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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5 心緒難平

  依靠著得到的一手情報,朱厚照果斷讓東廠的番子開始下場推波助瀾。

  于是,在朱厚照接盤繼續玩之后,他自然就成了“明面上”的幕后黑手。

  只要裴元自身不主動暴露,在幕后黑手的嫌疑能明確指向朱厚照的時候,又有誰能注意到時間上的錯位呢。

  現在,就是讓朱厚照這個二手硬幣接盤之后再接鍋的時候了。

  裴元看著唐皋悠悠道,“錦衣衛總旗褚杰,總不能讓你是甲。”

  裴元又看向黃初,“讓你是乙。”

  最后看向蔡昂,“讓你是丙吧?”

  裴元說的如此直白,三人一時間無話可說。

  能不能讓三人被楊廷和選上,這確實是裴千戶的手段,但是決定殿試名次的是當今天子啊!

  唐皋等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綜合來說,自家的老大確實是好老大。

  人家不但想方設法的讓自己進了楊廷和的法眼,而且還怕那些傳言會對他們有影響,所以特意去找皇帝說明了此事。

  但是沒想到啊!

  朱厚照居然不當人,在明知道有這些紛爭的情況下,居然依舊按照青簽上的字,為他們進行了排名。

  三人這會兒都回味了過來,難怪上次看到那青簽上的蠟封,似乎有些破損。

  那是有人偷偷來查看過了。

  他們之前還以為,是因為在包袱里保存不善,才會那般。

  想明白了,一切都想明白了。

  向來喜歡鉆牛角尖的唐皋,一下子鉆通了,接著心中就滿是對裴千戶的歉疚。

  這么誠懇厚道的千戶,這么貼心關懷的好大哥,自己之前居然還以小人之心懷疑他。

  簡直不是人!

  唐皋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想要說話,憋了一天的委屈,又讓他忍不住嚎啕出聲。

  裴元知道唐皋的舊事,也知道唐皋為了這功名付出的多年艱辛。

  更知道那句“命其如唐皋何?”的不屈和不甘。

  如今夢想實現,奪得魁首,卻又一日之間從天到地,由整個大明捧起來的寵兒,變成了身敗名裂,萬人唾罵的小人。

  短短時間歷盡的人生波折,讓這個堅信可以靠苦讀改變命運的人,徹底扛不住了。

  改變他命運的,是楊廷和的小小任性,是朱厚照的偶然之惡,是裴千戶的一念垂青。

  唐皋心緒難平,只覺腦海中滿是混亂。

  黃初和蔡昂見唐皋這么上強度,都趕緊拜倒表達了自己的敬愛之意。

  裴元見狀,也被觸動,動情的說道,“不必如此,當初我幫你們,也不過是惜才而已。”

  “自始至終,本千戶對你們可有所圖?”

  “我也不怕告訴你們。你們這一科,確實有些我的人。就是和你們一塊吃過飯的那些山東舉子。”

  “我自己有人,不圖你們什么,只是見你們懷才不遇,心生憐憫而已。你們能好好報效大明,本千戶就心滿意足了。”

三人聽  著裴元的話,越發的感動了。

  因為這都是事實啊。

  從裴元與三人見面起,就一直在不停的付出。

  先是全力以赴的幫著三人趕到京師,又在京師幫著他們尋找借宿的寺廟,殿試前還考前授業,幫著分析殿試的題目和首輔的傾向。

  甚至為了防止他錦衣衛的名聲拖累到三人,還主動向陛下提前報備了,雖說這件事沒得到好結果,但是那顆誠心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

  而且他們都見過裴千戶那幅畫,也見過畫上的那十二人,以及霍韜、田賦這兩個才學很高的舉子。

  可盡管裴千戶有自己的班底,仍舊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堅稱他們三個才是一甲之才。

  想到裴千戶給的溫暖鼓勵和堅定信心,嗚嗚嗚…

  裴元將泣不成聲的唐皋扶起來,隨后對他嘆道,“本千戶也不瞞你們了,你們可知,陛下為什么要用你們的身敗名裂來做局嗎?”

  這下就連正抹淚的唐皋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就聽裴元道,“那是因為陛下想要拆毀鳴玉坊和積慶坊用來擴建永壽伯府,順便在附近建造大片義子府,以及皇商店鋪。”

  “可是此事遭到了朝野的反對。”

  “正好這時趕上恩科,京城有大群的讀書人聚集。那些落榜的讀書人,便將自己失意的憤恨,轉化到對陛下和朝廷的抨擊上來了。”

  “這拆毀鳴玉坊和積慶坊的事情,陛下本來就不占理,那些落榜舉子既有大義,又有那兩個坊市里的官宦勛戚的支持,讓陛下很是煩惱。”

  “所以…”

  裴元頓了頓,說道,“陛下就需要有件事情吸引那些舉子們的注意力,減小輿論的阻力,好順利的完成對積慶坊和鳴玉坊的拆除。”

  三人聽完默默無聲。

  裴元又道,“上午的事情一發生,我就讓云總旗去查了。”

  裴元對唐皋道,“將你扯下馬的是北鎮撫司的人,帶頭鬧事遞交聯名狀書的人是東廠的番子。”

  唐皋的腮幫動了動,卻沒說話。

  裴元又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算了,起來吃飯吧。”

  等三人再次落座,裴元介紹今天的主角,“這次,是因為心堅過些天就要外放了,大家聚一聚吧。”

  陳心堅哈哈笑著,與三人打著招呼。

  三人勉強擠出笑容恭賀了陳心堅。

  今日本該大肆慶賀的這一甲三人,這會兒反倒不知道自己該是憂是喜。

  吃完飯后,裴元對陳心堅道,“這次就當給你餞行了。你要走的時候隨時出京就行,多帶人,多帶銀子。”

  “路過臨清的時候,讓徐州左衛表示表示。”

  “程雷響那里也薅一把,他和你哥哥關系那么好,讓他給你個聽話的百戶。”

  陳心堅笑了笑,也有些不舍。

  裴元又對唐皋等人說道,“只怕那龍華寺也住不得了。你們三個先跟著云不閑,臨時找個住處,然后連夜寫一份自辯交上去。”

  “先瞧瞧楊廷和與陛下是什么態度,然后本千戶再為你們籌劃以后的事情。”

  心,一切有我。”

  三人自是千恩萬謝的離開。

  因是送別陳心堅,裴元多喝了幾盞,出來后也懶得理會別的事務,晃晃悠悠的便自顧自回了智化寺。

  到了智化寺前,守門的小旗回報,“千戶,那些舉子又來了。”

  裴元“哦”了一聲,心情很好的給他改口道,“以后就是進士了。”

  裴元剛進了后院,還沒進往常招待訪客的佛堂,早就被在門口張望的徐慶瞧見。

  徐慶直接笑著從佛堂里跳了出來,“千戶,我們這會兒過來,總不怕被人說閑話了吧?”

  裴元哈哈笑了一聲。

  其他人也都從佛堂中涌了出來,紛紛向裴元問好。

  裴元滿意的看著自己收獲的這些進士們,故意問道,“這會兒正鬧的滿城風語,你們倒是膽大。”

  徐慶嘿嘿笑道,“現在人人都在關心唐皋他們,誰還在意我們這些人?”

  裴元目光掃了一圈,見人基本上都到了。

  田賦主動上前問道,“千戶去見過唐皋他們了?”

  裴元“嗯”了一聲,“順便送送陳心堅。”

  唐皋他們三個的事情簡單提提也就罷了,不太好深聊。

  畢竟那三個真成了一甲,這邊的自己人,卻沒得到這樣的機會。

  再說了,還有霍韜這個二甲第一在呢。

  裴元的目光找到了霍韜,直接向他問道,“這次你錯失一甲,是不是有些惋惜?”

  霍韜確實有些幽怨。

  畢竟他拿了個第四啊,差一點點就是一甲。

  別看和第三的探花緊挨著,但人家就是“進士及第”,自己就是“進士出身”。

  將來祠堂上的牌子都不一樣。

  但事已至此,霍韜也只能很懂事的說道,“千戶肯定是有考慮的。”

  裴元道,“你確實不用惋惜。我已經打聽過了,你的文章也是被楊廷和拿到了御前的,只不過當時陛下要把人扔出來吸引視線,于是故意選擇了考前就鬧得沸沸揚揚唐皋等三人。”

  眾人都有些吃驚,紛紛詢問道,“千戶,這是什么意思?”

  裴元這時候當然要委屈一下照子哥了。

  于是再次道,“天子打算要拆毀鳴玉坊和積慶坊,這件事引來了朝野許多反對的聲音。特別是趕上了這次恩科,京中舉子的數目很多,那些落榜的更是一直在借機鬧事。”

  “陛下礙于議論洶洶,所以打算要拋出個話題來,吸引那些落榜舉子的注意。這才故意選中了唐皋、黃初和蔡昂等三人,想讓他們來頂住罵名。”

  “現在這三人已經千夫所指,天下皆敵了,日子不太好過。以后的事情,也還難說。”

  裴元說著,對霍韜道,“你算走運的。我聽毛紀說,這次楊廷和選的卷子多,你既然是二甲第一,想必也被他選中了。”

  霍韜想想唐皋等三人現在的處境,忽然又覺得二甲第一也沒什么不好的了。

  盡管這三人或許會因此得到一些上位者的補償,但是這補償可不是無窮無盡的。

與這點  好處相比,失去了全部同年的臂助,以及會被幾千舉子耿耿于懷,似乎才是最要命的。

  沒有同年互相拉一把的進士,那就是個舉人plus。

  裴元說完霍韜,向田賦問道,“這次你是第幾?”

  田賦平靜道,“學生辱沒千戶往日的教誨了,只得了三甲第一。”

  “嘖。”裴元有些惋惜了。

  按照原本的歷史,田賦得了二甲第十,位次十分不錯,后來還順利的館選了庶吉士。

  之后田賦雖然沒能留在翰林院,但是也進入了前途一片光明的六科。

  田賦在六科擔任給事中的時候,就猛干內閣次輔梁儲。

  十分無畏的說出了那句,“沒儲貲,可減天下財賦之半。”

  裴元又詢問了其他幾人的名次。

  然后他就發現,這次的殿試排名好像確實有些胡來。

  一向機靈的柏峻,得了三甲第三。向來憨憨的謝彬居然得了二甲第九。

  其他的成績也都參差。

  梁勇得了二甲第三十七名;陶俊得了二甲第六十二名;徐慶得了二甲第十五名;車榮得了三甲第五名;何翰得了三甲第二十二名;姚謙得了二甲七十一名;張范得了三甲第十七名,方駿得了三甲五十六名;石凱得了二甲七十五名;莊遇得了三甲第九名。

  裴元對這些家伙的成績,倒沒什么太大的期許。

  畢竟…

  以后他們的飛黃騰達,那踏馬不還得靠老子嗎?!

  裴元道,“接下來也不要放松,還有館選庶吉士這一關。館選庶吉士看的主要是文采,只要能選上庶吉士。就算以后留不了翰林院,也能往六科十三道發展,以后稱得上前途無量。”

  隨后大手一揮,說道,“明天你們還有鴻臚宴,為了防止你們君前失儀,今晚就別碰酒了,咱們現在喝。”

  眾人前程落地,正是歡喜的時候。

  聽到裴元這么說,都紛紛響應。

  裴元剛才送陳心堅的時候就喝了不少,稍微應付了一圈,就酩酊大醉了。

  這次恩科能夠順利的達成目的,裴元也算是好好的了結了一樁心事。

  這十二個山東進士,再加上霍韜、田賦這兩個,再加上唐皋、黃初、蔡昂三人,裴元也有了自己的“壬申十七子。”

  這些家伙雖然才初入官場,還只是小卡拉米,但這些人與那些皇帝一言可決的內宦、勛戚武官可完全不同,這可都是正經途徑清清白白送上去的。

  他們這一路有座師,有同年,有鄉黨,將來還有一大票的門生繁衍出來。

  混的出息能留在翰林院的,就有機會主持應天府和順天府的鄉試。混的一般外放知縣的,也能在童子試中擔任縣試主考。

  他們甚至不需要洗白,因為他們天然就是白的。

  只需要數年時間,他們就可以在朝堂上大聲的和人爭執國家決策,而不需要像裴元現在這樣,只能灰溜溜的盤踞在智化寺里,一點點的向四周侵染自己的意志。

  現在裴元完美的完成了這次的恩科收割,也該利用青簽案的殘余價值,為明年的秋闈和后年的春闈做準備了。。

大熊貓文學    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