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上任成功,雖然還是代主任,可錢進已經很滿足了。
別管領導們怎么看他,反正現在自店公社上上下下對他是刮目相看。
他已經有當領導的經驗了,如今再度上任領導崗,他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他選在下鄉調研上。
不過天公不作美,劉新輝送來任命通知的第二天,海濱市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都說春雨貴如油,可今年第一場春雨就下的很大。
不知道別處天氣如何,反正自店公社的天空像是被誰捅了個窟窿,雨水連綿不絕地往下漏,嘩啦個不停。
天氣陰沉,鉛云密布,此時白晝如黑夜,正是密謀的好時候。
這種天氣醫藥站沒人,李衛國出門去了一座舊倉庫。
等他趕到的時候,蓑衣上的水珠串成線往下淌,他抬頭望了望天,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像口倒扣的鐵鍋罩在自店公社上空。
倉庫門口,大陳生產大隊雙代店的代銷員陳楷的解放鞋已經濕了半截,正不停地倒換著雙腳。
春天一旦下雨還是很冷的。
“老李,就等你了。”看見李衛國到來陳楷臉上露出喜色。
他被安排在外面接人放哨,這天可把他給折騰壞了。
等到李衛國進入倉庫,他用眼角余光掃著巷子兩頭。
陰天下雨又森冷,沒人出來,更沒人發現他們的密會。
見此陳楷松了口氣,他手里捏著的經濟牌香煙被雨氣洇得發軟,此時叼在嘴上幾乎沒法點燃。
陳楷進入倉庫關門,倉庫門軸發出垂死呻吟般的嘎吱聲。
這間舊倉庫沒有通電,此時只在中間桌子上放了一把嘎斯燈。
燈光昏暗,七八個模糊的人影或站或坐,潮濕的空氣中飄著劣質煙草和膠鞋的酸臭味。
自店公社回購站的站長韋全民蹲在摞起來的化肥袋上,手里的搪瓷缸子冒著熱氣,茶葉梗在缸底堆成小山。
“縣里的文件下來了?”李衛國脫下蓑衣抖了抖,水珠濺在泥地上變成深色的斑點。
合營商店的張會計從兜里掏出張對折的《海濱日報》,四月二十一日的頭版右下角,用紅藍鉛筆圈了條豆腐塊大小的消息。
這份日報每天都會有專門的版面登記政府機構、工廠機關單位的干部任免通知。
他看向商店的負責人于振峰。
于振峰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見此他把日報展示出來。
李衛國湊過去看。
韋全民站起來,凸起的肚腩把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紐扣繃得緊緊的:“不用看了,他錢進現在取代了馬主任的位子,媽的,他坐在了馬主任的寶座上!”
“錢進這小子。”張會計咬著后槽牙,報紙在他手里簌簌發抖,“馬主任怎么回事,他真是栽在了這個兔崽子手里嗎?”
“這個錢進,他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天空中突然有閃電亮起來。
倉庫隔著亮了一下,然后遠處滾過的悶雷才傳進他們的耳朵里。
長溝大隊雙代店的代銷員趙澤安劃亮火柴的手也跟著抖了抖,火苗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這個雙代店的老代銷員蹲在門邊,像截被蟲蛀空的樹樁。
有人招呼他:“老趙,你跟著馬主任時間長,你別不出聲呀,你說說呀。”
趙澤安抽了口煙,苦笑道:“要說跟著馬主任的時間長,誰比的上王胖子?結果現在王胖子在哪里?”
“在縣治安局里,據說他要被判了。”有人長吁短嘆。
李衛國冷哼道:“誰讓他管不住褲襠?我就知道他跟曹梨花那騷娘們之間不干凈。”
“嗯,曹梨花呢?”
陳楷說:“她沒來,我去通知她開會了,她直接來了句——有沒有通知錢主任開會?要是沒通知那我去通知。”
“這騷貨,她現在準爬上錢進那兔崽子的床了,肯定被錢進的牛子給懟的夜夜流水呢!”
說到這里他都要咬牙切齒了。
李衛國搖頭:“你以為錢進跟你一樣呢?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想跟她曹梨花搞破鞋?”
“告訴你,我見過錢進的對象,曹梨花的臉還沒人家屁股好看呢,人家那真是大城市里的…”
“你們他媽今天到底是來干嘛呢?”韋全民怒了。
他把茶缸往化肥袋子上重重一拍,說道:“今天是來討論娘們的還是討論怎么對付錢進的?”
“反正春耕物資清單都在這了。”李衛國從人造革公文包里抽出沓表格,紙頁受潮卷著邊,“農藥差十二噸,氨肥缺三分之一,雙鏵犁還差…”
“誰他媽問你這個!”韋全民突然將茶缸砸在地上,茶葉水濺在張會計的褲腿上,“現在要緊的是想想怎么收拾錢進,還真讓他穩穩當當的坐著主任寶座?”
“你們他媽可想清楚,他要是真當了主任,咱們跟著馬主任干的那些腌臜事遲早被查出來…”
話頭戛然而止。
所有人不約而同望向倉庫角落的麻袋堆,那里藏著去年秋收時做過手腳的收購秤砣。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
雨水從屋頂漏下來,在泥地上積出小小的水洼。
雨更大了。
氣氛沉悶。
李衛國從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門,給在座的每人散了一支:
“你們說,咱們能不能主動找他錢主任自首,然后把罪名都推到他馬德福頭上?”
韋全民瞪眼說:“你說什么呢?咱們可都是馬主任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
李衛國嘀咕:“咱們是個屁的干部。”
錢進上任,他現在最慌,因為前些日子錢進去找他查春耕保障物資的準備工作,他還糊弄錢進來著。
趙澤安說道:“咱們不用太著急,著急容易犯錯誤。”
“馬主任沒被開除更沒被抓起來,咱們都知道馬主任的背景,相信他還能東山再起。”
“所以咱們要做的就是幫助他東山再起,咱們要讓他錢進在主任位子上坐不穩,要讓馬主任繼續坐回來,否則…”
“否則沒了馬主任,咱們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過了。”立國劃著火柴先給身邊的陳楷點上,然后是自己。
煙霧很快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陳楷深吸一口,瞇著眼睛說:“錢進這小子是個厲害的主,我覺得他背景是不是也不一般?”
“你們想想,他可是揍了馬主任兩次了啊。”
李衛國點頭:“我也在琢磨這個事,馬主任什么性子你們比我清楚,結果他竟然被錢進揍了兩次卻無可奈何?”
“甚至我找劉建國旁敲側擊來著,劉建國不敢得罪這個錢進,他耳朵長,肯定知道一些事。”
韋全民說道:“我不信他錢進的背景比得上馬主任背后的龐家。馬主任也真是的,他是靠龐家起來的,咱也是靠龐家吃飯,結果他背著龐嫂子去縣城日護士…”
“噓!”陳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事現在提不得。咱不聊他們了,先聊咱們。”
“咱們怎么辦?錢進新官上任,肯定要燒三把火。”
王大龍蹲在角落里,悶聲道:“他能拿咱們怎么樣?咱們又沒犯什么大錯誤。”
李衛國冷笑一聲:“沒犯錯誤?老韋收購站那些‘損耗’,老陳商店里的‘內部特供’,還有我醫藥站的那些‘備用藥品’,哪一樣經得起查?”
“馬主任在的時候睜只眼閉只眼,現在換了個‘鐵面無私'的錢進,嘿嘿。”
王大龍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心里則暗暗的罵娘。
哦,你們平日里原來這么多好處?我可沒有享受這些好處,現在我也不用像你們一樣怕!
倉庫里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雨水從屋檐滴落的聲音。
幾個人都不是什么厲害人。
他們一個勁抽煙一個勁的唉聲嘆氣,實在不知道怎么對付錢進。
本來是馬主任要對付錢進,結果馬主任被擼了。
馬主任之前安排王胖子聯絡他們共同對付錢進,結果王胖子被判了。
他們能怎么辦?
“要不,咱們給他制造點麻煩?”陳楷撓撓頭說道,“春耕開始了,化肥、農藥、農具,哪一樣出點小問題,都夠他喝一壺的。”
韋全民眼睛一亮:“對!”
“化肥供應可以拖一拖,就說運輸有問題。農藥分配也可以做點手腳,把好用的先藏起來。”
“你們瘋了嗎?”王大龍下意識站起來,“這是破壞生產!要是被查出來…”
“誰說是我們干的?”李衛國慢條斯理地彈了彈煙灰,“天要下雨,路不好走,化肥受潮結塊,農藥標簽貼錯,這些都是意外。”
王大龍撓了撓頭:“那咱們自己的生產隊怎么辦?春耕耽誤不得啊。”
“放心,”陳楷胸有成竹,“咱們自己人的那份早就預留出來了,其他大隊嘛——就讓錢進去頭疼吧。”
倉庫里響起幾聲得意的笑聲。
雖然天色越來越黑,可他們卻感覺自己的未來變得開始晴朗起來。
不過雨聲漸大,敲打著倉庫的破瓦屋頂嘭嘭響,讓人聽起來總感覺像是一場不祥的預兆。
趙澤安一個問題忽然讓所有人呆住了:“話說,馬主任手里是不是有一本秘密賬本?”
其他人吃驚的盯著他:“你看到過?”
趙澤安哼了一聲:“我要是看到過還能問你們?現在我想知道的就是,是不是有這么個賬本?”
“要是有這么個賬本,咱們可不能讓它落在錢進手里,否則我們全完了!”
幾個人窸窸窣窣的討論起來。
有的說馬主任喝醉酒的時候提起過是有這個東西,有的說馬主任不至于那么傻給自己留麻煩。
李衛國咳嗽一聲說道:“反正錢進現在進入馬主任辦公室了,我打聽過,他住在里面了。”
“不過馬主任不至于把秘密賬本留在辦公室里吧?我估計他沒找到那東西,否則還能容咱們過日子?早把咱們全辦了!”
“對了,馬主任現在在你們手里都留著什么?”
韋全民問他:“在你手里留了什么?”
李衛國坦然說道:“有兩箱獸用青霉素,他用假藥換了真藥,把真藥讓我藏在了地窖里,想等著春夏交接那陣牲口容易生病,再去黑市上賣個好價錢。”
其他人不說話,李衛國頓時勃然大怒。
他看向旁邊的陳楷:“你負責合營商店,你那里肯定東西最多!”
陳楷嘀咕說:“有什么?就是西坪大隊的一些柴油存放在我那里。”
王大龍問道:“農藥呢?西坪大隊的農藥一直是按七成配給的吧?那三成去哪里了?我可聽說了,他們大隊東洼生產隊那幾個刺兒頭要鬧。”
“這不是正好?”一直沒說話的徐平眼睛一亮,“他們肯定鬧錢進啊。”
韋全民罵他:“傻逼嗎?他們鬧錢進干什么?錢進剛當主任,以前缺的東西是錢進不給配給嗎?”
徐平頓時低下頭。
其他人一時之間也沒有說話。
雨水順著墻縫滲進來,在麻袋上洇出痕跡,像是深色的地圖。
韋全民看著地上的水漬發呆。
去年夏天馬德福帶著他們倒賣尿素的夜晚,也是這樣的雨天。
現在漏水的幾個地方還是他們當時搗鼓出來的,因為倉庫漏水了,尿素賬本上才能夠出現一筆“損耗”。
“我先問個要緊的吧,明天拖拉機站要領機油。”張會計突然說,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報紙邊緣,“庫存單在我這兒,怎么著,我給不給供應?”
他的話音剛落,倉庫門突然被撞開。
所有人像被按了暫停鍵,十幾道驚恐的目光看過去。
王大龍伸手握住了身邊的鐮刀。
結果是一條瘸腿的野狗正一顛一顛地跑進來想避雨,看到這么多人在里面,它又嗷的慘叫著跑出去。
陳楷長出口氣,說道:“同志們,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速戰速決趕緊撤吧。”
“就按照馬主任走之前的安排,先給錢進制造點麻煩,東洼村的氨肥,照例扣兩成。”
“西坪大隊的柴油機配件。”韋全民瞇起眼睛,“你就說地區調撥沒到。”
李衛國將煙蒂扔在地上使勁捻了捻。
他想起錢進上次來醫藥站檢查時,那雙鷹似的眼睛掃過藥架的模樣。
其他人越說越起勁,都在使歪招:
“大龍你庫里還有二十袋肥田粉,已經結塊結得能砸死人。”
陳楷做了個撒種的動作,“等社員領回去發現不長苗,嘿嘿。”
王大龍連連搖頭:
“那不成,去年馬主任讓我往尿素里摻石子,害得金溝大隊減產三成,當時金溝大隊懷疑我那里供應的東西有問題了,事情真要鬧大了…”
他做了個戴手銬的手勢:“到時候咱都得跟著王胖子去西北種樹治風沙!”
徐平又怯生生舉手:“要不咱們在調撥單上做手腳?金溝大隊要十噸尿素,咱給記成五噸。等他們發現&”
“咱們全拿我們大隊使勁呢?”王大龍不悅,“再說了,你當錢進是馬主任那號睜眼瞎?那小子在市里學過會計,賬本倒著看都能看出毛病。”
“他還學過會計?”李衛國問道。
王大龍煞有其事的點頭:“對,我托人打聽過,他還干過老師呢。”
“會計最不好糊弄了。”好幾個人都跟牙疼一樣開始吸氣。
倉庫里頭又開始沉默。
沉默像濕棉襖似的裹住眾人。
韋全民突然指向李衛國:“我知道,你那里有一種褐色的瓶子,里面裝著給牲口用的鎮靜劑,我聽你說過,人喝了會死的。”
李衛國一下子蹦了起來:“日你嗎,老韋,我沒害過你吧?你想要我的命!你想要咱所有人的命!”
見眾人變色,韋全民趕緊補充:“不是真要下藥!就說庫存盤點錯了,把這些藥當消化藥水發給了生產隊喂牲口…”
“然后呢?”李衛國陰沉著看他,“然后等著錢進帶人查賬?”
“我求求你,別出餿主意了,要是沒有主意就閉嘴聽人家說,別他媽出餿主意!”
“要我說咱還是老實點吧,還是等馬主任露面聽他指揮吧!”
“可馬主任那邊呢?誰能聯系上?”趙澤安吐出口煙,煙霧在潮濕的空氣里久久不散。
暴脾氣的韋全民此時也萎靡了:“唉,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啊。”
陳楷糾結過后說道:“要我說,咱們老老實實熬過春耕,然后跟馬主任的事…”
他做了個切割手勢。
李衛國問道:“最后呢?最后咱怎么辦?”
陳楷低聲說:“沒聽過那句話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當紅軍!”
“咱人民軍隊是正義的部隊、是人民的部隊,人家不收漢奸啊。”徐平突然說。
韋全民想撈茶缸砸他,一撈撈了個空,只能罵娘:“你說誰漢奸呢?咱頂多是、是他馬德福的馬前卒,再說就算他馬德福跟錢進的矛盾也是人民內部的矛盾…”
他正說著話。
倉庫的小窗戶跟被人拍打一樣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幾個人全嚇出冷汗來了。
結果只是突然風大,卷著水珠砸在了小窗上而已。
李衛國害怕了,說道:“風緊扯呼吧。”
陳楷也點頭:“今天先到這里,反正該干什么咱們已經有數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把馬主任叫回來,這樣,這件事由趙澤安你來辦。”
然后他就拉開門先走了。
趙澤安:“日你娘!”
其他人也穿上雨衣或者蓑衣紛紛離去:“趙澤安,你來辦。”
趙澤安:“老子挨個日你娘!”
一行人離開倉庫各奔東西。
陰云又厚重了一些,天色黑漆漆的,顯然這場雨今天停不下了。
李衛國回到醫藥站后眼珠子一個勁的亂轉。
他背著手在房子里轉來轉去,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前些日子錢進過來盤貨時候那不懷好意的笑容。
馬主任靠不住了。
錢主任上臺了。
他最終一拍手掌,決定先下手為強:老子要投錢主任。
正好下大雨的緣故,公社冷冷清清,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
他盯了供銷社門口一會,發現確實沒人去買東西,便又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出門去了。
雨絲在供銷社門前的燈光照映下,像一蓬蓬水銀扎進泥地里。
李衛國踩著水洼小跑,褲管濺滿泥點子也顧不上。
他從后門進的供銷社,直奔主任辦公室去敲門。
結果指節剛碰到門板,里頭就傳來清朗的聲音:“進來吧,李站長。”
李衛國心頭一顫。
怎么回事?
錢進怎么知道是自己在外面?
難道他在監視我們?
李衛國心頭浮現起一個叫人驚恐的念頭。
錢進倒是沒監視誰,他手里只有張愛軍自己,派不出去。
不過李衛國是從后街來的,主任辦公室后窗能看到后街情況。
今天一直下雨,街道上沒什么人,剛才錢進一眼就看到急匆匆趕來的李衛國了。
李衛國此時心亂如麻。
他推門進門,卻差點被門檻絆倒。
燈光下,錢進恰好正在翻看春耕物資調撥單,藍工布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結實的肌肉。
“錢、錢主任。”李衛國摘下斗笠解開蓑衣,滿臉賠笑,“這天氣您還在忙呀?您真是盡忠職守、兢兢業業…”
錢進用鋼筆尾端點點賬本:“不能不忙,春耕是國家民生、人民生活的命根子。”
“幾個大隊報上來的尿素需求量,跟庫存對不上。”
然后他猛地抬頭看去,目光像兩枚釘子往李衛國身上扎:“李站長冒雨過來,是醫藥站缺什么物資了嗎?”
雨水順著李衛國的褲腳在地板上積成小洼。
他咽了口唾沫,下定決心一跺腳大聲說:“我是來向組織坦白的!”
聲音大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又趕緊縮了縮頭說:“錢主任,我有事…”
“先等等。”錢進不動聲色的將辦公桌后一臺機器搗鼓了一下。
像是收音機。
錢進說:“你繼續說說。”
李衛國好奇的看了眼收音機又說到:“是這樣的,錢主任,我要舉報,舉報陳楷、韋全民他們、他們正在密謀破壞春耕工作!”
“我要舉報立功,我要為民除害!”
說著他還把貼在懷里的一張信封拿了出來。
信封里滑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是好幾個人的簽名和紅手印。
錢進展開一看,標題赫然寫著《關于抵制錢進錯誤工作行為的聯合聲明》,落款處竟然還有馬德福!
也就是說這份聲明是幾天前的東西了。
“這是我在王胖子食品店里翻出來的東西,今天剛翻出來就給錢主任您送來了。”
“另外今天還發生了一些事,我必須向您匯報…”
“陳楷要把結塊的肥田粉當化肥發,韋全民準備在調撥單上做手腳。”李衛國越說越快,唾沫星子濺到賬本上。
“王大龍最惡毒,說要往煤油里摻汽油!”
錢進突然笑了,手指輕叩桌面:“李站長不是也按了手印。”
“我一直是忍辱負重當臥底啊!”李衛國急得去掏襯衣口袋,拽出個小本本,“您看,他們說話我都記著呢!”
翻開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寫了今天密會時候的一些信息,什么“8:45陳楷說肥料摻沙子”、“8:51王大龍罵錢主任是縣領導的狗腿子”等等。
錢進蓋上這封信站起身,嚇得李衛國往后一仰。
“李站長,坐,到桌子這里坐下。”錢進從鐵皮柜里取出個新搪瓷杯,沏了杯濃茶推過去,“我看你記載的內容里,還有同志說馬德福會王者歸來?”
“什么王者歸來?”剛坐下的李衛國一愣。
錢進說:“就是他還能回來當主任。”
李衛國雙手捧住茶杯取暖,一聽這話茶水卻潑了大半在桌面上《人民日報》上:
“那、那是韋全民瞎吹!馬德福他哪能回得來?是吧,錢主任?”
要是馬德福回來,他可就完蛋了!
從他今天踏進辦公室大門起,全公社沒人比他更希望馬德福完蛋的。
馬德福的小心眼他可是清楚的很,讓馬德福知道他李衛國背叛了馬家軍,他能打斷李衛國兩條腿!
李衛國抓住機會舉報馬德福:“韋全民偷偷給馬德福老婆送過很多東西,這事我能作證!”
錢進不說話,笑吟吟的看著他。
雨水砸得瓦片叮當響。
靜聽春雨聲。
李衛國這邊被他看的心里發毛,一狠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抖擻出來:
“馬德福平日里貪污受賄,就拿他走之前說吧,他還克扣了下發給大隊的獸用青霉素,藏在我醫藥站里,準備那啥,就是準備以后他帶到市里的黑市去賣掉…”
錢進拿出本子和鋼筆遞給他:“別光說,要寫下來。”
終于完成了對馬德福的致命一擊!
他得知馬德福沒有被開除后還挺郁悶的,琢磨著怎么能想辦法釘死這貨。
金海三人確實支持錢進,確實愿意跟馬德福劃清關系,奈何三人以前也不是馬德福的心腹,所以他們并沒有馬德福犯罪的具體證據。
另外就算他們能接觸到,他們也不敢記錄下來。
一旦暴露那會惹上大麻煩的。
趙大柱和金海都是本地人,不圖晉升,只求工作安穩。
劉秀蘭是個小姑娘,更不敢得罪領導。
所以錢進要破局確實需要二級分銷站這幫人。
他還琢磨著怎么去收拾這些人,尋求突破口呢,結果李衛國主動送上門來了!
李衛國寫了幾段內容交給錢進,然后點頭哈腰還在等候對方發號施令。
先前蓑衣漏進脖子里幾滴水,他一直沒注意,此時衣領里的水滴順著脊梁骨往下淌,涼得像活蛇。
方才倉庫里他表現很勇猛,“跟錢進那小子斗爭到底”的聲音就他喊的響亮。
但如今他可變了想法,這會兒他滿腦子都是自家地窖里那兩箱發燙的青霉素。
只要錢進一聲令下,他愿意冒雨把青霉素給各大隊送過去。
結果錢進又不說話了,看了他寫的內容后臉上露出冷笑,似乎對他的態度不滿意。
李衛國心里暗叫苦也。
他掌握的馬德福違紀行為確實多,可他同樣在里面違紀了,要是寫出來,馬德福要完蛋,他一樣得完蛋!
所以他只絞盡腦汁的寫了一些,馬德福和其他人共謀的貪污受賄行為,近兩個把自己摘的清清楚楚。
“錢主任,我覺得當下最要緊的還是關于春耕各類物資保障工作,這是緊急情況。”李衛國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想轉移話題。
他還拿出了切實的證據來論證論點:“西坪生產大隊那邊肯定挺著急,那里離咱公社最遠,去年因為瘧疾死了兩頭牛,今年春耕怕是需要牲口…”
錢進問道:“你能給他們保障上牲口嗎?”
李衛國訕笑說:“春耕活累,天氣又冷熱不均,所以牲口容易得病,我能給保障上獸藥,讓得病的牲口早點治療。”
錢進哼了一聲。
他覺得李衛國太狡猾,還是得敲打。
于是他拍了拍筆記本說:“藥物保障工作必須做到位,不光是獸藥,還有人用藥品比如葡萄糖。”
“那天我去你那里檢查,怎么沒有發現葡萄糖粉?”
李衛國這次挺直了腰桿:“今天縣里供應的葡萄糖量不夠,我全給各大隊發下去了。”
“不過,”他又習慣性訕笑一聲,“可能在雙代店被克扣來著。”
“錢主任,雙代店里頭有不少壞人,像趙澤安、王大龍這些貨色,他們全是那個馬德福的一丘之貉…”
從老代銷員趙澤安開始,他挨個點評各生產大隊的代銷員。
在他口里沒有好人。
錢進記錄了不少黑料。
不過真真假假不好說。
等李衛國喝了一杯水說完了,他把筆記本推過去:“那你簽字摁手印吧。”
李衛國支支吾吾。
錢進笑了:“不簽字也沒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李衛國唯唯諾諾的笑:“對對,錢主任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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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錢主任,我要舉報,舉報陳楷、韋全民他們、他們正在密謀破壞春耕工作…”
是自己的聲音!
李衛國當場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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