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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裙釵一二可齊家(下)

  王熙鳳話音落下,三春彼此觀量一眼,雖不作聲卻各有思量。

  榮國府奴大欺主之事不新鮮。探春庶女出身,勝在明辨時務、乖順討巧,境況比照迎春、惜春強了許多,奈何卻有個糊涂生母與不懂事的兄弟拖累;迎春同樣庶出,自打生下來賈赦便不管不顧;惜春可算是嫡出了,奈何卻是寧國府的,偏刻下寄居榮國府,一年也不見回寧國府一回。2

  趙姨娘能在王夫人眼皮底下享受賈政寵愛多年,能沒本事嗎?她雖然雖然不聰明,但卻是裝糊涂的天才!

  探春才是分不清主次,居然以為對王夫人忠心能得到回報…在這位嫡母眼里,所有庶出沒有親情幾何,只有價值幾兩!

  三個姑娘說出去都是金閨玉質,吃穿用度自是不缺,可被奶嬤嬤、婆子哄騙、盜竊、勒索之事就不曾少過。

  因是方才聽平兒說起,只覺心下氣憤不已。待聽聞陳斯遠打上門去人贓并獲,先是覺著出了口惡氣,旋又為其擔憂不已。

  那趙亦華乃是王夫人陪房出身,如今在寶玉處聽差,這般不管不顧撕破臉皮,難免王夫人事后多想。1

  奈何迎春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惜春寄人籬下謹小慎微,探春倒是個爽利性子,偏偏因著王夫人也不好張嘴。于是三個姑娘彼此觀量一番,探春只道:“既如此,我們便先去尋大嫂子聽講了。”

  “去吧。”

  鳳姐兒打發走了三個小姑子,待平兒伺候著其圍了大紅斗篷,旋即昂著頭領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出了小院兒。過穿堂經過大花廳,再過角門上了東面夾道,不多時便到了趙亦華居所。

  當先的小丫鬟豐兒叫了聲‘二奶奶來了’,當下內中為之一靜,王熙鳳粉面含霜,顧盼生威,到得院里先是瞥了眼兀自趴伏在地上的趙亦華,又瞥了眼戰戰兢兢的婦人,最后方才看向轉過身形來的少年郎。

  但見那少年雖只十四、五年紀,身形卻比她還要高上大半個頭,身形挺拔,眉目俊俏,尤其一雙眸子分外引人,內中好似藏星蘊月一般。1

  鳳姐兒打量著陳斯遠,陳斯遠也在觀量鳳姐兒。便見鳳姐兒外罩大紅斗篷,內中是玄色底子織金鳳凰紋樣錦緞對襟褙子,內襯淺紫鑲藍邊方口立領偏襟襖子,下著深紫鑲金邊緞子馬面裙。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陳斯遠拱手道:“斯遠見過二嫂子。”

  鳳姐兒笑道:“想來當面的便是遠兄弟了?都說家中來了個才貌雙全的哥兒,可惜一直不曾得見。今兒可算是見著了。是了,遠兄弟上回送的福祿壽三星極對我心思,擺了好幾日生怕污了去,這兩日方才收攏在箱子里。”

  陳斯遠笑道:“能入二嫂子眼就好。”5

  鳳姐兒頷首道:“旁的話往后再說,”說話間冷了臉兒看向那夫婦二人:“先處置了這等沒規矩的狗奴才再說!”

  那婦人駭得噗通一聲跪伏在地,搗頭如蒜求肯道:“二奶奶寬宥啊,當家的不過一時糊涂,瞧著那屏風稀罕,只想著搬回來多瞧兩眼,過幾日就送回去了…可沒想著偷拿主家的東西啊!”1

  那趙亦華也爬起來道:“小的糊涂了,小的該死,求二奶奶饒了小的這一遭吧。”

  鳳姐兒瞧著那七零八落的屏風有些納罕,一旁的陳斯遠便道:“二嫂子,方才兄弟一時氣憤,又不好與這奴才計較,這才將屏風砸了去。”

  鳳姐兒聞言贊道:“砸得好!本就是給主子用的物件兒,被這奴八輩兒的占了去,就算抬回去誰又肯再擺在房里?”

  頓了頓又罵道:“野牛肏的,你也是太太身邊的人,府中的規矩都忘了?沒旁的話,奴大欺主,家里怕是留不得你了,拾掇了東西明兒就給我滾出去!”

  趙亦華夫婦又是搗頭如蒜,那婦人道:“當家的不過一時糊涂,求二奶奶念在這些年當家的勤勤懇懇,一直跟著太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寬宥一遭吧。”

  陳斯遠面上不動,心下玩味,這是搬出王夫人來壓鳳姐兒?

  鳳姐兒果然更惱,罵道:“什么功勞苦勞我是沒瞧見,你既然拿太太說話,那咱們這就到太太跟前去,且看太太怎么發落你這狗奴才!”

  趙亦華一把將婦人推倒,說道:“咱們下人跟著主子是本分,哪里好提什么功勞苦勞的?二奶奶,這回是小的犯了貪念,認打認罰別無二話。只求二奶奶莫要將小的趕出去。”1

  陳斯遠看向趙亦華,暗忖這廝也不蠢啊,那先前所作所為就純純奔著自個兒這遠親好欺負了?

  果然,鳳姐兒聽了這話怒氣稍減,說道:“闔府上下都說我是個嚴苛的,也罷,莫說我不容情。你既這般說了,打三十板子、罰半年月例銀子——”又瞥了眼七零八落的屏風:“再將這屏風賠了,此事就算了結。你可服?”

  趙亦華心如刀絞!三十板子打下來,說不得就得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半年月例也就罷了,不過六兩銀子,可那屏風就要了命了,沒三五百兩銀子下不來。他這些年鞍前馬后伺候著,雖得了寶玉不少賞賜,可一時間哪里又湊的出來這般多銀錢?

  可事已至此,不應承明兒個就被趕出府,因是只得咬牙道:“小的別無二話。”

  鳳姐兒換了臉色,笑著看向陳斯遠道:“遠兄弟甭搭理這起子蹬鼻子上臉的小人,過會子我叫平兒選個妥帖的屏風給遠兄弟送去。”

  陳斯遠笑道:“那敢情好。方才兄弟一時氣惱,倒不是真個兒為了那屏風,只是心下氣不過。二嫂子處事公道,如今這心氣兒順了,也沒旁的話說。”

  鳳姐兒笑著頷首,又往左右吩咐道:“明兒個一早拖到我門前打足三十下,讓那些刁滑媳婦、婆子都瞧瞧,免得來日說我不教而誅!”

  左右轟然應下。

  陳斯遠這才拱手道:“如此,此間事了,兄弟就先回去了。”

  鳳姐兒道:“快回吧。平兒,仔細挑個好屏風給遠兄弟送去。”

  當下眾人散去,陳斯遠領著紅玉、蕓香沿著東側夾道往自家小院回返。

  陳斯遠面上風輕云淡,不過治了個刁奴,他心下又何曾會在意?紅玉面有憂思,生怕此番陳斯遠惡了王夫人,那往后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唯獨那小丫鬟蕓香,這會子好似斗勝了的公雞一般,昂首闊步、趾高氣揚,恨不得打個鳴讓闔府都知道。

  轉眼到得院門前,便見王善保家的匆匆出來,虧得陳斯遠拉扯一般,不然這婆子就得撞他個滿懷。

  “誒喲…遠哥兒?你可算回了,太太聽聞你打了個奴才,生怕遠哥兒挨了欺負,趕忙就尋了過來。”

  話音落下,隨即便聽內中邢夫人道:“好端端的,怎么跟個奴才計較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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