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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賀禮

  “好個陳青山!”

  探春贊罷忽覺不妥,卻也不曾道惱,只是熱切地看著陳斯遠。

  陳斯遠略略錯愕,笑道:“當不得三妹妹謬贊,倒是這青山一號頗得愚兄心意。”

  探春道:“詩以寄情、言志、隱喻,遠大哥此詩激得人胸中意氣鼓蕩,乃是頂頂的好詩。料想來日詞林必有遠大哥一席之地。”說罷又屈身一福,略略靦腆道:“小妹僭越了,遠大哥原諒則個。”

  隨即紅著臉兒又退了回去。

  待其落座,陳斯遠這才捧起茶盞來與惜春說上幾句,偶爾又與二姑娘迎春說上一句。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將彼此過往說了個大略。聽得陳斯遠身世可憐,三女皆唏噓不已。

  尤其是那惜春,好似感同身受。她好歹還有榮國府收留,這陳斯遠卻被逼得遠走他鄉,有家不能回。小姑娘心下起了同病相憐之心,不覺便親近了幾分。

  探春蹙眉道:“遠大哥既是嫡長,何不將此事鬧將出去?到時且看那繼母如何收場。”

  陳斯遠苦笑道:“三妹妹不知,那繼室家中算得上揚州一霸,愚兄鬧了兩回,第二回更是險些身死…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得不先謀功名,再尋報復之機。”2

  “原是這般——”探春尚小,有心說不若求了大太太與大老爺,隨即又覺不妥。那大太太在大老爺跟前唯唯諾諾,哪里敢張這個口?再則都說縣官不如現管,這些年不知多少京師外放出去的過江龍在地方上折戟沉沙,便是大老爺賈赦有心幫襯,此事只怕也是難為。

  因是便嘆息一聲,倒是一旁的二姑娘迎春寬慰道:“遠兄弟詩才脫俗,料想文章定是好的,潛心考取功名方才是正理。說不得待遠兄弟來日取了功名,此事便迎刃而解了呢?”

  陳斯遠笑著朝迎春拱拱手:“二姐姐所言在理,我也是這般想的。”

  目光略略觸碰,迎春趕忙垂下眼簾避開。探春瞥見東梢間書房里鋪了半滿,喜道:“遠大哥好多的書冊,也不知有沒有那等有趣的閑書。”

  陳斯遠納罕道:“妹妹在府中還缺書看?”

  探春苦惱道:“我們姊妹如今隨著大嫂子讀書,學的不過是女四書罷了。還是前一回寶姐姐來了,才問寶姐姐借了一些書來觀量。”

  陳斯遠便道:“那倒是巧了,我以往只愛看些閑書,三妹妹若是有鐘意的,只管拿回去翻看便是。”3

  探春頓時大喜道謝,過得一盞茶光景,果然往書房里走了一遭,借了幾冊古今小說。1

  又略略坐了一刻,迎春便道:“今兒個是鳳姐姐生兒,昨兒個老太太發了話,鳳姐姐又在一旁求了情,大嫂子這才讓我們姊妹松快一日。料想這會子鳳姐姐已拜過了各處長輩,咱們也須得回去送賀禮了。”

  探春也道:“遠大哥,我們就先走了,待來日再來拜訪遠大哥。”

  “稍待,”陳斯遠道:“倉惶離鄉,也不曾掃聽府中人口,倒是預備了些物件。今兒個既然撞見了,正好將禮物一并送了。”

  迎春急切道:“這…我們姊妹也不曾預備賀禮,遠兄弟不必這般客套。”

  陳斯遠一邊往西梢間走,一邊回道:“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兒,也就瞧個新鮮罷了。”

  說話間他進了西梢間,探春便與迎春說道:“是我魯莽了,不過遠大哥心胸廣闊,二姐姐若是過意不去,回頭兒預備一份回禮便是了。”

  惜春頷首道:“剛好繡了條腰帶,本待明年生兒送給寶二哥的,如今倒是能騰出來先送給遠大哥。”

  探春打趣道:“四妹妹倒是會偷懶,也不怕寶二哥知道了心下不喜。”

  惜春笑而不語。寶玉連二姐姐、三姐姐都不曾放在過心上,早先只對那林姐姐上心,如今林姐姐不在又隔三差五便往梨香院跑,又何曾在意過她這個妹妹?

  思忖間陳斯遠業已回返,手中提了個小巧包袱,放在桌案上鋪展開來,先行露出了一套矮墩墩、圓滾滾的福祿壽三星。其后又露出三件兒栩栩如生的青花瓷美人來。

  陳斯遠道:“早年有北客帶了津門泥人,我瞧著稀奇,便也學著開了私窯燒了一些,誤打誤撞的倒是燒出了青花。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且挑著可心的選一件兒吧。”

  迎春心下原本推拒,待看見其中一青花美人趺坐手談,頓時那婉拒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惜春到底差著年歲,驚呼一聲便到了案前,抄起一具樹下觀畫的青花美人愛不釋手,觀量半晌,又小心翼翼道:“遠大哥,這物件兒果然送我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大丈夫一言既出,哪里還能作假?”

  惜春便喜滋滋將其捧在懷里,道:“謝過遠大哥,來日我便回禮。”

  探春嗔看了惜春一眼,上前便瞥見當中那山間舞劍青花美人,頓時也挪不開眼兒了。她確是個爽利的性子,選了那青花便笑道:“這件兒我瞧著親切,多謝遠大哥了。”

  最后輪到迎春,她卻不好開口說什么。陳斯遠便道:“二姐姐若是不喜這件兒,我房中還有旁的。”

  迎春忙道:“這件兒就好,很合我心意…遠兄弟無需勞煩了。”

  “那就好,”說話間陳斯遠又將那福祿壽泥人裝在包袱里,徑直送在探春面前:“今兒個既是二嫂子生兒,我卻不好短了禮數。勞煩三妹妹將我這賀禮送上。”

  探春爽快道:“遠大哥放心,鳳姐姐見了定然歡喜的。”

  三個姑娘家得了贈禮,或喜在臉上,或喜在心里,又再三謝過,這才辭別陳斯遠往外行去。

  陳斯遠將三人送出大門外,這才回轉房內。略略歇息,掐著時辰又去尋邢夫人,卻被王善保家的攔下,只道‘大老爺出門了、太太身子不爽利’。

  惹得陳斯遠心下暗罵不已,那邢夫人果然是個過河拆橋的勢利眼。昨兒個還外甥叫的親熱,今兒個就翻臉不認人…也罷,左右那事也不急在一時,想那位瀟湘妃子還須得好些時候才會回返。

  且不說陳斯遠郁郁回返,卻說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到得前頭,果然便尋見了鳳姐兒。

  王熙鳳勞動了一早兒,這會子正歪在炕上與平兒說著話。聽聞三個小姑子來了,王熙鳳這才笑吟吟起身來迎。

  見面便道:“我看這生兒不過也罷,我過生兒你們三個倒是得了松快,偏生這府中的大事小情還要我管著,回頭兒我便跟老祖宗言語一聲兒,使喚人也沒這樣使喚的。”

  探春笑道:“能者多勞,且不是還有平兒姐姐在嗎?大好的日子,哪個不開眼的敢來勞煩鳳姐姐?”

  王熙鳳瞥了眼平兒,嗔道:“她?倒是知道四下端水,若真個兒管了家,只怕府中早就被蛀空了。”1

  平兒也不生氣,陪笑道:“可說是呢,這下頭的人奸猾得緊,少了二奶奶鎮著,還不知生出多少事端來呢。”

  惜春就道:“鳳姐姐,我們興高采烈來送賀禮,可不是聽你發牢騷的。”

  鳳姐兒故作氣惱道:“你們瞧瞧,我如今連發牢騷都不能了,天下哪兒有這般道理?”

  眾人嬉笑一番,三春各自將賀禮送上。或是繡了帕子,或是繡花鞋、侍女團扇之類不值錢的玩意,不過是湊數應景。

  鳳姐兒也不嫌棄,喜滋滋收下,還道:“平兒可須得幫我記好了,來日啊,咱們也按照這個回禮。”

  又笑了一回,探春這才將包袱送上,鋪展開來,露出內中矮墩墩、圓滾滾的福祿壽三星來。

  王熙鳳瞥了一眼就笑道:“喲,這是哪里的手藝?好好的福祿壽三星怎地成了胖娃娃?”

  這泥人也是出自陳斯遠的手筆,Q版的造型,落在鳳姐兒眼中可不就成了胖娃娃?

  那探春說道:“是后院兒遠大哥送的,鳳姐姐可別記錯了人。”

  王熙鳳反應了須臾才想起來,探春說的竟是新來的陳斯遠。

  因是納罕道:“打發個丫鬟送來就是了,怎么反倒要三妹妹幫著送?”

  惜春說道:“鳳姐姐不知,方才那會子我們去后院兒瞧了遠大哥,捎帶手便將賀禮送了來。”

  “原是這般。”

  提及陳斯遠,探春頓時雙目放光,說道:“鳳姐姐不知,遠大哥可是頂天立地的偉丈夫。昨兒個便有一首詩流露出來,今兒個我們可是又瞧見了兩首好的。詩詞才這般,料想文章也不會差,說不得來日遠大哥就會金榜題名呢。”

  探春說過,惜春也附和了兩句,倒是惹得鳳姐兒哭笑不得。照說三個小姑子是來賀自個兒生兒的,怎地話里話外說的全是陳斯遠?

  還是迎春覺著不對,扯了個話頭說起旁的,這才就此打住。待三個小姑子離去,王熙鳳瞧著那福祿壽三星不由得略略出神。

  她入賈家數年,如今身邊只得了個女兒,也不知何時能得個帶把的。

  轉念又想起陳斯遠院里還短了使喚丫鬟,因是問平兒道:“大太太那外甥處可安排妥了丫鬟?”

  平兒道:“回奶奶,還不曾。柳嫂子不肯松口,旁的也是能躲則躲。倒是寶二爺處的小紅自請換個去處,我與她言語了,她只說考慮一二,還不曾拿定主意。”6

說明作者XP幾年來沒改  鳳姐兒瞧著那三個胖娃娃越看越歡喜,便道:“總歸是大太太家中的親戚,不可薄待了,此事你盡快辦妥當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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