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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至不至于?

  御守宣的歷史,能追溯到公元八百年左右,但這一本不是。

  看紙質、氧化程度,后一半樂譜應該在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大致公元一千年到一千一百年左右。

  那時的中國,正好是北宋時期。

  所謂一頁宋書一兩金,這句話放在同為儒家文化圈的日本同樣適用。何況還是御紙,御墨。

  打個比方:宋代宮廷抄本!

  仔細找了找,沒有伏見宮家的收藏印,但扉頁上有一方盾形印,長這樣:

  撫過已然發暗的印記,林思成的手指微微一頓:怪不得這本書近一千年的歷史,卻能保存的這么好?

  不但是宮廷抄本,還是皇家藏本。

  起初,呂呈龍并沒有在意,只是隨意的掃了兩眼。林思成已經翻過了扉頁,他怔了一下:“小林,翻過來看一下,就前面那頁!”

  林思成頓了一下,又翻了回去。

  呂呈龍瞇著眼睛,仔細的瞅。

  他雖然主攻的是瓷器研究,但不代表他不懂金石,不懂篆刻:這方盾形印,是甲骨文的“倉”。

  架構工整,線條纖直,刻的極好。

  再仔細回憶,不記得在故宮中見過類似的鈐印。熟知的史料中也沒有什么印象。但怪得是,呂呈龍越看越熟悉。

  肯定在哪里見過,而且印象不淺。

  而這本古籍,又是日文…

  突然,呂所長的腦海中閃過了一道光:這是日本正倉院的收藏印?

  他猛的抬起頭,剛要說什么,又反應過來:一胖一瘦兩個古玩老板還在旁邊站著呢。

  轉著念頭,他給林思成使了個眼色。

  林思成微微點頭。

  所謂的正倉院,即專為日本天皇、皇室收藏保存寶物、文物的機構。如果只算存在時間,歷史比故宮還要悠久。

  內藏的珍品,比故宮還多。

  一成來自于唐代并之后從中國陸續傳入日本的精品文物,一成來自于經中國流入日本的西方文物。還有一成,來自于日本各時代根據中華文物制造的仿品。

  剩下的七成,則來自于侵華戰爭。

  據統計:八年間,日軍從故宮、從天壇、避暑山莊,從沈陽故宮、從各地大寺大廟、大藏家手中搶走的文物,有七百六十多萬件。

  而故宮現存一百六十八萬件,臺北故宮七十萬,合起差不多兩百四十萬件,還不到三分之一。

  而且搶走的全是國寶級的精品:唐代的螺鈿槽琵琶、唐代的螺鈿紫檀阮咸、宋代孤本、善本,以及無數的玉、竹、木、料、金銀器并字畫。

  這還沒算直接拉到兵工廠,熔煉后造成子彈的銅器。

  林思成早就想過,等在京城站穩腳跟,去一趟日本。

  收藏在博物館的他沒辦法,但流落在日本民間的足有三四百萬件,運氣再差,只下功夫,肯定能找回來幾件。

  暗暗轉念,他翻過扉頁。

  乍一看:全是日文。

  其實不是,這是中國的工尺譜,唐代時與漢字一起傳入日本。大概到北宋時期,日本以漢字為基礎,又以工尺譜中的音符為讀音,創造日文。

  所以林思成才說,日文并不難學。

  大致翻了翻,林思成下意的皺了皺眉頭:好多樂器?

  鐘、磬、箏、笛、箎、笙,排簫、琵琶、阮咸、箜篌、篳篥、羯鼓、鈸、忽雷…唐代的主流樂器,幾乎都有應用。

  再讀曲譜,節奏時而明亮輕快,時而舒緩,并非慶典與祭祀之類的典樂,更像是燕樂。

  而且場面極大,光是樂器手,至少在五十位以上,肯定是燕樂大曲。

  既有歌,有樂,也有舞。

  再深入推測一下:應該不是宋曲,宋代雅樂注重規范化,更偏向于雅化、精致。既便是大型宮廷宴會,樂師少有超過二十人的。

  再者曲風也不對,唐曲包容、大方,偏向于抒情。宋曲嚴謹、規范,更注重于敘事。這一本,明顯更偏向于前者。

  繼續往下翻,直到卷尾,看到“驚鴻”兩個漢字,林思成稍頓了頓,仔細的回憶。

  隨即,瞳孔禁不住的一縮:驚鴻舞?

  李隆基: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光輝…這是唐玄宗早期,李隆基專為寵妃梅妃創作的舞曲。

  之后,西涼節度使楊敬述敬獻地方名曲,即甘肅張掖佛教音樂《婆羅門曲》。李隆基與《驚鴻舞》合創改編,為楊太真作霓裳羽衣舞。

  這部舞曲,是歷史上公認的盛唐樂舞的巔峰之作,又被視為王朝傾覆的靡靡之音。

  只是中晚唐時期,就有三十多位詩人,作六十多首詩詞敘述霓裳羽衣舞。其中,數白居易寫的最多,整整十八首。

  但原曲和原譜在安史之亂時就佚失了。

  直到一幾年,有關部門根據唐代墓葬舞俑、壁畫、敦煌壁畫中發現的部分舞姿和唐代遺存下來的幾部大曲曲譜,然后結合史料和詩歌描寫,意想性的進行了復原再創作。

  比如重慶電視臺的《儷人行》,河南電視臺的《唐宮夜宴》,陜西歌舞團的《大唐樂舞》,都屬這一種。

  所以,壓根沒人想到過世上竟然還保留有原譜,估計日本人自己也沒想到,更沒有發現。不然早就應該有相關機構研究,并同步發布新聞。

  包括林思成,兩輩子了從來沒聽說過日本有驚鴻舞遺本。

  他更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一睹真容?

  文物之所以貴,原因就在于歷史所賦予的文化價值:證史、正史、補史。以及見證文明發展、傳承文化記憶、增強民族凝聚力。

  像這樣的東西,已經無法用金錢來衡量。既便沉穩如林思成,心臟依舊止不住的跳了兩下。

  他耐著性子,合上了樂譜,而后隨手往桌子上一放。

  店老板心里一咯噔:一件都沒看上?

  委實是林思成表現的過于淡定,又過于隨意。每一本都是信手一拿,然后信手一翻。

  偶爾的時候,會看看上面的印戳,但日本的戳,中國人能認識的有幾個?

  反正店老板拿到省城,請教了不少內行,沒一個人能說出門道。

  胖老板也有些泄氣,心想白跑了一趟,今天這介紹費是別想了。

  兩人正暗暗嘆著氣,林思成點了點桌子:“老板,開個價!”

  兩人精神一振,胖老板擠了擠眼睛,意思是讓他放心要價。

  店老板卻有些猶豫:別看這小伙子年輕,十有八九是個內行。不過胖子眼力不行,沒看出來罷了。

  下刀是別想了,但也不能太低。

  他想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不說話,讓我猜是吧?

  林思成笑了笑:“三百?”

  店老板翻了個白眼,三百,他連收這幾件東西的車費都不夠。

  “當然是三萬!”

  三萬當然不貴,只是第二本《越殿樂》,并扉頁上的那方《伏見宮》的鈐印,差不多就值三十萬。

  但林思成搖了搖頭:“太高!”

  店老板裝作為難的樣子,咬了咬牙:“兩萬八,再不能低了!”

  林思成依舊搖頭,但他沒功夫和胖老板磨牙,讓他一點一點的擠牙膏:“八千,行就行,不行我們就走。”

  店老板怔了怔:果然,內行。

  干這一行,除了有眼力,你還得會察顏觀色。而他觀察了半天,絲毫看不出這小伙對這幾本書是期盼多一點,還是迷茫多一點。

  但怪的是,出手卻賊豪爽,賊大方?

  再看桌上:幾本書的紙倒是挺老,但通篇日文,鬼知道寫了些子啥?

  給一般的客人,瞄一眼就走,連價都不問。包括他當初收的時候,也是當那兩件瓷器的搭頭收回來的。

  所以,店老板有些拿不準,八千是賺了,還是走寶了?

  想了一陣,他還是決定賣。

  “八千就八千!”

  嘆了口氣,店老板把三本書往盒子里一塞,又往前一推:“能不能問一問,這什么書?”

  林思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著紙挺舊!”

  店老板撇了撇嘴:剛還不是說會日文嗎?

  但他再沒有追問,拿了機器刷了卡,又開了張收據。

  林思成留了電話,交待店老板,要還有這樣的東西,直接給他打電話。

  胖老板點點頭,送兩人出門。

  看林思成和呂呈龍拐過了彎,胖老板一臉埋怨:“老殷,我不是說了嗎:人家開的是百多萬的大奔?你倒好,八千就賣,就不能要高點?”

  要高點,萬一人家不要了怎么辦?

  店老板笑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胖子,咱倆一塊入的這行,為什么我開了店,而你依舊在擺攤?

  因為老子知道:眼力不夠無所謂,但要見好就收。就那三本破書,我現在不賣,還能賣給誰?

  總不能一直等,等這兒來個日本人?

  估計得等到下輩子…

  他掏出錢包,數出八張鈔票拍給了胖子。等人走了后,他拉上卷閘門,掏出手機打電話。

  “老叔,我之前沒要的那兩本書還在吧?對,就淡的都快看不清那兩本日本書。”

  “行,那我過兩天去拿…啥,還有瓷器?瓷器不要…”

  兩人出了關公廟,進了對面的羊湯店。

  要了個包廂,將將坐定,林思成打開盒子:“呂所長,你再掌掌眼。”

  “我連日文都不認識,能掌什么眼?”

  呂呈龍搖搖頭:“我就是好奇:日本正倉院珍藏,怎么流到國內的?”

  說實話,林思成也不知道。

  但他記得,2011年,山西文物局對太原日軍司令部舊址進行保護性修復時,發掘出過不少文物。

  有江戶時期(清末明初)的肥前瓷海鼠釉盤,薩摩切子玻璃盞,也有室町幕府時期(明代)的東瀛工錢。

  更早的也有:2020年左右,唐代長安城西市遺址三期擴建,發掘出過日本飛鳥時代(592710年)藤原京(日本歷史上首個都城)的瓦當。

  據猜測,應該是奈良時代(710—784年),日本遣使來大唐學習營建技術時所留。

  但早歸早,卻沒這幾本樂譜特殊:既有伏見宮家的鑒藏印,又有正倉院的鑒藏印,那只有一個可能:侵華戰爭時期,皇室出身、且很有可能出身伏見宮家族的日本將領帶出來的。

  數來數去,符合這些條件的好像就只有一個:日本第一百二十一代天皇孝明天皇的養子北白川宮能久。

  他曾暫任過天皇,后被廢軟禁。甲午戰爭時任統帥,之后侵占臺灣時染上瘧疾,幾天后病死。

  只是盲猜一下,是與不是都無所謂。

  與之相比,他更想把樂譜翻譯出來,甚至于把《驚鴻舞》復原出來。

  要是能再找到相關聯的一兩本,那再好不過。

  呂呈龍又瞅了瞅:“這三本都是樂譜?”

  “對!”林思成點點頭,“具體是什么曲子,還得找個專業的人研究一下!”

  呂呈龍并沒有懷疑:所謂術業有專攻,再是天才,也不可能什么都懂。

  兩人回了賓館,林思成給趙二打了個電話。

  之后,林思成把黃智峰、田杰、高章義叫到房間開了個小會。

  明天正式進組,一些問題要提前溝通一下。

  開完后,幾個人又聊了一會,正準備散場,門鈴響了兩下。

  看了看時間,應該是趙大來了,林思成讓方進去開門。

  剛打開,方進“咦”的一聲:“王教授。”

  幾人齊齊的回頭:可不就是王齊志?

  身后還跟著葉安寧。

  但早上才分開?

  一看王齊志的臉色,都猜到他有事,幾個人當即告辭。

  人剛一走,王齊志直接了當:“又淘了什么東西?”

  林思成愣了一下:他給趙大打電話,就沒提什么東西,只說是讓他帶兩口裝書的囊匣過來。

  估計趙二一說要帶囊匣,王教授就猜到,自己又淘到了寶貝。

  至于葉表姐,估計是聽了一耳朵,純屬湊熱鬧。

  林思成從茶幾底下拿出盒子:“這么遠,讓伯恒來就行,老師你沒必要專門跑一趟。”

  “趙老二有些毛燥,我不太放心。要是老大,我肯定不來。”

  回了一句,王齊志取出樂譜,翻了一下。

  然后,他一臉懵逼:“日本書?”

  “對,只有中間這一本是中文的,不過也是從日本流傳過來的!”

  林思成取出合訂本,“特別是這一本,前一半是日本古代宮廷雅樂《越殿集》的部分,后一半則是唐明皇時期傳到日本的宮廷燕樂大典《驚鴻舞》。而且有伏見宮家和正倉院的鑒藏章…”

  一聽伏見宮家和正倉院,葉安寧眼睛一亮:“林思成,要不要上拍?”

  恰恰好,保利在日本也有分部。

  林思成愣了一下:“葉表姐,這是唐代的驚鴻舞!”

  “我知道啊,你剛說了:唐代宮廷燕樂大曲。”

  林思成嘆口氣:不怪葉表姐這么遲頓。

  唐代時傳到日本,之后國內失傳,日本卻保存完好的宮廷樂有幾百首,除非專門研究中國古典樂的,哪位能一首不差的記住?

  包括呂所長,當時也看到了樂譜末頁漢字標注的“驚鴻”,但壓根就沒有往深里想。

  “葉表姐,這是唐明皇為梅妃創作的舞曲,之后他又用這首曲子,結合西域佛教音樂合創《霓裳羽衣舞》。

  不管是哪一首,國內原譜在安史之亂時就已佚失殆盡。甚至于,可能連日本都不知道他們有遺存。所以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世上唯一的一本…”

  林思成耐心解釋,葉安寧的眼睛一點一點的睜大。臉慢慢的紅了起來:這樣的東西拿來拍賣,還是拿到日本拍賣?

  自己的腦子是不是有坑?

  但林思成不講,她真不知道這東西有這么重要。

  說文雅點,這是史海遺珠。說嚴肅點:這是日本文明源于中國的鐵證。

  別說零幾年,包括二零二幾年,各種學術場合、各種講座、乃至各個網站論壇,依舊有一群國內的教授和專家給日本洗地:日本雅樂并非源自于唐音,而是日本獨立發展。

  林思成一直都想不通:直到宋代,日本才用漢字和中國的工尺譜創造的日文,他這獨立的音樂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王齊志早被震的七葷八素,半天沒合住嘴:他猜到林思成淘到了好東西,但沒想過,竟然是海外孤本?

  “不是…這樣的東西,你就讓趙老二來取?”

  林思成張了張嘴,想了想以后,索性閉上。

  趙二的性子確實有點毛燥,確實有點不妥當。但反過來再說:講的太清楚,并非全都是好事。

  倒非怕徒弟居心不良,而是機事不密則害成:從文化和歷史,乃至民族角度而言,這三本樂譜的價值,并不比《徐謂禮文書》的價值低。

  “走,換個地方!”王齊志小心翼翼的把樂譜裝進了盒子,“我今晚也不走了,明天讓陳副局長(陳朋)派兩個便衣過來!”

  林思成哭笑不得:“老師,不至于吧?”

  赤霞杯、《徐謂禮文書》,不也是他和顧明從杭州帶回來的?

  王齊志很想罵兩句:什么叫不至于吧?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林思成連端槍扛炸藥包的盜墓賊都敢斗一斗,還有什么事情能讓他害怕一下?

  他拿手指虛點了點:“不管至不至于,再有下次,第一時間給我講,剩下的我來安排!”

  “老師,這樣的小事,不能次次都麻煩你!”

  王齊志:呵呵!

  他倒希望林思成能多麻煩他幾次:多他娘的長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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