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三一章 就算是孔圣人說的不對,也得挨巴掌

  “既然如此,那你就與咱說說腐草為螢吧?”

  朱元璋望著宋濂出聲說道,于不經意之間,就拋出了他殺手锏。

  腐草為螢出自禮記月令篇,就是表面的意思,螢火蟲是由腐爛的草變化而成。

  關于這一點,在上一世的時候,還有人和自己講過。

  沒有記錯的話,就是宋濂與自己講的。

  那個時候,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反而覺得有些神奇,腐草居然能變成螢火蟲!

  來到現代生活時,他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六百年后,時代已經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儒家,思想儒家,已不再是至高無上,不可挑戰的。

  人們更多的,以物質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從實踐出發。

  講究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如今,被許多人奉為圭臬的儒家經典,也走下了神壇,打破了經過一代代學者、大儒,往其身上粉刷的一層又一層的金粉。

  將那眾多本不該屬于它身上的東西給打碎,露出它本來面目,回歸到學問這個本質上面去。

  在這種情況下,儒家里面的諸多話,都會被人給拿出來仔細的觀看,以全新的視角,科學的態度,來進行解讀研究。

  如此一來,很多事情也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單純的詞句,精義這些都還好。

  但若是涉及到更為切實的東西時,那就更很容易被人,從里面找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腐草為螢,就是最好的例子。

  腐草根本不可能為瑩,螢火蟲只能是螢火蟲它媽生的。

  腐草為瑩,明顯不符合生物學。

  后世之人,也都進行了各種的觀察,實驗,輕而易舉就能將這上面的錯漏給找出來。

  后世儒家的金身早就破了,講究實事求是。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孔子說的不對,路過之時也得挨上幾巴掌。

  更不要說區區禮記了。

  而這些朱元璋在后世時,也僅僅只是當做一些趣事笑談來看的。

  但如今重新回來后,這個趣事笑談,對他來說一下子就有了不一樣的用處。

  不說其余的,單單只是腐草為螢這個錯誤明顯,且很好證實的說法。

  就足可以為他的一記殺手锏。

  如今,這個殺手锏用出來了,用到宋濂身上。

  讓宋濂嘗一嘗,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新鮮打法!

  “回稟陛下,這句出自禮記月令篇,東漢崔豹《古今注》詳述其'腐草得暑濕之氣而化'。

  也就是說,在大暑之后,腐草將變為螢火蟲。”

  宋濂為當世大儒,對于儒家經典自然是精通。

  聽到朱元璋出聲詢問,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把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

  同時心中有些意外,不明白皇帝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么一句話了。

  這…皇帝該不會是想要與自己的辯經吧?

  真要辯經,那他可就精神了,一點兒都不帶怕的!

  雖然到了如今,他已經充分的認識到,當今陛下非是尋常人可比。

  懂得許多的道理,在文章詩詞等諸多的事情上的造詣,也并不是自己等人所想的那樣膚淺。

  偶然露出一鱗半爪,便能讓人知道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當日吳下阿蒙。

  但知道歸知道,可辯經這等事情完全不同。

  需要經過系統學習,還要有名家指點,有各種傳承。

  如此才能對各種經典明了然于胸,但并能引經據典,對此加以進行解釋。

  這東西,需要的學問深了去看。

  皇帝不可能精通經典,最多也不過是了解一些皮毛,僅此而已。

  想要通過這些來和自己進行辯論,那無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這件事情,他本能就覺得有些不太對。

  一方面是因為皇帝不可能這樣的不明智,以己之短,攻人之長。

  這等事兒不是皇帝能干出來的。

  另外一方面,從皇帝和自己說話之時的神態語氣等方面來看話,也能感覺得到,他對于自己說出來的這話很有自信。

  仿佛是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漏洞一樣。

  這讓他心中為之不解的同時,也警鈴大作。

  生怕接下來,一不留神就會落入到什么樣的陷阱之中。

  他的心思,在短短時間里迅速轉動了千百回。

  并沒有發現,腐草為螢到底有哪里也不對。

  這是禮記上記載的,又有那么多的前輩先賢進行注解,又哪能出錯呢?

  可…那為什么皇帝卻用那樣的神態語氣,在這等關鍵時刻,與自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越來越濃的不安,在他心頭縈繞。

  “宋先生說的對,確實是這么個解釋。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這般說的。”

  朱元璋點了點頭,肯定了宋濂的說法。

  宋濂聞言,不僅沒有絲毫的松懈,相反心里面的不安,變得愈發的濃郁了。

  總覺得,皇帝似乎在醞釀著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在等著自己。

  “咱原本對這個也是深信不疑,可是后來,卻越想越奇怪了。

  為什么這腐草,就能變成螢火蟲呢?

  所以,就讓人就這個事兒,好好的進行了一番研究。

  觀察腐草如何為螢火蟲的。

  可結果,時至今日,腐草都已經變得惡臭了,也沒有螢火蟲出現。

  相反,另外一個同時進行觀察研究的房間里,則出現了螢火蟲。

  這些螢火蟲,不是由腐草變的,而是螢火蟲的卵變成的。

  這個過程和蠶差不多,都是先從卵里孵化出小小的幼蟲來。

  幼蟲生長到一定的程度后,會變成蛹。

  而后再從蛹中鉆出來,變成會飛的螢火蟲。

  至此咱才確定,螢火蟲原來根本不是這腐草變成的,而是螢火蟲它娘生的螢火蟲卵,而后變成了螢火蟲。”

  朱元璋在說這話時,聲音不大。

  可是這一句句落在宋濂的耳中,卻像是一道道的驚雷,接連不斷的在他腦海當中炸響。

  讓宋濂的一顆心,似乎被什么人用力的攥著,一下又一下,讓他整個人都產生了一種眩暈。

  仿佛連魂魄,都要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額頭之上,瞬間就冒出細密的汗珠。

  這些汗珠,很快就匯聚到一起,形成豆大的汗滴落了下來。

  整個人的身體,都禁不住有些微微晃動。

  撲通一聲,他對著朱元璋就跪了下來。

  “陛下,這是后人沒有見識,曲解了腐草為螢這句話。

  實際上,禮記說腐草為螢,并不是腐草變成了螢火蟲。

  是說腐草上面的螢火蟲卵,變成了螢火蟲。

  諸多不學無術之輩,曲解了禮記,已經以至于誤人子弟這么多年…”

  宋濂在說這話時,聲音顯得急促。

  宋濂這樣的存在,養氣功夫早就已經登峰造極,尋常的事情根本沒有辦法撼動心神。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可是現在,早就成了一代大儒,極其能沉住氣的他,瞬間就給朱元璋跪了。

  不僅跪了,而且還跪的特別徹底。

  原因無他,實在是皇帝給出來的這個說法,太過于駭人聽聞。

  禮記上面的記載,以及后人注釋盡皆謬誤,這還能得了?

  在他這等人的眼中,禮記等諸多的儒家經典,早就已經成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

  便是整個世界錯了,儒家經典都不可能錯。

  可現在,皇帝就是切切實實的找到了這么一個錯誤。

  若是別的話,那倒也好辦,他們這些人最擅長的便是縫縫補補,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很快就能將之給打好補丁。

  可腐草為螢不行,這是實實在在能驗證出來的。

  不僅皇帝可以驗證,在皇帝將這個說法提出來后,是個人都可以進行驗證。

  這點兒根本沒辦法進行抵賴。

  那么,也就是證明了儒家經典是錯誤的。

  并非是神圣不可侵犯。

  對于他而言,后果簡直不能想象!

  禮記這種儒家經典,都能出現這么大的錯誤,

  那么會不會別的儒家經典,也會有錯?

  乃至于孔圣人所說的那些,會不會有錯?

  這些,簡直不敢往深處想!

  只是稍微一想,就讓宋濂這個當代大儒,身子發寒,禁不住的想要顫抖。

  這個事兒,太恐怖了!恐怖到了一個令他都沒辦法去面對的程度!

  必須要將這個事給按下來!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如此這般干脆的對皇帝跪下的原因之所在。

  當今陛下,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

  很多事情想要干,都能干得出來,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更為重要的是,如今由皇帝所讓人主導的大明日報影響力,那是越來越大了。

  發行之后,立刻就能攪動風云,鬧個天翻地覆。

  事情一旦如此,那對他來說可就太可怕了!

  其影響對于他而言,絕對會超過陛下令人造紙,設立工業大學等。

  畢竟,別管設立工業大學,還是把物理這些課程,加入到國子學里。

  皇帝都沒有說過儒學不行之類的話。

  如今,儒學依舊居于正統地位。

  而且能看得出來,這工業大學主要學的是匠作等,對治國理政,思想道德等各方面,其實是并沒有那么大的沖擊力。

  他們儒家,即便會受到一些沖擊,卻也不會太大。

  他們對工業大學等,抱有這么大的敵意,最重要的是為了防患于未然。

  并且,一向是儒家獨尊慣了,猛地見到這等下九流的東西,堂而皇之地入了學堂,心里面自是不能接受。

  可現在,皇帝說出來的這腐草為螢,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直接就奔著刨儒家根子去的!

  若是不加以理會,那所帶來的影響,絕對是災難性的。

  遠遠超過設立工業大學這些東西,對儒家產生的壞影響。

  別的事情上,宋濂或許考慮的比較慢。

  可現在,事關儒家根本,他權衡利弊,卻權衡的很快。

  “宋先生,你說連禮記這上面都能出現這么明顯的謬誤。

  會不會別的儒家經典上,也有大錯誤。

  這件事兒,也給咱提了一個醒。

  那就是誰都可能犯錯,圣人也一樣如此。

  圣人的學問也不是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并非都是要奉行的準則。

  還記得孟子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好像就是這么個道理。

  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他所提出來的那些觀念觀點,是基于當時生活水平,社會條件,以及種種因素的基礎上來的。

  適用于那個時候的東西,未必就還適用于現在。

  律法不能一成不變,圣人言論也同樣有需要辨別的去看。

  那種認為圣人都是對的,就連圣人放個屁,都能給出千八百種各種解釋的事,咱看都是扯球蛋。

  不知宋先生以為如何?”

  朱元璋看著宋濂乘勝追擊。

  說出來的話,對宋濂而言簡直是殺人誅心。

  聽著這話,宋濂只覺得一道又一道的驚雷在腦海當中,接連不斷的炸響,讓他神魂都為之震蕩。

  這是他最為擔心,也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現在,就這般被皇帝給真真切切的,當著自己的面說了出來。

  這對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天都有塌的那種!

  圣人怎能有錯?圣人根本不會出錯!也不能出錯!

  便是出錯,也都是后人出的錯,誤解了圣人的意思,與圣人無關。

  這點必須申明。

  不然的話,一旦如此,那后果簡直不可想象。

  別說是再度振興儒學了,只怕儒學到了他們這里,將會出現最大的挫敗。

  這是他們所完全不愿意看到的。

  “陛下,這都是后人不學無術,不能準確領會圣人微言大義,所作出的種種謬誤注解。

  圣人便是圣人,圣人之道無可挑剔,更無可指摘。

  圣人一言一行,皆符合天理。

  臣愿意整理經典,將這錯誤不堪的腐草為螢注解剔除,給出正確注釋。

  還禮記一個朗朗乾坤,為其正名。”

  宋濂說著,叩拜于地,近乎于哀求。

  朱元璋還從來沒有見過宋濂這副模樣。

  看著跪地的宋濂,不由暗自點點頭。

  還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鮮打法好使,一招制勝。

  直接就把宋濂這等大儒給干趴下了。

  這若是上輩子,自己那是說什么,都不敢在這些事情上開口的。

  畢竟對方是儒學大家,在其面前提儒學,完完全全就是自取其辱。

  可現在,自己抓住這一點兒,以點破面,卻能起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他并沒有讓宋濂起身,看著宋濂開口:“那宋先生覺得,衛生紙如何?”

  宋濂一臉嚴肅的道:“衛生紙利國利民,誠如陛下所言,不僅能夠遏制那些達官顯貴,富商大賈等人驕奢淫逸之氣。

  還才能節省下布匹。

  更能還那些被養來當廁籌用的人,一個應有的尊嚴!

  而這,還只是表面的好處。

  今后一旦按形成規模,更是能創造出許多的崗位來,令無數尋常百姓從中受益。

  通過他們的勞作獲得錢財,堂堂正正的去買布,改善生活。”

  這下子,宋濂再也不在這上面糾結了。

  回答的格外的干脆。

  “那宋先生覺得,咱設立的工業大學如何?”

  宋濂道:“工業大學,意義非凡,飽含陛下良苦之用心。

  之前是臣膚淺了,今日與陛下相談,才幡然醒悟機械之妙。

  這工業大學,看似為匠人所匯集之地,可實際上并非如此。

  參天大樹,起于毫末,是我大明興盛,遠邁漢唐的康莊大道!

  工業大學,當立!

  而且,必須要重視,臣盼著有一天,能看到工業大學,能做出諸多機器,造福大明百姓,令我大明富強,開無人開之先河!”

  “哈哈。”

  朱元璋聞言笑了起來,只覺心情舒暢。

  他上前兩步,彎腰伸手扶起了跪地的宋濂。

  “宋先生所言極是,咱覺得宋先生,說的也是挺對的。

  這腐草為螢之說,應當就是后人注釋之時,不夠嚴謹,誤解了禮記的本意。

  這事兒,今后就由宋先生來進行更正。”

  宋濂聞言,那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放了下去。

  這短短時間,對他來說像是渡了幾次劫一樣。

  但同時,心里也并沒有太輕松,因為他知道,依照皇帝的秉性,自不可能就這般輕輕的放過。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元璋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只是外面的人,對這工業大學,還有衛生紙了解的太少了,誤會太深,不住聒噪。

  宋先生不如去給他們,好好的解釋解釋,讓他們別跟著瞎起哄,瞎鬧事。”

  宋濂心頭一震,滿嘴苦澀。

  但在這個時候,卻連半個拒絕的字兒都不能說。

  “臣這就前去與他們分說,讓他們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知道他們是被奸人蒙蔽,受人蠱惑了。

  讓他們幡然醒悟。”

  “好,去吧,咱等你好消息。”

  朱元璋點了點頭,宋濂告退。

  步履沉重的往武英殿外而去…

  “哈哈哈,只管放心,宋師出馬了,就不會讓人失望…”

有人一臉從容的,對邊上的人說的  “景濂先生來了!景濂先生出來了!”

  正在這時,遠遠的有呼喊聲響起。

  用多儒家之人,轟的一聲,紛紛朝著宋濂所在的方向上跑去。

  他們要在第一時間里,聽宋先生給他們帶來的驚喜!

大熊貓文學    從現代歸來的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