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為裙房,側面開院門,用于安置府中仆婦人等。這會子小門開著,陳斯遠一言不發抬腳就進了小院。
蕓香、紅玉緊隨其后,那院中正有一婦人晾曬一物,忽見三人闖進來,禁不住蹙眉道:“你們是誰?可是有事?”
婦人不曾見過陳斯遠,卻認識紅玉,知道其曾是寶二爺處的丫鬟。心下驟然想起,這紅玉好似改回了原名,又撥付到了新來的大太太外甥處。目光轉回陳斯遠,心下咯噔一聲,頓時晃過神來,猜到了來者便是陳斯遠。
婦人驟然變了臉色,數落道:“小…紅玉,再是什么急事,也沒有這般急吼吼往人家闖的。”
此時房門拉開,自內中行出一人來,掃量一眼頓時慌張不已,卻強自撐著場面,朝陳斯遠作揖道:“原是陳大爺…大爺雖是主子,卻也不好四下亂闖。”
那小丫鬟蕓香半邊身子躲在陳斯遠身后,探出頭來叫嚷道:“姓趙的,你半路截了我家大爺的屏風,如今我家大爺親來,你還不趕快將東西還了來!”
趙亦華蹙眉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那屏風是寶二爺瞧中了的,我不過是辦差的,怎能怪到我頭上?陳大爺若是不滿,不若去尋寶二爺說道說道。”
那趙亦華存著什么心思,陳斯遠心知肚明。他這等外男,自然不好往內宅去尋寶玉,又哪兒來的機會當面對質?
陳斯遠只是來立威,與此人理論難免失了身份,因是也不開口。倒是身后的紅玉站將出來,數落道:“趙亦華,你少拿寶二爺扯虎皮!綺霰齋用的是六聯屏,寶二爺討了四聯屏有何用?”
趙亦華道:“這話說的,我不過是奴才,主子如何吩咐自然如何辦差。還是那句話,陳大爺不若去尋寶二爺說道。”
陳斯遠冷笑一聲,朝著那趙亦華招招手。趙亦華心下惴惴,到底挪步上前,道:“不知陳大爺有何吩咐…啊——”
話沒說完,陳斯遠一腳踹出去,趙亦華猝不及防,慘叫一聲飛出去趴伏在了地上。1
那婦人趕忙過來攙扶,急道:“你…再是主子,也不能胡亂打人啊!”
陳斯遠理都不理,只吩咐道:“去里面瞧瞧那屏風可在。”
猝然動手,小丫鬟蕓香唬得愣了神。紅玉卻二話不說便往內中尋去。那婦人顧不得趙亦華,緊忙去攔,紅玉情知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干脆推搡開婦人闖進了屋里。
隨即回身掀開門簾,與陳斯遠道:“大爺快看,這屏風果然被這刁奴搬回了自家!”
婦人慌了神,踟躕著不迭聲‘這這這’個沒完,卻是說不出一句旁的話來。那趙亦華小腹結結實實挨了一腳,這會子情知碰上了硬茬子,心下后悔不迭,于是悶著頭不敢言語。
小丫鬟蕓香這會子回過神來,眼看陳大爺大發神威,頓時狗仗人勢道:“你這刁奴還有何話好說?”眼見趙亦華悶頭不言語,又挑唆道:“大爺,咱們占著理兒,這等刁奴干脆打死了賬!”1
這小丫頭留著吧 狐假虎威的挺好玩 有紅玉這個大丫頭看這出不了事 紅玉急了,上來便擰蕓香的耳朵,教訓道:“再渾說明兒個就送你回家!”
小丫鬟蕓香頓時訥訥不敢言。
紅玉又與負手而立的陳斯遠道:“大爺,此事還是報與二奶奶處置吧。”
陳斯遠是寄居的遠親,自然不好處置賈家奴仆。
陳斯遠道:“不急,你們二人先把那屏風搬出來再說旁的。”1
蕓香便道:“是了,總要將東西搶回來再說。”
當下紅玉、蕓香入內去搬屏風,那婦人終于回過神來,噗通一聲跪地求肯道:“陳大爺,我…當家的一時痰迷了心竅,還望看在太太的份兒上,饒過當家的這一遭吧。”
陳斯遠理都不理,那婦人絮絮叨叨說了半晌也不見回音,只得暫且住口。此時蕓香與紅玉將那四聯屏風抬了出來。
陳斯遠掃量一眼,便知是個好物件。通體黑檀木,其上雕繪細致,四扇上各有梅蘭菊竹君子圖。只怕拿出去發賣,少說也值個幾百兩銀子。1
“大爺,是不是這就搬回去?”蕓香問道。
陳斯遠卻吩咐道:“放下就得了。”
紅玉、蕓香依著吩咐放下,便見陳斯遠上前一腳,咔嚓一聲將那屏風踹斷,跟著又是幾腳,眼看著便碎了一地。
陳斯遠停手才道:“這等狗奴才用過的,便是砸爛了我也不用!”又吩咐紅玉:“你去尋二嫂子,我便在此處等著!”
蕓香嚇得噤若寒蟬,紅玉應了一聲,緊忙快步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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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兒院兒。
鳳姐兒方才回轉,三個小姑子便尋了過來。鳳姐兒略略說了寧府事宜,忽而故作嗔惱道:“大哥哥這般求肯,太太也發了話,我還能說什么?只得先行應承下來。結果方才才知,敢情那餿主意竟是寶玉出的!真真兒氣死個人!”
這話說的是今日鳳姐兒隨著邢夫人、王夫人一道兒往寧國府幫襯,中途賈珍闖進后堂,說家中紛亂,尤氏又犯了舊病不能理事兒,便央求鳳姐兒過府來幫襯。
鳳姐兒本就是個愛攬權的性兒,心下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只是礙于王夫人也在,這才一直矜持著。后來王夫人發了話,鳳姐兒也就順勢應承下來。
聞言探春便道:“尤大嫂子發了病,寧國府可不就亂了套?數來數去,可不就是鳳姐姐處事妥帖?”
迎春也笑道:“珍大哥可是會選人,鳳姐姐這一去,自然便將后頭事宜理順了。”
鳳姐兒聞言嬌笑道:“誒喲喲,你們幾個小的就別捧著我了。這千頭萬緒的,我還沒理出個頭緒來,加之這榮國府也不能撂下,說不得來日我一個人兒須得劈成兩半來用呢。”
正待此時,忽而平兒轉將進來,鳳姐兒見其神色凝重,便道:“有事兒?”
平兒便道:“陳大爺身邊兒的紅玉來尋二奶奶。”
本道鳳姐兒會先行打發了三個小姑子再說,不料鳳姐兒卻蹙眉徑直問道:“有話直說便好,這三個小的還是外人不成?”
平兒笑道:“我是怕污了三位姑娘的耳朵…是這般,趙亦華搶了陳大爺的屏風搬回自家享用,卻推說是寶二爺的意思。陳大爺登門一瞧,結果那屏風就在其家中。如今人贓并獲,陳大爺打發紅玉來請示二奶奶該如何處置。”
鳳姐兒頓時三角丹鳳眼閃過寒意,略略思量,冷笑道:“早知這家中的下人失了尊卑,下人不是下人,主子不是主子的,可好歹大面上還過得去。這倒好,如今竟敢騎到主子頭上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