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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奇貨可居

  想到此節,賈赦心下便是一沉。朝著門口的小廝招招手吩咐道:“去將太太叫來,就說有急事。”

  小廝應下,不迭跑去尋邢夫人。

  賈赦忽而瞇眼問道:“遠哥兒既得了婚書,又身在揚州,何不徑直去鹽司衙門?”

  陳斯遠面有凄容,拱手回道:“一則位卑,有家難回,心恐有負林…叔父所托;二則聽聞林鹽司沉疴纏身,聽聞幾日里只醒了一刻便又昏沉過去;三則林家別房盤踞,這…外甥遞門貼,被奚落了一番攆了出來。”

  賈赦一琢磨,這倒也合理。半月前賈璉來信便說林如海每日里昏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時而醒來竟認不得人了。那會子便有林家別房奔著林如海家產而來,每日吵嚷不休,氣得黛玉將兩個鬧得兇的亂棍打了出去…

  此時就聽陳斯遠又道:“林叔父厚愛,外甥心下至今尚且不知所措,反復思量也不曾拿定主意,這才來請姨父做主。”

  “嗯。”這么一說倒是合情合理。賈赦端了茶盞慢慢飲著,思量著內中利弊得失,一時間也不發話。

  他暗自運氣、一言不發,陳斯遠穩穩當當立在書案前,鼻觀口口觀心。

  良久,賈赦又道:“既有此事,遠哥兒何不早說?”

  陳斯遠道:“前幾日一直尋姨父而不得,也是今日得姨父召喚,外甥這才得空將此事說了。”

  賈赦一噎,倒是忘了這一茬。他連邢夫人都不甚在意,更遑論那勞什子堂姐的兒子,若不是騰不出人手來,只怕賈赦還想不起來有陳斯遠這個人呢。

  賈赦又道:“這婚…書信我看過了,然則遠哥兒有何打算?”

  陳斯遠躬身道:“全憑姨父、姨媽做主就是,外甥全無異議。”

  “唔…”

  賈赦聽得此言,不禁沉吟起來。全憑自個兒做主,這倒是好事。前番賈璉來信雖不曾明說,可估摸著林如海少說也得有個十幾萬家財。若婚事由他做主,那過過手留存個幾萬兩不過分吧?12

  想明此節,賈赦不由得心緒轉好。面上也帶了笑模樣,擺手道:“遠哥兒也莫站著了,且坐下說話。”

  陳斯遠應下,自行搬了凳子落座。

  這會子外間環佩叮當,陳斯遠扭頭便見邢夫人領著丫鬟婆子來了。

  甫一入得內中,邢夫人緊張地觀量陳斯遠一眼,又諂笑著與賈赦道:“老爺尋我可是有事兒?”

  賈赦吩咐道:“且都退下吧,我與太太、遠哥兒說些梯己話兒。”

  一眾媳婦、丫鬟應下,隨即魚貫而出。

  邢夫人納罕著又瞧了陳斯遠一眼,挪步到得賈赦身邊兒,忐忑著小意道:“老爺?”

  “唔,”賈赦隨手將書信交給邢夫人道:“你且看過了再說。”

  邢夫人接過書信尷尬道:“老爺慣會作弄人,我何曾識字了?”2

  賈赦一怔,冷哼一聲便要發作,念及大事要緊,這才耐著性子說道:“這是如海寫給遠哥兒與黛玉的婚書。方才遠哥兒才說,其父竟與如海是故交。”

  “啊?”邢夫人大吃一驚,狐疑著瞥了眼陳斯遠,說道:“老爺,這…這會不會弄錯了?我那堂姐夫不過是個舉人,怎會與黛玉的父親攀上干系?”1

  賈赦嗔看其一眼,訓斥道:“婦人之見!讀書人往來素來不看重門第,遠哥兒之父與如海乃是一同中的舉人,有些情誼也是尋常。”

  邢夫人頓時訕笑不已:“老爺說得在理,是我見識少了。”頓了頓,又蹙眉道:“只是此事…老爺是如何做想的?”

  這會子賈赦已然拿定了主意,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海眼看著不好,既有婚書在此,我總要為我那外甥女做主。”

  邢夫人一時間鬧不清楚賈赦是何意,于是干脆閉口不言。

  卻聽賈赦道:“遠哥兒放心,此事自有我為你做主。”

  陳斯遠趕忙起身謝過:“多謝姨父。”

  邢夫人頓時急了,慌忙道:“老爺,這事兒…不妥吧?黛玉自小送來,與寶玉一道兒養在老太太身邊兒,府中都道老太太有心兩好湊一好。這事兒若鬧到老太太跟前,只怕…只怕得不了好。”

  賈赦橫眉呵斥道:“你知道什么?老太太不過是黛玉的外祖母,這婚姻大事哪兒有外祖母做主的道理?”

  邢夫人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了。暗自尋思,今兒個怎么老爺犯了邪?這般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也樂意擔下?他犯病不要緊,老太太本就不待見自個兒這個小門小戶的,若是牽連下來,來日自個兒哪里還有好兒?

  她心下急切,又不敢開口駁斥。

  就聽賈赦又道:“不過太太方才說的也在理,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左右黛玉年歲還小,及笈還須得幾年,出閣就更遠了。遠哥兒不妨多等等,回頭兒姨父定給你個說法。”

  陳斯遠說道:“乍見此…信,外甥也六神無主,如今也不知該當如何…要不然就此作罷?就當沒有此事?”

  沒這事兒?這哪兒成啊!

  賈赦想明白了,林如海家產進了賈家,那也是落進公中。了不起賈璉私底下侵吞一些,自個兒威逼一番又能勒出幾兩銀錢來?

  若是促成陳斯遠與黛玉的婚事就不同了。來日黛玉父母雙亡,這陳斯遠…就有個惡毒繼母,那婚事還不是由著自個兒主張?

  有這般由頭在,林如海的家產先放在自個兒房里存著…不過分吧?

  賈赦精光四射,不由得肅容道:“胡鬧!你家與林家乃是通家之好,如海既寫了婚書來,這婚姻大事又豈能含糊?”

  此時陳斯遠惆悵道:“外甥是怕年少位卑,配不上林家妹妹。”

  賈赦拍案急道:“大丈夫何患位卑?功名利祿只管…科場上見真章!是了,遠哥兒那幾首詩做的極好,想來文章也差不了。這樣,過幾日我便尋了陶監丞,讓你進國子監。”3

釣,釣魚高手啊,不愧是專業人士  眼見陳斯遠照舊愁眉苦臉、不為所動,賈赦蹙眉道:“這捐監的確不大好,罷了,我再給遠哥兒謀個蔭監如何?”

  陳斯遠心下歡喜,面上惶恐道:“姨父,此事會不會太過勞煩了?”

  賈赦霸氣一擺手,說道:“都是自家親戚,說什么勞煩不勞煩的?遠哥兒且回去安心等著,不出十日必有結果。”

  陳斯遠當下謝過,便被賈赦打發出來。出得外書房,陳斯遠心下警醒,那老狐貍孫廣成算計人心是一把好手,單看此番謀算竟無一處落空。來日若想算計此人,只怕不易。9

  不提陳斯遠半是歡喜、半是防備,心事重重而去,且說外書房里。

  眼見陳斯遠走遠,邢夫人起身慌張道:“老爺糊涂了,怎地胡亂就應承這事兒?寶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尖,黛玉也是老太太的心頭肉,真傳揚出去,只怕老爺頭一個挨排頭!”

  那賈赦卻笑瞇瞇道:“些許訓斥、數落而已,又如何比得了林家那十幾萬家產?”

  邢夫人面上不解,旋即恍然:“老爺的意思是——啊,還是老爺想得遠啊!”

  賈赦笑道:“此事不急。是了,往后多往你那外甥處勤走動著。還有,此事不好張揚,你且去吩咐了,若有膽敢外傳的,一律打了板子攆出府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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