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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威與德,陰謀陽謀

  槐樹院中,多了幾張長案,幾塊坐墊。

  海東來、成瞎子,以及鄭回最信重的幾個護衛,都還在這里等著。

  夜空中月冷風寒,墻頭上紅影一閃。

  楚天舒已經翻墻而下,走動間順手扯掉身上的斗篷,抖成一團,丟在長案上。

  “看來事成了。”

  成瞎子說道,“你剛才那一嗓子,可真是嘹亮,在這兒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楚天舒拿起茶壺灌了兩口。

  “但,我還真不太習慣用那么大音量說話。”

  他生在江淮,不像山區的人自小有機會唱山歌,遠遠喊話練嗓子,雖然練拳之后,心肺力量強大,可以發出很高的聲音。

  但那種往往是吼聲,嘯聲,是比較單調的聲音。

  那次在島上誘騙朱橫,喊話那么久,也是多虧了手上的大喇叭。

  倘若不靠工具,要在保持那么高音量的同時,還字字清晰,確實不太習慣。

  楚天舒清了清嗓子,回憶起剛才那樣放聲大喊的感覺,卻又覺得有種別樣的快樂。

  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也練練這種技巧。

  成瞎子微嘆:“段家和宇文家的勾結,段忠這個人的陰謀詭計,都放在暗地里。”

  “這回他要是迎戰,倒生出幾分代表南詔武學,迎戰大唐武學的意思。”

  “只怕還要有不少人視他為英雄,也因此更仇視海東來。”

  入夜之后,海東來沒有再打傘。

  他還換了一身衣服,深紅長袍,黑色腰帶。

  雖然也是紅色,卻跟原本那身紅衣的鮮艷張揚,大有不同。

  當他以這樣的裝扮,坐在長案后面擺弄茶具,仿佛一個文士。

  “天下仇視我的人本就夠多了,再多一批也無妨。”

  海東來說道,“楚郎中用我的名號行事,其中一個考量,也正是因為我的名聲夠差吧。”

  楚天舒呵呵一笑,沒有接話。

  他確實是這么想的。

  名聲差也有名聲差的好處啊。

  大唐內衛的名聲,差到自家子民都害怕。

  絕對不會有人,把海東來這個大唐內衛統領的作風,跟正常的唐人畫等號。

  就算段家那邊,又想利用這次約戰,煽動南詔內部的對立情緒,也煽不起來。

  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持續渲染著“內衛不像人,個個像惡鬼”的名聲。

  這時候,你們突然說,內衛統領做的這些事,是在代表廣大唐人的態度。

  這誰能信呢?

  鄭管家憂心道:“這次要對付義王,對付他那些陰謀的盟友,約戰之舉,確實是個極好的辦法。”

  “但這生死約戰,很有風險,縱然贏了,日后也大有隱患。”

  “軍中某些將領,本是搖擺不定,多少還視段忠為南詔將士中的大英雄,大前輩,段忠若在公然約戰中敗亡,只怕會激起他們同仇敵愾。”

  楚天舒不以為意,走到海東來那邊,等他把茶泡好,就拿了一杯。

  看海東來那么嫻熟的樣子,就知道他茶藝很好。

  自從茶圣陸羽揚名以來,茶道盛行,茶藝已經是一種享受。

  海東來的生命,一半全用在斗爭,一半就全在享受,自然也對茶藝,有點鉆研。

  楚天舒“咕咕”喝了兩口,沒品出來這茶,跟隨便拿茶葉丟進燙水里泡的茶,有多大不同。

  “擊敗段忠,一定會讓他們同仇敵愾嗎?”

  楚天舒喝完之后,吐著熱氣說道,“我看更有可能,讓他們畏威,然后懷德。”

  只有先畏威,才能懂懷德。

  若因為自身的仁德,考慮太多的話,別人很可能不會念你的好,只會覺得你軟弱可欺。

  在小群體之間,還真有可能因為受德之人,本身品格也好,造成不必畏威,也能懷德的局面。

  但在大唐和南詔這種龐大體量面前,指望品格,就是一個很可笑的事情了。

  南詔這些年,施政方針的轉變,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由于十年前那場大戰,他們敗了。

  可當初失敗的是異牟尋,而不是段忠。

  那么這回,就讓段忠也敗一敗。

  “以你的計劃,等到約戰那天,肯定還是由你對上段忠。”

  海東來的神色,有點遺憾,翻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我沒有跟他交過手,但是當年,我刺殺南詔將領的時候,有幾個是他徒弟。”

  “劍法、掌指功夫都很不錯。”

  “他們的風格看似不同,但有著相連的脈絡,全部拼湊起來,可能才近似段忠的模樣。”

  “這兩天,我可以稍微演練演練,讓你看看。”

  海東來雖然還不能劇烈戰斗,但如果只以略勝常人的體力,演練招數風格,也不算什么負擔。

  楚天舒點點頭。

  可惜啊,對面的盟友蹦出來的話,這邊肯定也是大家一起想辦法對付。

  沒辦法保證所有的人頭,都歸自己。

  不過,有段忠這個大頭在,其他人多少也是因為楚天舒的舉動而被牽扯現身。

  這樣的話,到手的氣數,應該也不會少。

  至少要夠我穿越之余,還夠我把有了兵魂的三七神劍帶回去。

  嘖,以后帶劍穿越的話,令牌是不是每次都要收我一筆?

  什么時候,要是能把三七神劍練成無形無質之物,平時融在身上,那就好了。

  楚天舒剛打完了一場,身心放松,腦中不禁幻想起來。

  院外傳來問候聲。

  “你們晚上果然全都不回自己房間,看來我這夜宵,是準備的很恰當了。”

  文靜娘子笑盈盈的,拎著兩個食盒過來。

  “廚房還有,我待會兒去拿。”

  廚房里是有好幾個幫廚的,不過槐樹院這邊,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鄭府的護衛守在外面,除了文靜娘子,不肯放太多人進來。

  而且,剛才外面那一聲特別響亮的約戰,也把大家弄得有點心不在焉,各個想要張望。

  莫大娘差點手滑,把蒸籠落在地上。

  只有文靜娘子依然沉穩,只忙自己的事。

  第一個食盒,是遞給了楚天舒。

  “楚郎中提過的這種胡餅做法,我試了試,你且看看。”

  楚天舒揭開一看,正是一盤黃脆油亮的芝麻燒餅。

  這時的胡餅做法,雖然已經很多,但常見的,還是偏向后世的那種大面餅,或者類似羊肉馕餅的樣子。

  楚天舒愛吃黃橋燒餅,就提了提,想不到文靜娘子還真能做出來。

  “好!!”

  楚天舒咬了一口,入口果然酥脆,內有千層似的,頓時喜笑顏開。

  “好好好,等我那天打完架,我還要吃這個!”

  咔嚓!

  酥脆的斷裂聲,在義王府中響起。

  段忠踩中了一個被焚毀大半的破燈籠。

  竹篾做的燈籠骨架,殘余部分也被烘得又干又脆。

  聽這個聲音就知道,這個燈籠骨架,已經不堪一擊。

  就像今夜的義王府。

  幾個護衛頭領,滿臉羞慚的跟在段忠身邊,不敢大聲喘氣。

  他們能活下來,不是因為武藝特別好,而是因為他們帶人值守的地方更遠一些,沒有碰到那個闖入者。

  段忠沒有呵斥任何人,靜靜的走進了中心大堂,看到里面桌椅盡毀,一片狼藉之間,躺著六七具尸體。

  可以想象,他們是在包圍某個人的時候,一瞬間就都被打飛了出去。

  段忠腳下一踏,身影忽然拔起,穿過大堂的屋頂,僅一步飛掠,就踏到偏院的墻頭。

  偏院里有塌了半邊的涼亭,點蒼三老的尸體。

  還有大量護衛,正站在段茹素的尸體旁邊。

  “是點蒼三老,先在涼亭頂上迎戰了海東來,他們很盡職。”

  段忠終于開口,語氣有些哀傷。

  “只怪茹素,太蠢了。”

  “即使他人在偏院之中,無法憑耳力,聽出那個人投擲石獅,砸倒影壁,展現的是何等體力。”

  “至少他該知道,點蒼三老如果聯手都拿不下那個人,他自己也不會是那人的對手。”

  “不想著首先保全自己,卻想著湊成四人合力。”

  這不是勇猛,這是不知進退啊。

  有的事情,確實不能退,不該退。

  但你只是面對一場刺殺,你不退,不隱藏起來,還等著干什么呢?

  段忠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果然,段家的希望只能放在孫輩,乃至重孫輩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這次約戰,我還必須贏。

  海、東、來!

  這人果然是太行蹤飄忽了,長安那邊給出了使節團的路線,都沒能給出他的路線。

  卻不知他居然就在使節團之中。

  應該就是他領著使節團,拼殺了吐蕃那些人。

  他應該還受了傷。

  否則,以他往日作風,就應該直接尋段忠本人,而不是只在王府殺一遭就走,立一個戰約。

  段忠睜開眼睛:“這也是故意給出時間,讓我的盟友們,可以做出應對吧。”

  約戰的用意,段忠已經看透了。

  但是段忠覺得,這個用意很好。

  從來不只是段家需要那些人,那些人,也需要段家!

  不管是淮西節度使,還是長安那個人,他們的年紀都已經不小了,他們想要辦成的事,可能就只剩這一次機會。

  大唐要收復失地,吐蕃要奮力對抗,他們都要趁這個機會成事。

  南詔的變局,是必須要促成的。

  “那就來吧,我已經付出了一個侄兒,你們也要拿出力量,幫我來報這公怨私仇。”

  段忠望月,手里的念珠忽然蒙上一層冰霜。

  不只是念珠凍結,連串著念珠的金線,都被凍得硬如金環。

  但在下一刻,烈火又驟然籠罩了這圈金環,炭紅的光芒,從每顆念珠上透出來。

  冷熱驟變,念珠還沒有盡情燃燒,就都炸裂四散。

  段忠的雙手,從半掩的衣袖間徹底探出,迎著月光。

  他的右手,每根手指上都有一個銀白色的指環,猶如精鋼打造,套在靠近指根的位置。

  而他左手的食指上,也有一個指環。

  六個指環平時黯淡,幾乎被他手指膚色、衣袖陰影所掩,半點也不惹人注目。

  此時這些指環的皎然之態,卻正與月光相襯。

  仿佛任何一個指環里,都具有兵魂的那種靈動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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