭。

  看他的行事做派,更像是臨時起意,見招拆招。

  難道是想在京城立個跟腳,但又不想惹腥臊?

  轉著念頭,女人眼睛一亮:“他想撈正行!”

  任丹華頓住:不是之前就知道嗎?

  就像大姐說的:有這個能耐,有這身本事,有這一身的江湖手段,何必干腦袋別褲腰帶上的勾當?

  “不是一回事!潘家園、琉璃廠有幾件真貨?既便在那兒建幢專賣古玩的大廈,一年到頭能進去幾位大主顧?”

  女人笑了起來,“他想賺大錢,但又不想步他舅舅的老路!”

  任丹華后知后覺:“找貨源,找客戶?”

  “對!”女人點點頭,“在京城支鍋立竿子的,手中不一定全是生坑貨,或多或少有幾件正道來的,有些手里還不少。”

  任丹華愣住:“他野心這么大?”

  “不是野心大,而是手藝高。就憑他這手扒散頭的技術,遲早都能立起萬兒來。由此,結識幾位同道不難,收些正經貨、結交幾位正經主顧同樣不難。當然,膽子也夠大…”

  女人笑了一聲,“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想拉你下水,有的是辦法。

  不愛女人,錢總愛吧?實在不行,就栽贓陷害…

  任丹華皺著眉頭:“那鬧了這么一出,咱們的生意他還會不會接?”

  “放心,不但會接,還會放心大膽的接!”女人格外篤定,“經驗這么老道,如果是大馬金刀,開門見山的那種,他反倒會猶豫一下…”

  “大姐,那你見不見了?”

  “見,這次直接見!”女人點了點頭,“你去安排,備桌席,弄好一點…”

  十年不出世的人才,怎么也要見一見。

  關鍵是這份氣魄:身處十面埋伏,仍舊閑庭信步。

  再玩那些小心眼,弄那些小手段,反倒落了下乘…

  “明白了大姐,我稍后就聯系!”

  任丹華又看了看表,“那你先休息!”

  女人笑了笑:“好!”

  收了藥銚子,又收了藥碗,任丹華剛要走,女人手機“嗡嗡”的一震。

  她瞄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神劍2008?”

  任丹華不明所以:“什么?”

  “市公安局、市文物局、市海關、市稅務局聯合行動:打擊古墓盜掘、文物倒賣、走私、非法交易、偷稅漏稅,以及整頓古玩市場…即日起,為期三個月!”

  “不是…好好的,突然就打擊?”

  “好也只是以前。忘了去年那一次,今年春天那一次?”

  任丹華愣了愣,才想了起來:奧運會之前,才打擊過兩次?

  不過治理治安方面的力度要更大,與之相比,文物、盜墓之類的打擊行動就顯得很不起眼。

  “那生意是不是得收一收?”

  “確實得收一收,不過不用擔心!”女人不以為然,“又不是我們一家賺的少?要急,也是別人先急…”

大熊貓文學    重生鑒寶:我真沒想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