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尊下的惡意竟如此之大?”
黎卿步履黃沙之中,手提一盞蓮華靈燈,幽幽然出言。
其形其影,自夢境深處投射而出,竟與那黃沙神域互相重迭,與幽明之間徘徊,深合虛實之道。
肩上替命巫傀發動了一次替死之后,原本的憨態可掬再也不復,替死鬼的本相漸漸顯露而出,小臉陰寒,滿帶著森冷、詭譎、與未可知的惡意。
玄陰清冷的年輕道人,惡意橫生的掌上巫偶,就那般肆意的侵入這方神域,著實是有幾分狂妄了!
大黑天咒,夢!
這是黎卿得了那靈蝶入夢殺人術精解之后所衍生的第二咒,乃以夢境為媒介,讖咒入侵。
此刻在這巍然的神域籠罩之下,巫傀詭譎,道人入夢,還真就從神域的底層機制上豁免了一切的權柄神威。
“不知所謂!”
離山之神亦是北地受無數人瞻仰,供享社稷祖廟的存在,可不是這南國仙二代拿來所謂的刷資歷的墊腳石。
橫目睥睨了那小東西一眼,這尊神祇便再也不搭理他。
若非被那兇悍的玄龜纏住,祂即便沒有夢道權柄,也有的是手段將那小家伙從尚且薄弱的夢境淺層揪出來。
但此刻,這無關緊要的蟲芻,任他在旁上躥下跳又能如何?
離山之神不屑地瞥了那茍存于夢境中的黎卿一眼,抬手祭起一柄桃杖,轉身便繼續向那北軍的鎮獸玄龜打去。
玄龜之巨,若山岳巍然,那接近三百丈高的離山神軀在其面前都有些相形見絀,桃杖兵鋒,破不開那玄龜堅甲,山神偉力,也鎮不住這滔天巨獸。
作為北軍之中聲名鎮壓天塹大江的馭獸,即便是萬軍兵臨,它亦能在這看不到邊際的廣闊大江上將諸敵拒之于外。
眼見那尊山神不屑搭理自己,轉身與玄龜鏖戰,遠處的水伯跟那北軍大將亦是廝殺甚烈,神術刃芒交擊,刻意地將這神域底部撕裂,叫陷入黃沙中的諸多艨艟旗艦紛紛墜回江底。
這般叫陣每隔數旬就有一場,通常是兩尊陰神戰力帶隊,于天塹大江之中分個勝負,總不讓對家安生。
黎卿可不知曉雙方約定俗成的默契,游走于夢境深處之時,卻是不知不覺間將那陰翳的鬼腳印渲滿了大半座黃沙岸堤。
初時,那嘈雜的腳步聲還并不為人所察覺,畢竟,兵甲諸弼正處于生死之間,那腳步聲再是紛亂,也犯不著戰場上面,怎惹他等分心?
直到…有從神弼將在廝殺之時突然面色晦暗的栽倒在地,被眾兵甲一擁而上亂刃分尸。
一次如此倒還不為過,但一名名紫府境的從神弼將接連倒下,其脖頸手足之間,皆是密密麻麻的鬼手印,尸身之下,又是紛亂嘈雜的黑色腳印,就好像是有著諸多看不見的厲鬼隱藏在影子下,不斷地開始獵食著這些神弼。
這太過詭異了,上到被那玄龜托起的神域黃沙,下到尚在江中浮沉的艨艟戰艦,雙方的兵馬都心頭惶恐,四顧回望著那看不見的敵人。
當然,也有神經大條的甲士趁這機會,掣起投矛長槊發起了更猛烈的進攻。
“列陣反推!”
“這是嶺南的鬼神之術,是…自家人。”
那須發皆白的牙將左手扛旗,右手橫起長槊,一擊貫穿那巨大的弼神軀體,將其悍然釘在了一座已然斷裂的艨艟之上。
這老牙將一步一步越過血泊,掃過血泊中幾具熟悉而不成人形的尸身,眸中閃過一絲隱忍,再次轉過頭來與神域某處的黎卿對視一眼。
是了,怕是嶺南宗族出身的道人!
老將扛起血魔元帥旗幟,勉強朝著黎卿擠出了一個笑容以示善意,又呼令著甲軍穩步推進。
離山之神、清水神 踞于北岸已久,雙方例行征戰,日積月累下來,死傷已是甚重。
但今日,觀望著那一頭頭倒在黃沙與江面上的弼神尸首,料想北軍可算是小勝了…
那老牙將宛如梟目的視線投來之時,卻叫黎卿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能代主將執掌帥旗,想來,這位老將也是北軍中的前幾號人物了?
黎卿只與那老將視線交錯,微微頷首,,將燈籠一提轉身又隱入了夢境深處。
此處五光斑斕,方圓百里,每一頭生靈皆有念,有念有想即夢,清夢、濁夢、美夢、噩夢,無數的念頭與幻象交織,勾勒出了這方脫離現實的離奇之地。
黎卿便行走在那一道道夢影聯袂的夢境之中,窺探著現世的眾生。
在這里,一道道古去天鬼的投影木然的行走在夢境之中,影影幢幢,跟隨著黎卿的指引,踏足而下,便是一道道鬼足印銘刻,伸手入侵,便是致命的襲擊。
“若是北境的神祇只有這個程度的話,那可…”
抬眸望向那跟隨左右的水火二將,黎卿話卻是未說的太滿。
若是祖廟諸神的神弼都只是如此的話,他怕是一人就能讓這整支兵馬覆滅。
自夢境深處開始,響徹在諸神弼臣耳旁的急促腳步就像是催命符般,將那一尊尊諸廟弼臣引向了黃泉路。
鬼神手段,恐怖如斯,黎卿甚至都還未動用過任何的道法神通,便已經在這支神祇兵馬頭頂蒙上了一層夢魘!
饒是方才一顆心提起的史大長老都不由得瞳孔震顫,一時無聲。
“魂道神通駕馭鬼神?黎卿…他果然有些不一樣!”
即便是那御鬼鐘氏,嶺南諸族,也未見有誰人將這鬼神之術用成這樣。
此中內情,外人并不得知,但黎卿現在已經有了不同的見解,嶺南諸道他等皆是馭鬼,馭的不過是那詭譎之術。
唯有黎卿自己才知曉,魂道讖法以馭巫鬼神咒,此中禁忌雜學極多,連他自身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其然,這般連術者都不可預估的禁術,才是六天鬼神能橫斷曾經的天都古史之原因。
見那水火二將不言,黎卿亦是再不做逗留,玉手幽光纏繞,往那戰場某處一指,致命的襲擊便隨著這一指落下,而那與鮫女有幾分相似的神弼此刻卻對即將到來的死相毫無察覺!
便在這一擊立刻就要功成之時,黎卿肩上的巫傀小臉立即掉轉,朝著身后呲起牙來。
這一變故令黎卿怎不心驚?遠處的山神可與那玄龜角力的正在酣處,半座神域都在因此顫動,怎么會?
可正待黎卿要催動替命巫傀遁走此方之時,滲人的觸感從腳踝處忽然傳來,卻是一道幽泉弱水化作的手臂自未知之處忽然伸出,一掌捏住了黎卿右腳。
“抓到你了,小家伙。”
“可不能仗著有些手段就亂來呀!”
卻是一聲清脆嗤笑從夢境之外響起將癸水化作幽泉注入夢境,將黎卿右足一抓,悍然便往下方一拽。
隨著猛然的失重感來臨,瓢潑水牢往黃沙神域中死相濺射,叫黎卿生生被拖到了現世之中。
夢咒眨眼被破,黃沙神域的層層鎮壓瞬間便全面壓制了黎卿,將其就那般暴露在了諸神祇面前。
“嗯?竟只是一紫府小道?”
遠處離山之神面色驚異,調動神域加持于黎卿頭頂之時,似是山洪傾覆般嗡嗡道。
先前祂等還以為這是一名紫府圓滿的鬼神,欲橫跨一步,插手祂等的戰斗,可誰能知曉,這竟然只是一名尋常的紫府道人?
“也不奇怪啦!”
“鬼神一道,不甚倚仗自身,祖先宗廟傳承有序,后人爭氣,逢三元時節大祭,簞饗不絕,總是這般,連我等諸神都免不了中招…”
旁側的清水之神清水伯顯露出身形來,呈窈窕女子之貌,輕紗半掩,欲說還休,一如神仙妃眷之貌。
清水就在天塹北去七千里,女神本就是傳聞中庇佑清水的神靈,得帝朝封禪之后,卻是有神祇祖廟建立,自那冥冥之中自然有人入主,或者她本不是這樣,但其神名便是清冷而御,便叫這承了神位的貴女愈發往那清水神女的形象靠攏。
這位水伯一個閃身間橫跨整座神域,拋下那幾乎造成毀滅性襲擊的北軍大將,卻是徑直將黎卿拖回神域之內,保住了手下的幾位清水神弼。
“你這家伙,下手如此殘忍,該罰!”
與黎卿相比還要高出一線的神女現出身影來,似是流水云霧一般,躲開那巫傀撲來的小爪印,嬌嗔之間亦是一掌朝著黎卿拍來。
那素手之中,一方澤被天地的權柄加持,如江河傾倒,要將黎卿狠狠鎮滅在此,為被那北軍蠻子不解風情的撕打出口惡氣來。
但那神女的素手方才落下,一尊同樣無暇玉手自黎卿身后伸出,竟然是毫不加掩飾的架住了這尊神手。
被選中的鬼郎,可是幾乎從不允許任何女子與他有任何接觸的,尤其是那禍水般的神女。
便見黎卿秉燈于黃沙之間,那招魂鬼篆似是無垠幽光一般迅速的覆蓋整只右手,亦是在在這鬼篆加持之下,那南斗延命燈終于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顯露出了其禍殃的一面,玉色蓮華在這眨眼之間便化作一盞血色燈籠,那燈籠之燈光并非是法光而是一片幽冥晦暗。
來源于岐山的幽冥域正借著這盞血色燈籠降臨此處,黃沙神域自中心處被粗暴的撕開,一道更加詭譎、陰晦的幽冥域終于半顯降世。
清水伯與鬼母雙手相碰,片刻之后卻是當即倒退數步,原本調笑打趣瞬間變成滿目陰沉,她輕捂著那被玄陰母氣灼出淤青焦痕的素手,眉頭緊蹙。
且看那前方,鬼郎秉燈,有絕艷鬼母靜靜地側于郎君身后,木然陰冷的視線窺視而來,那才是真正地令聞者毛骨悚然的存在。
岐山域的權柄在收歸,鬼母與黎卿所受到的反饋亦是極為龐大,尤其是鬼母,一身玄陰母氣猶如黃泉浩瀚,令這山神水祇、國士玄兇盡數為之而側目…
“這就是…驚震江南道,冥婚送契,紅妝十里的崔氏鬼神——玄陰鬼母?”
“有意思了!”
“不對…這尊兇物怎么要化陰神鬼府君了?”
史大長老原本就要祭出來援護黎卿的法寶金如意尚在空中盤旋,鬼母的出現令他當即一滯,驚疑不定的望向那與清水之神交手都不落下風的存在。
果然,這黎二郎的背后定是幽天某一故族之遺留,昔年便有人借這追尋黎卿的鬼母清掃了半個西南,將一路不聽號令的地方一網打盡。
昔年,她還是日游之時便能令陰神褚龍君都感到心悸,現今…她居然要成大氣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