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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婚約

  往后幾日,陳斯遠始終要見賈赦而不得。大老爺賈赦不是在外書房會客,便是往寧國府招呼往來勛貴,生生將陳斯遠忘在了腦后。

  陳斯遠便每日四下轉轉,因始終不見記號,他便也不曾往八角胡同去尋孫廣成。

  紅玉果然是個伶俐的,四下打點一番,每日吃食、用度都不曾短過;香菱一門心思撲在書冊上,二人少不得夜間耳鬢廝磨,倒是情誼愈深;小丫頭蕓香最是嘴快,許是還想著給三姐羅香謀個差事,因是但凡掃聽到了什么大事小情,回來都一股腦的說給陳斯遠聽。

  于是陳斯遠便知道了,他撞見賈蕓那日下晌,薛蟠一千兩銀子賣了賈珍一副棺木,說是勞什子檣木質地,原本是給義忠老親王預備的,奈何老親王壞了事,這才轉賣給了寧國府。

  跟著是欽天監陰陽司的人來了,擇了日子,停靈四十九日。又請了一百零八個和尚、九十九個道士做法事。

  又聽說賈珍認了瑞珠做孫女,如今就停靈在登仙閣。秦氏身邊的小丫鬟寶珠甘愿為其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如今寧國府上下都稱其為‘寶珠小姐’。

  第三日開喪送訃聞,親朋故舊陸續登門。隨即又有內相戴權坐了大轎親來上祭。不過幾日,府中便傳聞賈蓉捐了個正五品的龍禁尉。

  轉眼頭七已過,這日陳斯遠方才用過午飯,便有媳婦子登門道:“大老爺有請,遠大爺快些吧。”

  陳斯遠掃量一眼,來的確是秦顯家的。

  當下便道:“秦嫂子稍待,我換了衣裳就去。”

  秦顯家的應下,扭身退下。陳斯遠換過衣裳,那紅玉便道:“大爺,可要我一道兒隨行?”

  陳斯遠說道:“這倒不用。蕓香年紀小,香菱管不得事,你還是留在院中吧。”

  紅玉點頭應下,隨即將陳斯遠送出院外。

  陳斯遠一路繞行,轉眼進了黑油大門,那門子余四低聲道:“大老爺方才從寧國府回來,瞧著心緒倒還好。”

  陳斯遠心中有數,笑著點點頭別過余四。此人貪財,卻也不好將胃口養刁了,為免來日獅子大開口,這回陳斯遠便沒給賞錢。

  過儀門,隨著小廝進得外書房里,便見賈赦正落座書案后觀量著一只賞瓶。

  那小廝道:“老爺,遠大爺到了。”

  賈赦這才撂下賞瓶,待陳斯遠見過禮后說道:“寧府那邊廂須得給秦氏選處墳塋,這些時日親友陸續登門,蓉哥兒、薔哥兒輕易不得閑,此事又不好拖延,不若你跟著陰陽司的人走一遭。”

  “是,外甥記下了。”

  許是覺著就這般打發下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于是賈赦又道:“你也來了幾日,可有什么打算?”

  陳斯遠說道:“回姨父,外甥讀書略有所得,打算往國子監深造一番。”

  賈赦瞇眼觀量,說道:“此事容易,那黌門監捐個百八十兩銀子就能進去。珠哥兒媳婦之父曾為國子監祭酒,待過幾日我疏通一番,遠哥兒便去國子監攻讀吧。”

  陳斯遠心里罵娘!捐監還用你疏通?那不是掏銀子就能進的嗎?問題是捐監除了行走方便,旁的什么好處都沒有。真要捐監,又何必等著賈赦指點?

  陳斯遠正要再說,那賈赦卻沒了興致,只擺擺手道:“且下去吧,仔細辦差。”

  陳斯遠卻沒動,而是拱手道:“姨父,外甥有一事做不得主,還要請姨父拿個主意。”

  “嗯?何事啊?”

  卻見陳斯遠抖落衣袖,自袖袋里尋出一封信箋來,前行幾步遞上案頭:“姨父請看。”

  “嗯。”賈赦應了一聲,神色不耐地抽出信箋來觀量了幾眼,隨即忽而三角眼瞪圓,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信——我再瞧瞧!”

  賈赦瞪眼仔細觀量,便見其上寫著:

  ‘致令正喬夫人:

  如海遙拜。

  余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不能登門親見,還望令正海涵。

  余與宗佑自幼相識,可謂良朋益友。雖遠隔千里,亦書信互通。宗佑染疾而亡,余心下大慟…

  …余常緬懷宗佑,不意余今也病入膏肓。

  余此生上報圣人、下安黎庶,自問于心無愧。

  臨終之際,唯掛心小女一人。

  小女黛玉,自幼喪母,性本純敏,心尤嬌弱,今失怙恃,余唯恨不能見其結縭。

  今聽聞宗佑有子樞良,秉性純良、才情出眾。若令正不棄,余愿促小女、樞良結秦晉之好。1

  唯余子嗣單薄,來日恐愧對先祖。若得令正首肯,望二人來日行兼祧之禮。

  所誕長子,既承陳氏名分,襲祖業、繼祭祀,依長幼秩序入陳家譜系,開枝散葉,綿陳家根基;

  次子歸余家長房,襲書香世第之名,掌余長房祖產,賡續簪纓之望,使兩門皆有后嗣承祧,不致宗祧失序、香火斷絕。

  若令正垂憐,則余雖在九泉,亦感念情誼。

  臨書涕零,不知所言。

  如海敬上。

  延康七年正月十六。

  其下又有林如海私印。’

  再看落款,既有林如海簽字,又有鹽司衙門官印與林如海私印。

  仔細觀量筆跡,果然是林如海手書,挑不出半點錯漏來。直把賈赦驚了個瞠目結舌!

  好半晌,賈赦回過神來兀自不肯放下婚書,一雙渾濁眸子看向陳斯遠,開口道:“你家中與林如海有舊?”

  陳斯遠拱手道:“姨父不知,家父早年林鹽司乃是同榜舉人,還曾一道兒進京趕考。奈何家父名落孫山,林鹽司一路高中探花。此后雖分隔南北,書信往來卻不曾斷過。待林鹽司主政揚州鹽司衙門,家父每歲總會拜訪幾回。”7

  陳斯遠上述所說全是真話,唯獨他是假的。

  隨即陳斯遠擠出一抹苦笑來,說道:“如今家父早已亡故,這信箋到得家中,險些被毀了去。還是家中老仆忠義,悄悄將婚書盜了出來,只可惜先前的書信被燒了個干凈。”

  這話就是純純的假話了。蓋因這婚書既不是寫給陳家的,更不是給陳斯遠的。也不知是偷還是搶,總之此物是孫廣成那廝自賈璉處得來的。之后用了手段消去一些文字,又模仿林如海筆跡添上陳斯遠姓名,直到前些時日方才做好。13

  也是因為這一封婚書,孫廣成這才裹挾了陳斯遠來京師賈家謀取富貴。3

  陳斯遠此時心下忐忑生怕露出破綻來,面上卻滿是苦澀。

  那賈赦雖直勾勾盯著他觀量,卻不疑有他,只是心下不住的思忖。

  林如海雖娶了賈敏,卻始終與賈家不甚親近。其人在揚州為主理鹽政數年,那可是天下數得著的肥缺,再不貪,只拿常例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是以前番林如海病重,賈家這才商議著讓賈璉一路護送黛玉南下揚州。內中心思不問自知,自是存了吞掉林如海家產的念頭。

  先前賈璉陸續回信,林如海果然沉疴難起,旁人且不提,賈赦可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馬就吞了那白花花的銀子。

  如今陡然橫生枝節,林如海竟給了陳斯遠婚書,這煮熟了的鴨子豈不是要飛了?2

  這本書的情節設置比上一本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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