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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安置

  “這——”

  邢夫人聽罷分外為難,悄然與王善保家的遞了個眼神,可不待王善保家的說些什么,便見那啜泣的丫鬟說道:“太太不知,這些年哥兒過得極苦,老爺在世時四時衣裳從未短了,偏每日吃食或早、或晚,總要拖延上些許時辰,內中飯食又多是半生不熟,惹得哥兒壞了胃口,以至于如今生得羸弱。

  待老爺過世,那夫人便愈發苛刻,吃食比照下人不說,連四時的衣裳都沒了。此番來京師,還是哥兒當了自小隨身佩戴的玉佩這才湊足了盤纏。也不怕姨太太笑話,若姨太太今兒不收留哥兒,只怕哥兒便要領著奴婢露宿街頭啦。”

  那丫鬟說罷兀自垂淚不提,便是那端坐的少年也紅了眼圈兒。

  眼見如此,邢夫人那推舉的話到了嘴邊兒便再也說不出口。心下暗忖:早先他家幫了自個兒,若自個兒此時推拒,傳揚出去只怕壞了名聲。且誰知這外甥隨身帶沒帶當日信箋?若拿出信箋催自個兒還賬,只怕又生風波。

  當下隱晦瞥了眼王善保家的,那王善保家的便嘆息道:“老婆子一直跟著太太,先前只道姨太太嫁了好人家,從此錦衣玉食呢,未曾想哥兒卻這般苦楚。”

  嘆息一聲,又道:“哥兒本就是太太嫡親的外甥,哥兒此番來投,太太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只是哥兒也知,這家中乃是大老爺做主,太太又是續弦的,大事小情都要大老爺點頭才好…這,哥兒不妨先等等,待大老爺回來了,太太與大老爺提上一嘴。2

  若是大老爺點了頭,哥兒便先在府中住下;若是不行,那就暫且去老宅與三姨、大舅住上一陣兒?”1

  陳斯遠聞言起身拱手道:“那就勞煩姨媽了。”

  邢夫人趕忙道:“哪里用得著說勞煩?遠哥兒實在外道。”

  恰此時秦昱家的匆匆入內,回道:“太太,大老爺回府啦,這會子往外書房去了。”

  話音剛落,便見邢夫人豁然起身,張張嘴,又瞥了眼陳斯遠,這才交代道:“嬤嬤先招呼著,我去尋大老爺說道說道。”

  王善保家的與陳斯遠應下,目送邢夫人匆匆出了正房。那邢夫人方才出來,便低聲問秦昱家的:“大老爺臉色如何?可曾飲了酒?”

  秦昱家的忙道:“不曾。大老爺瞧著很是高興,聽說是花費二百兩得了個前朝的好扇面,這會子正在外書房觀量哩。”2

  邢夫人暗自舒了口氣,領著一眾丫鬟、婆子出得三進儀門,轉眼便到了外書房之前。

  剛好丫鬟秋桐奉了茶水來,不待秋桐問候,邢夫人便提了茶壺,徑直入得內中,略略觀量,便見大老爺賈赦滿面堆笑,正斜身觀量這一副扇面,邊看邊頷首連連。2

  邢夫人暗自松了口氣,上前斟了茶水,隨即聽得大老爺賈赦自顧自說道:“好啊,好啊,這墨蘭圖果然妙不可言!嵩樵公少有扇面留存于世,這墨蘭圖如今才二百兩,說不得過上十年便是三百兩也難求啊!”

  邢夫人趕忙奉承道:“這般說來,老爺今兒可是得了個好寶貝?”

  “寶貝?”賈赦笑著瞥了邢夫人一眼,道:“你這婦道人家哪里知曉其中的妙處?”

  邢夫人笑道:“老爺說的是,我莫說讀書了,便是字都不識得多少,只瞧著這扇面畫得好看。”

  “哼,嵩樵公的扇面哪里是一個好看能說得清的?最妙的是其中的意境…罷了,我與你說不著。”頓了頓,賈赦戀戀不舍放下扇面,抬頭瞥了眼諂笑的邢夫人,問道:“又有何事?”

  “這…”邢夫人放下茶壺,緊忙在一旁落座,壓低聲音說道:“老爺不知,我有一堂姐,十幾年前遠嫁揚州。老爺也知,我家中小門小戶的,虧得那堂姐多加幫襯,這才維系了下來。方才那會子忽見我那堂姐的兒子登門求見,問過才知自堂姐過世后,我那外甥便過得艱辛,如今實在過不下去,這才典賣了貼身之物來京師投奔。這…老爺看…”

  賈赦頓時變了臉色,只道那人是上門來打秋風的,說道:“你自家弟、妹也就罷了,如今怎地連外甥也要來?”

  邢夫人暗自絞著手中帕子,面上苦澀不已,求肯道:“老爺開開恩,遠哥兒瞧著是個好的,如今也十四、五了,過幾年總能謀個出身。再說我對堂姐多有虧欠,老爺…”

  見賈赦悶頭飲茶不放聲,邢夫人眼珠轉動,忽而瞥見書房門前侍立的秋桐來,咬了下唇低聲道:“老爺,我瞧著秋桐這丫頭愈發出息了,不若老爺回頭將秋桐收了房?”5

他推過王善保家的嗎  “嗯?”賈赦一怔,扭頭瞥了眼秋桐,便見那秋桐欲拒還迎地扭過臉兒去,心下不禁一蕩。

  “老爺?”

  “嗯…嗯。”賈赦不禁動了心思,沉吟道:“你既這般說,便打發人尋了鳳丫頭,在后頭尋一處屋社先將你那外甥安置下來。至于旁的,往后再說?”

  邢夫人頓時大喜過望,起身笑道:“那我叫遠哥兒來謝過老爺。”1

  賈赦這會子心思全在秋桐身上,哪里肯見那勞什子八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當下便道:“卻也不必,遠哥兒一路舟車勞頓的,暫且先去安置吧。待回頭兒得了空兒再說。”

  邢夫人眼見賈赦一雙賊眼不時掃量秋桐,心下哪里還不知賈赦的心思?暗罵賈赦老不羞,面上堆笑,奉承兩句這才起身離去。3

  且不說外書房里情形,卻說邢夫人風風火火回返正房里,此時陳斯遠吃了兩盞茶,用了些許點心,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與王善保家的說著話兒。

  見邢夫人快步入內,陳斯遠趕忙起身相迎。賈赦既開了口,邢夫人便生出無邊底氣來。當下隨意擺手讓其安坐,自個兒落座后呷了兩口茶,這才吩咐道:“老爺應承了。嬤嬤打發人往鳳丫頭處知會一聲兒,讓她拾掇個屋社來。”

  王善保家的緊忙應下。

  陳斯遠也起身拱手道謝:“多謝姨媽收留。”

  邢夫人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老爺方才本要見遠哥兒,可想著遠哥兒一路遠來風塵仆仆的,便熄了心思,只叫遠哥兒先行安置,待來日再見。”

  陳斯遠自是不迭謝過,免不得紅了眼圈兒,感念不已。10

  卻說王善保家的出來便點了秦顯家的去辦差,秦顯家的自黑油大門出來,又從榮國府東角門入內。過馬廄自小角門入內宅,繞過夢坡齋與王夫人院兒,自東北上的幽靜客舍進小后門,又連過角門,經過大奶奶李紈教習三個小姑子所在的三間小抱廈,不一刻到了粉油大影壁前。1

  繞行過去,進了半大門,此處便是二奶奶王熙鳳的居所了。入得內中,便見幾個婆子正在候見。剛巧眼見一打簾櫳,平兒自內中出來,秦顯家的緊忙上前一福道:“平姑娘,大太太吩咐我來尋二奶奶。”

  平兒納罕道:“秦嫂子,不知大太太吩咐了何事?”

  秦顯家的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通,臨了才道:“太太與大老爺說過了,大老爺也是點了頭的。”

  平兒面上不動聲色,說道:“既如此,我去與奶奶說一聲兒,勞煩秦嫂子暫且等候一會子。”

  秦顯家的不迭應下,平兒挑開簾櫳又進了內中。入得西梢間里,便見王熙鳳正抿嘴、蹙眉打著算盤,顯是還在盤賬。平兒不敢攪擾,便侍立在一旁。

  須臾,噼噼啪啪的算盤聲停歇,王熙鳳抬眼觀量,說道:“怎么又回了?”

  平兒這才道:“奶奶,方才出門便撞見秦顯家的了,說是得了大老爺、大太太吩咐,要尋個屋社安置來投的親戚。”

  “什么親戚?”

  “說是大太太堂親的外甥,自揚州來的。”

  王熙鳳不禁冷笑一聲,說道:“真個兒是什么阿貓阿狗都來打秋風了。”3

  平兒自知二奶奶的脾氣,當下只悶聲不言語。

  王熙鳳過了良久才道:“罷了,大老爺既然發了話,那咱們便照著辦就是了。”

  “是。”平兒應下,隨即道:“那奶奶瞧著,往何處安置妥當?一處是東北上的客舍,另一處挨著梨香院,就是有些老舊了。”

  王熙鳳便道:“那客舍還有用處,便是挨著梨香院那處吧。那打秋風的是自個兒來的?”12

  平兒道:“說是帶了個丫鬟來。”

  王熙鳳道:“那便撥兩個粗使丫鬟,一應飯食比照常理,旁的就不干咱們事兒了。”1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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