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六十六章 薛蟠設宴

  與賈蕓別開,陳斯遠信馬由韁,慢慢悠悠往馬攀龍處尋去。

  刻下心中凄涼無比!這才幾日?胡莽死得不明不白,孫廣成也被北靜王盯上了!

  這勛貴人家又有幾個傻子?說不得北靜王一早兒就識破了孫廣成那一套,可北靜王非但不拆穿,反倒推波助瀾。

  果然應了那句話:士紳的錢原路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賬。沒錯,那七成是權貴的,孫廣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得而知,說不得就步了胡莽的后塵!

  到時候孫廣成人死燈滅,吃了虧的富商不敢找北靜王麻煩,怕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著血吞下。

  嘖嘖,這年頭真黑啊!

  也不知胡莽是不是北靜王派人殺的,隨即順藤摸瓜尋到了孫廣成。更不知自個兒這會子是不是暴露了,但不論如何,此時都不宜與孫廣成再相見。

  事到如今,逃也不是,留也不是,陳斯遠心中自有抱負,還惦記著來日大觀園中的姐姐妹妹呢,又怎肯束手待斃?

  奈何一時間思量不出退身之計。與北靜王這等世襲罔替的郡王比照,他陳斯遠好似微塵入海,哪里有反抗余地?

  雖前塵往事記得不多,可好歹陳斯遠是二世為人,因是略略慌亂了一陣便沉下心思來。

  一路驅馳胯下駿馬,不一刻便到了安化寺左近,繞過寺廟到得農舍前,便見錢飛虎正在當院中耍著雁翅刀。

  見來的是陳斯遠,錢飛虎招呼一聲緊忙迎了上來:“陳兄弟來的正好,方才大彪還說去尋陳兄弟呢。”

  陳斯遠心下一動,心忖只怕徐大彪盯梢有所得。

  當下飛身下馬,也不急著問詢,只關切道:“哥哥身上傷勢可好了?”

  錢飛虎撇嘴道:“陳兄弟忒瞧不起人,不過些許皮外傷,咱這身子早就好利索了。”說話間一橫寶刀:“陳兄弟不知,大彪看了此刀艷羨得眼睛都紅了,哈哈哈——”

  陳斯遠栓了韁繩回道:“那待回頭若撞見好刀,我給徐家哥哥留意著。”

  錢飛虎一怔,趕忙推拒道:“他使鐵锏的,用不著好刀,陳兄弟還是莫管了。”

  說話間引著陳斯遠入內,那馬攀龍與徐大彪也迎在門前。四兄弟相見,自是好一番熱絡。

  陳斯遠也不急著問徐大彪正事兒,待入得內中落坐便道:“幸不辱命,哥哥且看。”說著,自袖袋里尋了那身契遞將過去。

  馬攀龍接過來掃量一眼,頓時面上充血,再看向陳斯遠時已然感激不已,道:“這…陳兄弟大恩,來日為兄為牛做馬必有所報。”

  陳斯遠頓時肅容道:“哥哥這是什么話?這般外道,莫非不將我當自家兄弟?”

  馬攀龍道:“咱心中陳兄弟比真個兒親兄弟還親,若有假話,咱出門就讓雷殛了!”

  陳斯遠哈哈笑道:“既是自家兄弟,那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今身契到手,哥哥來日往衙門走一遭,給嫂子放了良。回頭兒尋個先生算算,擇個良辰吉日,咱們熱熱鬧鬧將嫂子迎進門。”

  一旁錢飛虎、徐大彪頓時起哄連連,直把馬攀龍臊得臉上好似蒙了大紅布。

  笑鬧一番,馬攀龍忽而道:“是了,大彪,還不快將正事說了!”

  徐大彪湊過來說道:“咱跟了那假太監兩日,總算尋到了落腳點。陳兄弟猜猜此人在何處落腳?”

  “莫非…就在左近?”

  徐大彪笑道:“哈哈,不錯,就在東面的育嬰堂左近。”說話間徐大彪得意道:“非但如此,咱還摸清了那假太監的底細。”

  “怎么說?”

  徐大彪道:“那老小子本名劉惜福,本是永安郡主府上的太監。去年義忠老親王壞了事,不知怎地這人就沒了蹤影,直到最近方才現身。”

  永安郡主乃是義忠老親王之女,聽聞最得義忠老親王喜愛。這郡主府上的太監又怎會無緣無故走脫了?且一失蹤就是一年多…莫非是劉惜福聯系的孫廣成?此二人又有什么謀算?

  陳斯遠還在思忖,徐大彪就道:“我看那老小子獨居育嬰堂左近,陳兄弟若是想,咱們幾個夜里將人綁了,到時候任憑陳兄弟發落。”

  陳斯遠連連擺手:“不至于,不過是尋常仇怨,哪里用得著幾位哥哥犯險?”

  一旁錢飛虎探手給了徐大彪一巴掌,說道:“瞎出主意!陳兄弟來日可是要金榜題名的,又哪里會夜里頭綁人?”

  見陳斯遠笑著頷首,錢飛虎又道:“陳兄弟,我如今傷勢好了,明兒個咱就繼續盯著那人…額,這回我跟二哥一道兒,就不信打不過那賊廝!”

  陳斯遠道:“這倒不用,”人都死了盯著誰去?“那幾個對頭用的是陰私手段,見不得光。如今我既知道了,自然就有了破解之法。”

  這交情素來是越用越薄,陳斯遠要用也須得用在刀刃上,如今局勢不明,可不好胡亂浪費人情。

  那徐大彪便道:“這么說來,咱們豈不是沒事兒了?”

  陳斯遠朗聲笑道:“怎會沒事兒?”抬手一指馬攀龍:“馬兄大婚在即,可不就要忙活一番?”

  四人又是好一番笑鬧,馬攀龍便要張羅酒菜。陳斯遠說道:“今日就不必了,下晌還有一場酒局。幾位哥哥不妨先行忙活婚事,待來日得閑了,咱們兄弟再吃肉喝酒。”

  三兄弟紛紛道好,陳斯遠也不多停留,須臾便告辭而去。

  胡亂思忖一陣,眼看到了寧榮街上陳斯遠方才回過神來。剛過了牌坊,忽而便有一人嚷道‘遠哥兒’,不待陳斯遠轉頭,就有一人攔住去路。

  陳斯遠定睛一瞧,這不是便宜舅舅邢德全么?此人怎么來了?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翻身下馬,攏著韁繩拱手納罕道:“舅舅怎么來了?可是要見姨媽?”

  邢德全一撇嘴,說道:“見大姐?哪一回不訓斥我?我才不去找那不痛快呢。”說話間嘿然一笑,說道:“好外甥,瞞得我好苦。要不是今兒個王嬤嬤來家里提了一嘴,我這當舅舅的還不知遠哥兒竟有發大財的門路!”

  “啊?”

  陳斯遠正要說話,就見邢德全自袖籠里掏出一疊物什,胡亂塞在了自個兒懷里。低頭一瞧,赫然是亂七八糟的銀票。這銀票各家錢莊、票號的都有,數額或五十,或一百,不一而足。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舅舅,姨媽投了…還是兩回。”

  邢德全一瞪牛眼,道:“大姐是大姐,我是我…怎地,遠哥兒發達了便不認我這個舅舅了?”

  陳斯遠道:“這…舅舅,這銀錢哪兒來的?”

  邢德全得意道:“我趁著你三姨不注意,將房契、鋪契、田契一并卷了,抵了一千兩回來。遠哥兒,舅舅能不能發財全靠你這一回了。”

  陳斯遠二話不說將銀票推回,肅容道:“舅舅,那開埠營生才幾成利?只怕還比不上當鋪所費…舅舅還是趕快解了押吧。”

  邢德全眨眨眼,狐疑道:“遠哥兒莫不是哄我?”

  陳斯遠耐著性子將內中情形說將出來,那邢德全聽罷面上訕訕,嘟囔道:“還道要發大財呢,敢情還沒當鋪的利息高。”頓了頓,一咬牙,又將銀票推給陳斯遠,道:“罷了,那就當我吃些虧,遠哥兒盡快換了契,算上當鋪利息,我好歹還能賺幾十兩呢。”

  陳斯遠好一陣牙疼,暗忖這邢德全也就這么點兒出息了。

  邢德全又道:“就是這般,過幾日我來尋遠哥兒。走了走了,再不走說不得大姐就要喚我啦。”

  說罷邢德全晃悠著身子,吊兒郎當而去。

  陳斯遠琢磨了下,干脆將銀票收好,想著過個三五日大不了自個兒補給邢德全一百兩就是了。

  這叫什么事兒?

  進角門還了馬匹,旋即便有門子余四來尋,只說大老爺有請。

  不用問,一準兒是為了那五千兩的事兒。陳斯遠一路到得東跨院外書房里,果然見了面略略寒暄,那賈赦就問:“遠哥兒,那事兒如何了?”

  陳斯遠嘖聲蹙眉道:“姨父不知,今兒個一早孫師被北靜王府的太監尋上了門,孫師推脫不得,只得收了銀票。那往扶桑去一回不過三條船,北靜王出了大頭,余下的份子實在不多。不過孫師應承了,說這幾日與各家商議一番,總要將姨父那一份挪騰出來才好。”

  賈赦不疑有他,點點頭催促道:“你這幾日也不用往東府去,勤往孫幕友跟前走動著。”

  陳斯遠應了一聲,旋即便被賈赦打發了出來。

  眼見時辰還早,陳斯遠先行回返自家小院歇息了一陣。待離著申時還有兩刻,這才去前頭取了馬,徑直往那柳泉居而去。

  這柳泉居可是京師數得著的酒樓,據說得前明嚴嵩題字而聞名。自隆慶年間開到現在,算算小二百年了。

  到得地方,自有伙計接了韁繩,又有伙計迎了陳斯遠入內。陳斯遠報了薛蟠的名號,隨即便被伙計引著上了二樓雅座。

  何謂雅座?臨窗觀景,以屏風隔斷,這就叫雅座。可不是陳斯遠前世那等一個個獨立包間。

  陳斯遠方才轉過屏風,內中二人便起身相迎。其中一人是薛蟠,另一人竟是柳燕兒。

  那薛蟠喜道:“遠兄弟果然來了,快快入座。伙計,各色酒菜一并送上來,今兒個不醉不歸!”

  陳斯遠落座,又有伙計端了水盆來伺候著凈手。角落里打了賞香,旋即各色酒菜一并送了上來。

  陳斯遠掃量一眼,便見上的是蛋黃雪蟹、炸烹蝦段、蔥燒海參、爆三樣、炒鱔糊、黃瓜干肉沫、燒二冬、金玉白菜。酒是上好的菊花白,茶是一等一的老君眉。

  那薛蟠拍開酒壇自個兒先行倒滿,起身舉杯道:“前頭都是我的錯,我先自罰三杯。”

  說罷咕咚咚果然連喝了三杯。待重新落座,那柳燕兒也倒了酒,起身道:“哥…遠大爺,老話講‘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妾身跟著哥兒這些年,自是情誼深厚。”說話間吸了吸鼻子,又道:“只是事已至此,”瞥了薛蟠一眼,柔聲道:“爺又待我極好…還請遠大哥看在往日情分上,過往的事兒便一筆勾銷吧。”

  瞧瞧這垂涎欲滴、悲悲切切又情意綿綿的小模樣,放在陳斯遠那一世絕對吊打一眾小花,莫說那三家的學生,便是拉影的來了也得甘拜下風。

  陳斯遠心下腹誹,面上眉頭緊蹙,良久才嘆息一聲,舉了酒杯道:“你既這般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舉杯一飲而盡,隨即碗口沖下,陳斯遠板著臉道:“蟠大哥,咱們往后瞧。”

  “好!”薛蟠高興了,趕忙示意柳燕兒奉酒伺候。自個兒則笑道:“遠兄弟果然拿得起、放得下,咱們兄弟往后親近著,來日遠兄弟有個馬高鐙短的,你且看我這當哥哥的什么樣兒!”

  當下推杯換盞,薛蟠耐著性子奉承,柳燕兒假意調和,陳斯遠順水推舟,待酒過三巡,這席間果然其樂融融起來。

  眼看火候到了,薛蟠暗地里碰了下柳燕兒,那柳燕兒就道:“遠大爺不知,我們爺前些時日讓人生生騙去了七千三百兩銀子呢。”

  陳斯遠故作納罕道:“還有這等事兒?”

  薛蟠頓時怒不可遏,拍案道:“驢肏的!此事說來就惱火,那一日…”

  薛蟠吐沫星子飛舞,將此事緣由說了一遍,旋即苦惱道:“本道做上一樁好買賣,也讓媽媽、妹妹放心,誰知竟著了賊子的道!”

  柳燕兒在一旁打邊鼓道:“遠大爺,聽聞那開埠一事遠大爺能說得上話兒,不知我們爺能不能插一腳?”

  陳斯遠頓時沉吟起來。

  薛蟠急了,求肯道:“好兄弟,但凡兄弟幫了這一回,往后但有驅使,當哥哥的說個不字兒,出門就遭雷殛而死!”

  陳斯遠擺手道:“前事已解,又有燕兒說項,按說我本不該推拒,只是孫師那邊廂余下的份額實在不多了。”

  柳燕兒起身為陳斯遠斟滿酒,說道:“我們爺是個實誠人,可不是那等用時朝前、不用朝后的主兒。遠大爺幫了這一回,往后我們爺一準兒記你的好兒。”

  還是那句話,薛蟠敢死,他陳斯遠就敢埋。不過那孫廣成如今被人盯上了…忽而心下一亮,陳斯遠說道:“不是我拿捏,這成與不成如今還不好說。卻不知蟠大哥此番要拿多少銀錢?”

  薛蟠探出巴掌來叫道:“五千兩!”

  陳斯遠蹙眉思忖一會子,頷首道:“五千兩不算多,倒是能通融一二…從各家挪些份額就是了。”

  薛蟠頓時大喜過望:“好,遠兄弟快人快語,當哥哥的敬你一杯!”

  酒到杯干,薛蟠旋即尋了個紫檀木的盒子推送過去:“遠兄弟點點,五千兩分文不少!”

  柳燕兒也喜滋滋回身為其斟酒,陳斯遠卻瞥見,那柳燕兒指甲一探,便有些許粉末融進了酒水里。

大熊貓文學    紅樓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