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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記憶的走馬燈,無邊黑暗

  周野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夢里,時間失去了順序,畫面破碎又真實。

  她先是回到了桃花塢那個夏天,第一次見到江傾時的情景。

  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背著那個黑色的雙肩包,走進客廳,燈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多了幾分夢幻的色彩。

  他笑著說“不好意思各位,我來晚了”,聲音溫和,眼神干凈。

  那一刻,她心里的小鹿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

  畫面猛地跳轉,是那條月光下的田埂,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氣息。

  她提著碎花裙擺,深一腳淺一腳地追著前面那個高大的背影,露水打濕了帆布鞋。

  “江傾!你等等我呀!”

  她喊得嗓子發啞,直到他停在那架老水車旁回頭。

  熒光海毫無預兆地涌現,點點綠光在他們身邊飛舞,他背對著漫天流螢,眼神比星光還亮。

  她傻傻地把山茶花發卡別在他耳后,說出“扶貧”兩個字時,心里甜得像是化開了的麥芽糖。

  記憶中,他的笑好溫柔好溫柔…

  空間一轉,鷺島的海灘,咸濕的海風撲面而來。

  她與他并肩坐在沙灘上,看潮水一次次漫過腳踝。

  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他忽然側過頭,吻掉她鼻尖上沾著的細沙,接著,溫熱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那個吻帶著海水的咸味,讓她頭暈目眩,耳邊只剩下海浪的轟鳴,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場景又變,來到了濱湖雙璽那個寬敞明亮的廚房。

  她穿著他的襯衫當家居服,光著腳丫在地板上跑來跑去,非要給他打下手,結果不是打翻了鹽罐就是切歪了番茄。

  他系著圍裙,無奈又寵溺地搖頭,從身后握住她的手,耐心教她怎么握刀。

  “周小野同學,你再這樣,我們今晚只能吃方便面了。”

  他低沉的笑聲震著她的后背,癢癢的,卻令人莫名歡喜。

  那些清晨一起賴床,夜晚相擁看電影的日常,瑣碎又溫暖,填滿了她記憶的每一個縫隙。

  最清晰的畫面,是那座巨大的幾乎要與天齊高,流光溢彩的摩天輪。

  轎廂緩緩升至城市最高點,腳下是廬陽璀璨的萬家燈火。

  他指著無問科技園的方向,告訴她那里即將誕生改變世界的東西。

  然后,他變魔術般拿出那個她無比熟悉的山茶花發卡,說“扶貧對象來報恩了”。

  她驚喜地撲進他懷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還說:“小野,我很想很想你。”

  那個吻,溫柔又珍重,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寶。

  然而,幸福的畫面驟然扭曲、碎裂、化為虛無。

  孟子藝的臉突然出現,帶著她熟悉的那個大大咧咧的笑容,可在下一秒就變得模糊,轉而是在休息室里,她踮腳親吻江傾的畫面。

  那么清晰,那么刺眼。

  緊接著,劉皓存出現,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

  下一刻,她就與江傾相擁在一起,沖她得意的挑眉,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眼前一花,田熹薇雙手抱胸揚著下巴出現,嘴里說著“沒錯,《卿卿日常》的角色就是他給我的,他可不只是對你一個人好。”

  最后陳嘟靈緩緩走近,曾經她眼中溫柔又理智的姐姐,用平靜的語氣問“你都知道了?”

  背叛感像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緊緊包裹,窒息般的痛苦纏繞住了她的心臟。

  她們的面孔交替出現,聲音嘈雜地混在一起,指責、辯解、嘲諷、哭泣、冷笑…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把她拖向深淵。

  “不…不是真的…不要…不要這樣…”

  她用力掙扎,竭力嘶吼。

  “小野?小野?”

  耳邊傳來無比熟悉的呼喚聲,將她從噩夢的泥沼里生生拽了出來。

  周野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出了一身冷汗。

  視線先是模糊,然后逐漸清晰。

  暖黃色的床頭燈光線下,江傾的臉近在咫尺。

  他眉頭微皺,眼神里滿是關切,一只手還輕輕搭在她的額頭上,試探著溫度。

  “小野,做噩夢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疲憊,但依舊溫柔。

  幾乎是本能反應,周野混沌的思緒還沒來得及理清,身體已經先于意識行動。

  她鼻尖一酸,委屈涌上心頭,下意識就想要像往常無數次那樣,鉆進他懷里,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口,可憐巴巴地訴說剛才那個可怕的夢境,尋求安慰。

  然而,身體剛剛抬起一點,手臂還沒完全張開——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散亂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的電影,轟然涌入腦海!

  休息室虛掩的門縫,交織的身影,孟子藝的哭泣與辯解,田熹薇的火爆直白,劉皓存的煽風點火,陳嘟靈的默認…

  還有眼前這個男人,他溫柔的假象!

  所有的畫面聲音串聯起來,組成一個殘酷無比的真相。

  周野抬起的動作瞬間僵住,像是被無形的冰凍結在了半空。

  她臉上的迷茫依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麻木。

  那雙總是彎彎帶笑的杏眼,此刻像是兩口枯井,沒有任何光彩,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意。

  她緩緩地收回自己差點要觸碰到他的手,重新躺了回去,拉高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蓋住,只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江傾將她這一系列細微卻劇烈的變化盡收眼底,伸出的手頓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

  看著她眼中迅速凝結的冰霜,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緊,鈍痛蔓延開來。

  “小野…”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

  “對不起。”

  周野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她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江傾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任何辯解在此刻都蒼白無力,只會顯得更加虛偽。

  此時此刻,任何辯解都太過蒼白。

  “是我的錯。”

  江傾緩緩開口,語氣沉重,

  “全部都是我的問題。是我貪心,是我傷害了你。”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周野的反應。

  她依然一動不動,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仿佛他只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你看到的,聽到的,都是真的。我跟她們,都是真的。”

  他盡量平靜地陳述著,像是在做一份的工作報告。

  每說出一個字,他都能感覺到周野周身的氣息更冷幾分。

  “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對她們…也一樣。”

  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我害怕,怕你接受不了,怕你會離開我。我妄想抓住所有,卻低估了這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傷害,也高估了自己處理復雜關系的能力。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越說越難以張口。

  房間里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只有窗外遠處傳來的城市噪音,提醒著時間仍在流逝。

  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這么長。

  周野終于有了動作。

  她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冰冷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對上了江傾的視線。

  眼里沒有憤怒,沒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深入骨髓的失望。

  “為什么?”

  她開口問。

  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羽毛,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沒有質問,沒有哭訴,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為什么明明說喜歡我,卻可以同時喜歡別人?

  為什么在我全心全意信任你,憧憬著我們的未來時,你卻游走在這么多人之間?

  為什么要把我變成一個笑話?

  一個被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聯手背叛的笑話?

  江傾看著她眼中那片荒蕪的冰原,胸口發悶。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解釋在“為什么”這三個字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能說什么?

  說男人的劣根性?

  說身處誘惑中心的身不由己?

  說他對每個人的感情都是真實的?

  這些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理由,又如何能撫平她此刻的創傷?

  最終,他只能努力不移開目光,正對著她的目光。

  “沒有為什么,是我的錯,是我混蛋。”

  這句承認,像最后一把鑰匙,徹底鎖死了周野心中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定定地看著他。

  眼前這個,是她曾經視若星辰引以為傲的男人。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畫面。

  桃花塢初遇時他干凈的笑容,田埂上他回頭等待的身影,鷺島海灘那個帶著咸味的吻,濱湖雙璽廚房里溫暖的煙火氣,摩天輪的高空之上,他兌現承諾時眼中的光…直到今天下午,他在發布會上光芒萬丈,震驚世界,她坐在臺下,與有榮焉,心中滿是驕傲。

  那些曾經無比真實支撐著她所有快樂幸福的瞬間,在此刻看來,都像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諷刺至極。

  她愛的,或許只是她想象中的那個江傾。

  性格溫和、唱歌很好聽、做飯很好吃、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掌舵人,世界公認的AI天才,最關鍵的是…對她無限地寵溺包容。

  而真實的他,復雜、貪婪、濫情,有著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陰暗面。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一次次的熱搜,一次次的緋聞。

  只是她更愿意去相信江傾,相信他不會騙自己。

  畢竟,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

  然而事實證明,自己就是一個傻子。

  他不僅騙了自己,而且比預想的還要過分,甚至讓她完全不敢相信,完全陌生。

  為什么會這樣呢?

  既然要騙我,為什么不能永遠騙我?

  為什么不能再小心一點?

  為什么要讓我發現?

  為什么要讓我親眼目睹?

  悲傷與絕望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但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

  所有的淚水仿佛都在下午那個角落里流干了,一滴也不再有。

  她只是覺得好累,累得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好想就這么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又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一切不過都是場噩夢而已。

  可惜,這不是夢。

  周野重新轉回頭,不再看他,目光再次投向天花板。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不帶一絲波瀾。

  “你走吧。”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無比決絕。

  江傾身體一緊,抬頭看她。

  他看到了她臉上萬念俱灰的麻木,明白自己此刻的任何言語都是多余的,只會加深她的痛苦。

  女孩平時看起來嬌憨可愛,沒心沒肺,但骨子里有著驚人的倔強。

  一旦她真正冷了心,就再難挽回。

  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涌上心頭,比面對任何技術難題時都要強烈。

  但他知道,他必須離開。

  給她空間,是此刻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女孩現在就像五彩的氣泡,觸之即破。

  江傾艱難地站起身,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走開。

  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

  “我已經發了消息讓張文過來陪你,她應該快到了。”

  周野沒有任何回應,像是根本沒聽到。

  江傾在原地站了幾秒,最終還是拉開門,抬腳走了出去。

  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當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周野一直緊繃的身體終于徹底松懈下來。

  她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貓,蜷縮起來,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蒙住,嚴嚴實實,不透一絲光亮。

  黑暗中,世界仿佛逐漸坍塌。

  冰冷的絕望感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比剛才的噩夢還要真實百倍。

  心臟像是被無數根細密的針反復穿刺,痛得她渾身發冷,止不住地顫抖。

  被朋友背叛的憤怒,發現真相后的難以置信,以及對未來的迷茫,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失去了最愛的人,也可能失去了曾經以為最好的朋友。

  她一直堅信不疑的世界,原來從根基上就是虛假的。

  外面隱約傳來敲門聲,似乎是張文到了,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周野沒有回應。

  她把自己封閉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感覺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灰暗。

  未來該怎么辦?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此刻,她只想就這樣沉溺在悲傷里,直到徹底麻木。

  被子底下傳來壓抑到極致的細碎嗚咽聲,像受傷小獸的哀鳴,在冰冷的夜色里,微弱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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