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蓮埋頭片刻,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重新又抬起頭來,“想問什么,說吧…”
陳陽看了看旁邊的余懷真。
余懷真拿過話筒,問道,“當年給你通風報信的,是什么人?”
剛剛這女人也說了,事先有人給她通報過風靈子的死訊,而且告訴了她,靜塵被風靈子灌頂的事實。
若非如此,就算靜塵和她面對面,除非靜塵親口告訴她,否則的話,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靜塵身負風靈子的修為。
而這個專門給她通風報信的人,毫無疑問,其心可誅。
這人應該對青神派的情況很了解,說不定就是青神派的某個人,他肯定是要將這個人揪出來的。
李秀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人,已經死了,他叫蕭三槐,你們應該也認識…”
“蕭三槐?”
余懷真聞言,臉上表情微微一滯。
他自然是認識這人的,前段時間,蕭三槐被總會清算,后來又傳出死訊,他還震驚了許久。
怎么會是這人?
仔細想想,這人與青神山的交集可不算太多。
十多年前,這人來過青神山一次,沒記錯的話,當時他來青神山,是為了見段秋萍一面,而且,時間似乎就是在風靈子師伯虹化的前后。
這個蕭三槐是有可能知道靜塵獲得風靈子傳承這一消息的。
這事哪怕是在青神山,知道的人也是極少數,但恰好他那個弟子段秋萍就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蕭三槐的消息的消息來源,極有可能是段秋萍所透露。
余懷真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有些許的發白。
查來查去,查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甭管段秋萍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件事都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害了青神派的一位天驕級弟子,致使如今青神山年輕一輩難有人擔起大梁。
這一刻,余懷真的情緒有點不太穩定,可惜,蕭三槐已經死了,段秋萍也不知所蹤,下落不明,連找人對質都找不到。
陳陽道,“不知道余前輩是否知道,這個蕭三槐,乃是丁煥春三尸之一的本我所化,半年多以前,在八面山,是我親手了結的他…”
“丁煥春…”
余懷真稍微一怔,隨即心情難以平復,他非常清楚自己那個徒弟段秋萍和丁煥春之間的關系。
早些年,段秋萍和丁煥春,以及其他四個江湖敗類,一起搞了個什么龍潭六友,壞事做盡,惡名昭著。
當年事發,他還念及師徒之情,覺得她是被丁煥春那幫人給帶壞,還可以挽救,于是拉下老臉,請了風靈子出面,將段秋萍保了下來,之后一直關她在山上潛修。
豈料會因此害了靜塵?
當陳陽說起蕭三槐是丁煥春的本我之尸寄體的那一刻,余懷真就已經明悟了。
很多疑問都通了。
他必定是從段秋萍口中得到的消息,知道靜塵體內有風靈子的修為存在,從而透露給了李秀蓮,暗示她盜取靜塵體內的修為。
想到這里,余懷真悔不當初。
問題居然出在自己的徒弟身上,都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這個徒弟,居然還和丁煥春有勾連,幾十年的付出,居然捂不熱這么一顆冰冷的心。
她為什么要告訴蕭三槐此事?難道她就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么?
余懷真閉上了眼睛,心中很是酸楚,眼角有些濕潤。
接下來,余懷真又問了些細節,尤其是李秀蓮如何害的靜塵,他越聽,心中就越是寒涼。
說來說去,整件事的因果,都要怪他自己,他要是當年不把段秋萍給保下來,又豈會有靜塵被害之事。
一時間,悔恨交加。
“陳陽小友,你們問吧,我到外面透透氣。”
余懷真有些失去了詢問的興趣,原本的憤怒,現在被巨大的歉疚所替代。
他轉身出了房門,背影有些滄桑,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房間里就剩下了陳陽和王援朝。
陳陽往李秀蓮看去,“講講你自己吧,你和你那個哥哥,三尸人面樹…”
“呵。”
李秀蓮輕笑了一聲,“有什么好講的,你就那么喜歡聽人的隱私?”
陳陽攤了攤手,“時間尚早,你想講什么,隨便你…”
李秀蓮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緩緩開口,“我本生在嬈疆無量山中,與哥哥相伴而生,它是靈植界的異種三尸神樹,而我只是一株生活在它庇護下的小小黃連…”
“它用三尸神水澆灌我,經年累月,我終于誕生了靈智,在它的呵護下,我慢慢的成長,我們一起飲朝露、餐落英,一起吸收日月精華,一起經歷風雨…”
“后來,我入了道真,年紀大了,些許叛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離開了嬈疆,四方游歷,見識人類的世界的繁榮與詭詐,也經歷自然界的血腥與殘酷…”
“再后來,我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類,沒錯,便是樟老怪和蒲三娘他們…”
“我本來并不認識丁煥春,但這人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們的存在,我也記不清是哪一年了,他和李家那個叫李長生的小子,跑到劍門山上,找到了樟老怪…”
“樟老怪又找來了我們,區區兩個靈境的小年輕,我們并未想過搭理,不過,他帶來一個消息,有關金夾山的一個修士洞府,他說那是一位天人境強者的洞府,里面有很重要的東西,也許能勘破天人奧妙,想請我們幾個出山,到時候打開洞府,各取所需…”
“就這樣,我們有了第一次的金夾山之行,但那洞府的封禁太強,大意之下,沙老二死在了里面,我們幾個惶惶逃了出來…”
“那是我們第一次去金夾山,沙老二死了,我們只得來一張啟靈散的藥方,后來,又不甘心的陸續去了幾回,但都沒能進入核心…”
“也是這一次的經歷,讓我和丁煥春有了交集,后來,他落了難,來劍門山找過我們,他之所以會去嬈疆,還是我給他出的主意,包括我的哥哥,也是我幫他引薦,哥哥倒是看好他,這些年來,他能在嬈疆迅速站穩腳跟,少不了哥哥給他提供的幫助…”
“呵,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讓我再選擇一次,肯定不會再讓他去嬈疆,如果不是因為他,哥哥現在恐怕還安然健在…”
現在的她,非常的懊悔,如果不是沾染上丁煥春,他們的生活應該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沙老二不會死,她的樹哥哥也不會死,她現在大概在某座山里,和蒲三娘他們混在一起,也有可能回了嬈疆,和她的樹哥哥雙宿雙棲。
回想一下,這么多年下來,都為了什么呢?
沒了,什么都沒了。
尤其陳陽說她被丁煥春騙,這段時間,她為了一個殺兄仇人而跑前跑后,她實在是難以接受。
陳陽道,“如果昨晚讓你們得逞了,你們接下來會怎么做?”
李秀蓮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說道,“大概會跟著陸凌風,去神農門吧,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準備再去一次金夾山…”
“所以,這問題不就來了么?”
陳陽笑了笑,“你那個哥哥,一輩子呆在嬈疆,怎么會認識陸凌風他們這樣的人,又怎么會糾集這么多人,一起去金夾山探險?”
李秀蓮聞言一滯,“也許,是丁煥春告訴他的,而且,陸凌風他們是自己找來的,神農門在招攬各地散修強者,聶九四他們都是他帶來的,我們碰上他們,只是意外…”
她說這話的時候,少了幾分底氣。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牛角尖鉆了進去,是很難拔出來的,此刻回想點點滴滴,確實是疑點很多。
“意外?”
陳陽呲笑一聲,“這么湊巧,就讓你們給碰上了?聶九四他們就在隔壁關著,你如果愿意,倒是可以讓你們碰一碰,看看究竟是不是意外…”
李秀蓮直接啞住。
所以,不是意外,陸凌風的到來,是早就聯系好了的。
三尸人面樹不可能認識這些人,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她確實是被騙了。
這一瞬間,她像是被抽走了魂兒。
陳陽道,“神農門又是什么情況?”
李秀蓮搖了搖頭,“我不太清楚,只是聽陸凌風說,他們神農門有個老祖回歸了,實力很強,他奉命出山招攬各地道真境散修,讓哥哥…讓丁煥春和我,加入神農門,為神農門效力,還說他們這位老祖,能賜給我們突破天人境的機緣…”
“哦?”
陳陽聞言,眼神微動,“關于這個老祖的信息,你知道多少?所謂的回歸,又是怎么回事?”
“信息我不清楚,不過,聽陸凌風說,神農門這位老祖,是不久之前,從衰牢山回來的,乃是百年前進入衰牢山探秘的一位大能…”李秀蓮道。
衰牢山?百年前?
陳陽聽到這話,稍微一怔。
百年前的那次衰牢山大規模探秘行動,還有人活著?而且時隔百年,還活著回來了?
“多余的我便不清楚了。”
李秀蓮無力的搖了搖頭,“你要是感興趣,你可以找陸凌風問問,哦,差點忘了,陸凌風已經死了,你大可以自己去農神架深處的神農山,找神農門的老祖詢問,憑你的實力,應該用不著怕他吧,畢竟,可以肯定的是,這位神農門老祖,還沒有突破天人境…”
陳陽聞言,額頭上劃過一絲黑線。
這女人是巴不得自己找上神農門去,好和神農門老祖打上一架,最好是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于盡吧?
“關于丁煥春這個人,你還了解多少?”陳陽問道。
李秀蓮搖頭,“這人心機深沉,我這些年不在嬈疆,和他接觸很少,談不上什么了解…”
陳陽問了好一會兒,確定也問不出什么來了,復又往王援朝看去。
王援朝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什么問的,這才結束了這次問話。
“我什么時候能見到哥哥?”李秀蓮問道。
“等著吧,我會安排的。”
陳陽搖了搖頭,隨即和王援朝一起離開了監室。
三尸人面樹的殘軀是被他給收起來了,那樹身太龐大,總不可能現在就拿出來給她看。
監室外的走廊上,余懷真靠著墻站著,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平靜。
自己用心保下的弟子,結果害了自己最看好的后輩,毀了青神派下一代的希望,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前輩,你還好吧?”陳陽問了一句。
“唉。”
余懷真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強顏歡笑。
剛剛他想了很多,像是想通了,卻又像是沒有想通。
從協會大樓出來,余懷真和陳陽一路走著,難得的敞開心扉,“小友,也不怕你笑話,我剛剛想了很多,仔細回想依稀啊,我這輩子,好像很失敗,我為人一向老好,沒想過害人,事事力求做到完美,但是最終結果卻背道而馳…”
“實際上,很早我就隱約察覺到秋萍和丁煥春還有聯系,但我想著她人在青神,有我看著,總不至于再行差踏錯,這種事說出去,反而會害了她,加之她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么多年下來,也當她已經幡然醒悟…”
“呵,如果早知道此舉會害了靜塵,唉,悔不當初…”
余懷真連連搖頭。
“如果當初察覺到他和姓丁的還有聯系,便將此時上報,而不是遮掩家丑,恐怕姓丁的也成長不到如今地步,也不會有今日之局,卻不知道多少人能因此而免遭屠戮,我有罪,罪孽深重…”
“前輩…”
聽他這么說,陳陽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事情不是你犯下的,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攬那無端的罪責…”
“不…”
余懷真打斷了他,“錯就是錯了,在這件事上,我確實是錯了,此番回去之后,我也該閉關一段時間,靜思己過了…”
陳陽張了張嘴,卻沒再多說什么。
看得出來,這次的事情,對他打擊不小,甚至已經有了心結。
有了心結,念頭便不通達了,這念頭一不通達,就容易滋生心魔,心魔這東西,便是一種執念,到了余懷真這個境界,執念不及時斬除,是會影響到心境,影響到修行的。
當然,如果他能過了這一關,心境修為勢必會有不小的精進。
“對了前輩,有個事情,得給你說說。”
話題有些沉重,陳陽主動的岔開了話題,“跟著我的那只八翅蜈蚣,前輩應該記得吧?”
余懷真微微頷首。
陳陽道,“前段時間,在四盤山…”
他把八翅蜈蚣吸了森山佑一的腦髓,從其記憶中,獲得青神劍法,并修成青神劍法的事,給余懷真講了講。
青神劍法畢竟屬于青神派,而且落劍術和萬劍術都是需要元神御劍的極高深劍道秘法,現在有這個機會,他還是得和余懷真說一聲。
“哦?”
余懷真一聽,稍微愣了幾秒,隨即卻是笑了,“你是說,那只八翅蜈蚣,學會了落劍術和萬劍術?”
陳陽點了點頭,“如果前輩介意,我下來會和蜈老說說…”
“不不不。”
余懷真擺了擺手,“我只是覺得有趣,一只靈蟲,居然能修成我青神派的高階劍訣,有些匪夷所思,這話要不是出自你之口,我是絕難相信,它現在在哪兒,我能否見上一見?”
陳陽有些意外余懷真的反應,一只蟲子學會青神劍法,有那么有趣么?
他搖了搖頭,“昨晚回來便沒見過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嗯。”
余懷真點了點頭,也沒見怪,“學了便學了吧,只要別用這劍法為非作歹,禍害人間便是了。”
說到這兒,他往陳陽看來,“小友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學上一學,這劍法需要元神御劍,威力雖然大,但消耗也大,而且對天賦的要求也不低,小友如果能學會,也算是一樁福緣…”
陳陽怔了一下,“可是,前輩,這劍法是青神派的不傳之秘…”
天地良心,陳陽說這事的時候,可真沒想說自己想修煉這門劍法。
劍法雖然強大,但是修行界的門第之見太強,前段時間,他修煉雷法,修煉洗髓經,都分別受到了云霆道長和空明神僧的盤問,搞得一度很尷尬。
所以,他也算是長了些記性,有的東西,不該拿的別拿,不該想的別想,免得時候人家找上你,搞得你像個小偷一樣,實在尷尬。
“唉,我這輩子,便是太重門第,可最終培養出來的弟子,何等不堪…”
余懷真嘆了口氣,經過這次的事,心氣真的變了好多,“豈不聞一樹開五花,五花八葉扶,峨眉青神,同氣連枝,無論峨眉山,還是青神山,都是蜀山,你是峨眉弟子,便也是蜀山弟子,學蜀山劍法,也無不可,只是,將來若要將劍法外傳,須得知會青神祖庭一聲,免得多生誤會…”
峨眉山,青神山,都是蜀山,蜀山弟子學蜀山劍法?
還能這么解釋的么?
“多謝前輩。”
陳陽忙站定,對余懷真行了一禮,這老道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足可見得格局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