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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你有華爾街之狼,我有重案組之虎(上)

  “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一部關于愛的作品,旁人形容它的時候,會說它的最終目標是把一個人培養成詹姆斯·邦德,那這件事情就實在顯得太奇怪了。”

  “硬漢不等同于你穿什么衣服,不等同于你是不是把自己打扮的像是《終結者》里的魔鬼筋肉人。當然,能在健身房里保持自律和堅韌,肯定是對精神意志的一種錘煉。但一個人身高多高和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硬漢,并不能直接做等價替換。”

  “一個和群鯊搏斗之后,最終只帶回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巨大馬林魚骨架的老人,也可以是一位真正強悍的男人。”

  “如果你對海明威感到足夠熟悉,那么你應該就一定能明白這樣的道理。”

  “邦德從來都不是什么情感專家,他的定義是Killingmachine,邦德甚至不是一個真實的名字——‘DoubleOSeven’、“JamesBond”,它們都是大英帝國軍情六處里最鋒利的兵器的象征,而不是那個人的象征。”

  “做為一個兵器,他能夠戰勝一個又一個的對手。但做為一個人本身,邦德在處理情感的時候,是脆弱的,有些時候,甚至是無能的。”

  “向邦德學習怎么愛,就像向手機計算器去詢問應該怎么當一個數學家一樣。”

  “是因為伊蓮娜小姐成為了你的個人經紀人么?”

  “也不能說缺少了思考的過程。”

  “計算器也有計算器的思考,計算器能夠在零點一秒鐘內,算出9124乘以1782再加上1667的結果。這是再好的數學家也做不到的事情。但是,計算器卻不能證明112.”

  “當然。”

  顧為經補充道:“所謂的一加一等于二只是一種對于數學猜想的最精簡的簡化,計算器當然知道11等于幾,但他甚至無法理解這個猜想的含義,這應該就是最大的區別。”

  “你認為這么簡化,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有些東西當然是可以簡化的,媒體需要一個朗朗上口的宣傳,讓人們理解那些晦澀而復雜的數學猜想。但這樣的簡化不會讓數學猜想本身變得更簡單。”

  人們喜歡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進行簡化。

  簡化。

  簡化。

  不停的簡化。

  “工業社會就是一個將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過程大大的簡化的過程,這當然是一件好事,這當然極大的陴益了人類文明的發展。”

  “但人性是不能被簡化的?”樹懶先生詢問道。

  “人性,人性本身是不能被簡化的。”

  顧為經重復道。

  “如果認為愛就等于螢幕上下一個出現的漂亮女角色,那位變著花樣的邦女郎,會在接下五分鐘的電影情節里會和你在床上滾到一起。那么好吧,邦德簡直就是情圣,是戀愛之神,是應該供在神壇上讓每一個陷入情感困境的人頂禮膜拜的人物。”

  “早期《007》系列的電影,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講述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因為講的太多,導演都不知道該怎么講了。我記得好像有一部肖恩·康納利的電影里,反派是通過在床上發生親密關系殺人的——整部電影,我們的英國特工就和女反派在各種地點,纏繞在一起,搏斗來,搏斗去。”

  “太奇怪了。這可是一部頂級IP,是由頂級男星出演的頂級好萊塢電影。”

  “從技術流的角度來說,親密關系這一行為,在電影設計里已經被完全解構到了極致了。電影里有一幕,詹姆斯邦德冷傲的哼了一聲,側臉看著鏡頭,霸氣十足的說道——‘女士,我想,你完全不明白安全的發生親密關系的法則’。”

  “導演已經把這個劇情拍的太多,拍到不知道該拍什么了。可在換了那么多任導演,換了那么多任邦德,換了那么多任邦女郎之后,拍了無數部同樣的電影之后。觀眾知道,影評人知道,似乎導演和邦德自己都清楚…他是不懂愛的。”

  “嫻熟掌握安全的發生親密關系法則的007,掌握了那么多技巧,穿著高級手工定制正裝的詹姆斯·邦德,在吧臺邊點一杯搖勻而非攪拌的英倫特工,依舊會在真實的愛,真實的情感面前,困惑而迷茫,甚至是直接撞的頭破血流。”

  曾在某一瞬間,顧為經第一次翻開那本書的時候,看著書封之上的《紐約時報》的書評推薦語,和蟬聯排行榜多少周No.1的說明。

  他覺得那一定是一本充滿了魔力的書。

  可當他看著電影之上肖恩·康納利自信而迷人的微笑的時候。

  顧為經又把那本書丟開了。

  詹姆斯·邦德也許懂西裝怎么穿,也許懂怎么在賭桌之上大殺四方,也許懂喝威士忌的時候,搖勻和攪拌的區別。

  也許——

  他懂什么叫做發生安全的親密關系的法則。

  但他從來都搞不懂愛。

  “Madam,我想,你完全不明白安全的發生親密關系的法則。”

  “我想你完全不懂什么是愛的法則,這對你來說,太復雜,又太危險,Sir。”

  “如果那是一部魔法書,那也是一部非常無聊的魔法書,有些時候,類似的魔法書甚至會讓人中毒。”

  “你覺得揮一揮魔杖,念上一句‘羽加迪姆維勒奧薩’就能讓羽毛輕飄飄的飛起來。你偏執的相信這一點,認為這是世界之上唯一的真理。可事實不是這個樣子的。”

  “決定能不能讓羽毛飛起來的不是咒語。”

  “不是魔杖一揮一抖。”

  “不是能不能把其中的那個'加'字的音節說的既長又清晰。”顧為經說道:“我不是說約會的時候,就不該注重儀表,不該注重談吐,不該有眼神對視…我想說的是,所有技巧上的東西,最多決定到底讓羽毛飛起來,還是睜開眼,發現胸口上站著一頭牛。”

  “那真正讓魔法發揮魔力的是什么呢?”主持人問道。

  “是魔法本身啊。”

  “真正讓魔法發揮魔力的,永遠是魔法本身啊,樹懶先生。光在那里念魔咒,研究每個字節應該怎么發音,念的把魔法本身都忘掉了,把真實的愛本身都忘掉了。”

  “一本沒有魔力的魔法書,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么?”

  楊德康明白了顧為經想要表達什么。

  那些真正純粹的東西,是不是在不斷的物質化的過程里,喪失了原本的神圣性。

  它變得無聊了。

  這就像是在念魔咒的過程里,把魔力本身都忘掉了。

  如果沒有“魔力”,如果沒有“愛”,就不會有真正具有神圣性的結果發生,失去了愛,最頂尖的巫師也會變成麻瓜。

  而一個麻瓜,就算他手持一根長得跟糖葫蘆似的接骨木魔杖,手腕一抖輕輕一甩,每個音節都念的無可挑剔,把“加”字念得又長又清晰。

  他所想要的那片羽毛也不會真的浮起來。

  不光不會浮起來。

  它也許還會蘊藏著災難。

  “可你說不清愛情是什么。”樹懶先生說道:“如果你把愛情當成一場宗教,只有信或者不信,Don'tthink,justpray,然后祈禱將有好的結果發生,如果你把它完全的神秘化,只當成了一場魔法,那么,你永遠談論的都將只會是某種泛泛的東西,你不覺得這也非常的很可笑么?”

  “我不清楚。”

  顧為經說道:“可如果你將愛和金錢完全等價,你就會認為,成為一名妓女是一件非常合乎邏輯,甚至是合乎道德的事情。你不會這么理解愛情,對吧?”

  “如果將愛,完全的技術化,等價為了薩維爾街的手工西裝對Louboutin性感魅惑的紅色鞋底,馬天尼對金湯力,說話時低沉的語氣對挑高了的睫毛,要凝視夠多少多少秒去給荷爾蒙發揮效力的空間…這么一直等價下去,最后愛本身到底在哪里呢?”

  “當你把愛變為了一篇數據化分析的論文的時候,就像用一堆泡沫球去填滿一個盒子,當泡沫球的體積完全等于了盒子的容積,再也沒有了能讓這樣神秘的情感存在的地方。”

  “愛本身就消失了。”

  “哦,上帝死了。”樹懶先生說道。

  “哦,上帝死了。”顧為經重復道,“但我希望愛還沒有。藝術行業難道不是完全相同的道理么?”

  “在物質世界,沒準真的萬事萬物都有一個價格。”

  “但當一幅作品的意義,完全可以和金錢等價的時候,藝術本身也就死掉了。”

  “我們不再接受其他的答案,不再接受其他任何的可能性發生。”

  “為什么我們會認為那位顧客是個傻冒呢?為什么我們會認為他又土氣,又油膩,又摳門呢?為什么我們會覺得他必須要換一輛更好的保時捷跑車,人生才算完整呢?”

  顧為經反問道。

  “難道他就不能是一位超級酷的人么?”

  “他意識到了那幅畫的優點,他被那幅畫所打動,他和畫家產生了情感的鏈接。畫廊的存在,不就是為了提供這樣的可能性么?”

  “這不是偷竊對吧?畫廊是對所有公眾開放的,就算不是,對那些收費的美術館,顧客買票進入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這項契約里他的責任。沒有畫廊會拿著手槍逼迫顧客必須買個畫才能離開。”

  “我覺得他很酷啊。帶著純粹的心而來,帶著純粹的心離開。”

  “我認為他比我厲害的多,他比我離藝術的真義更接近,他比所有在逛畫廊的時候,嘴里談論的藝術,腦子里想著我能通過這幅畫賺多少多少多少錢的人,都離藝術的真義更接近…”

  老楊不傷心了。

  顧為經每說一句話,楊德康的嘴角都向著上抿起,最后,腮幫子都快要裂開了。

  “原來,我是一個這么酷的人么!”

  “我那不是摳門,我那…是酷!”楊德康撓著下巴,連剛剛被鸚鵡啄的手指一下子都不痛了。

  “我那是離藝術的真義更加接近!”

  楊德康是個行動派。

  他拿出手機,當場就把微信的個性簽名改成了——

  帶著純粹的心而來,帶著純粹的心離開。

  顧老弟,這話說的楊哥愛聽,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夸的楊哥都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會說話,你就多說一點!”

  楊德康舔了舔嘴唇。

  不過——

  說實話,你楊哥還是好想換保時捷911啊。

  “這個行業——就算任何藝術品都有個價格,就算是藝術家也不能脫離物質社會而存在——但買賣藝術品和買賣股票應該還是有區別的吧?”

  “薩拉回到《油畫》雜志之后,寫一篇長文章。她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問,《油畫》雜志到底還是不是一本嚴肅藝術類雜志。”

  “還是說,它是一本嚴肅的金融類雜志?”

  “她到底要干什么的活?如果董事會要求她完成的是一個藝術評論者的工作,那么薩拉說,她也許能成為了一位好的藝術總監。如果董事會要求她完成的是股票分析師的工作,那么建議布朗爵士轉頭去請查理·芒格。”

  樹懶先生很明顯的笑了兩下。

  “這一點都不好笑。”

  “薩拉說了一個很好的問題,這個問題任何一個藝術工作者,都該拿起來,好好的問問自己。”

  “我一開始以為薩拉是在用非常尖刻的語氣表達嘲諷,后來,我慢慢的覺得不是,薩拉老太太單純的就是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而已。”

  “一位畫家或者一位藝術評論家,并不比金融工作者更加高級,她也不是在表達輕蔑。”

  “對于股票投資來說,漲本身就是在創造價值的過程,從經紀學的角度,它在促進經濟的流動,為優質的企業帶來更多的資金…Blabla,它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在里面。”

  “那么藝術行業又是什么呢?”

  “你要不然就是相信藝術自由其不可被金錢所替代的價值存在,有魔力存在在其內,要不然就是認同安迪·沃荷的那一套理論。”

  “藝術的就是商業的。好的生意就是好的藝術。”

  “二者沒有任何的差異。什么都是在扯淡,大家就是在玩一套商業炒作的游戲。人家這么想的,然后掙了他媽的100億刀,這也很真實,對吧。”

  “可如果你一邊談論的藝術價值,一邊想著它能為你賺多少錢。在畫廊里,一邊在畫廊里和別人興高采烈的聊著筆觸,聊著色彩,然后認為所有沒有在上面賺到一輛保時捷跑車的人,都是傻冒,這就很奇怪了。”

  “虛構一個沒意義的價值,把一幅空洞的作品,描繪的充滿魅力,然后把他推薦給那些想發大財的人,把它用高價賣出去。然后告訴他們,只要你砸鍋賣鐵把它買下來,這將來能讓你換一套帶泳池的新房子,把二手野馬換成保時捷,還掉你念州立大學時欠銀行的幾萬美刀的學生貸款,搞不好還能換一個或英俊或美麗的情人。”

  “這連正經的股票經紀人都算不上。”

  “這不是推銷仙股,搞粉單,中間賺取極大傭金的騙子干的事情么?”

  顧為經詢問道。

  倘若年輕的畫家知道,不久前,當他在那家名叫“該死的一周終于結束了”的兼職賣咖啡的畫廊——也可以說是兼職賣畫的咖啡館里——喝五歐元的手沖咖啡的時候,那位女店長曾經覺得顧為經的氣質有一點點像是好萊塢頂流明星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

  他心情大概會十分的五味雜陳。

  這位年紀輕輕,就創造了藝術市場價格紀錄的畫家,這位五官僅僅能夠算得上中人之資的年輕男人——

  顧·萊昂納多·為經,演過了《泰坦尼克號》,殺青了《革命之路》的拍攝,經歷了《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片場。

  此刻他正式大步邁進《華爾街之狼》的劇組現場。

  “你認為解決這一切的方式是什么呢?什么是藝術的價值呢?”

  樹懶先生問道。

  “我不知道。”

  顧為經回答道:“也許是愛吧。”

  “愛是一切的答案?”

  “愛是一切的答案。”顧為經慢慢的說道。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在用一種泛泛的,難以觸碰的空泛的概念,解釋另外一個泛泛的,難以觸碰的空泛概念。”

  “那我換一個問題。”

  樹懶先生說道。

  “我聽說,你的那幅準備拿去參加大師計劃的作品失竊掉了。”主持人說道,“據說,負責調查此案的探長詢問過你,為什么不再畫一幅一樣的畫么?”

  “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說,我當然可以這么做,但這終究是不同的。”顧為經回答道。

  “很含糊的回答。”樹懶先生說道。

  “是很含糊。”

  “但其實我能夠理解,你想說的是什么意思。無非是老調重談的關于繪畫作品的神圣性的說法。”

  “杜尚認為,這樣的神圣性來自于對于手工制品的崇拜。一些波普藝術家認為,這是商業的神話,本質上和限量發售的球鞋沒有差別…”

大熊貓文學    全能大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