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聽聞南國人道求士禮,仙道逐長生,也依舊保存了些許六天故鬼的宗族…今日,終于得見了。”
“只可惜,這位鬼姬姐姐,兇得很喲!”
那清水神女似是告狀般,將那掌上揮之不去的淤青傷痕顯露而出,甚至讓這戰場之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能見識得到。
如此楚楚可憐般模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黎卿與鬼母合力將其欺負了呢。
然而,休管其講得如何天花亂墜,這邊鬼郎提燈,血光肆意,無邊的幽暗蔓延開來,鬼母側身與黎卿肩后,那令生人毛骨悚然的視線逡巡四方。
二人身后的黑暗之中更是有一方荒山鬼宅虛影若隱若現,無人識得那異像為何,但那座巨大的鬼宅之中,紙人鈴鐺隱隱幢幢,滿掛著血色鬼燈籠,像極了陰世一冥府…
此方鬼蜮惡意斐然,正維持著黃沙神域的離山之神面色難看,兩杖砸在那玄頂,以一記流沙牢籠將那巨物沉到神域下方,暫且將其放逐離此方戰場,下一瞬,這尊數百丈高巨人便一步躍遷數十里,借著神域之力圍至了黎卿身后。
突現的一杖自神域深處襲來,一擊落在這幽冥鬼蜮之中,掣以磅礴的偉力,將那血色幽光都打的晃動。
“好你個小鬼,本尊不與你計較,你倒是蹬鼻子上眼了?”
山神怒嗔,猶如天雷滾滾,將整座神域震得嗡嗡作響。
眨眼之間,黎卿便咒殺了超過兩掌之數的神弼,弼者,臣也,神龕祖廟中的配祭從神,亦是兩尊神祇的爪牙助臂。
于這兩尊神祇而言,黎卿所作所為無疑在掘祂等的根基。
離山之神最是憤怒,掌提天柱般的桃杖,抬手便是追擊,要將這邪性的黎卿與鬼母誅殺在此。
破空的神力擊出轟鳴,連虛空都似是有些承不住這般巨力,氣浪翻涌間,天地都在顫抖。
饒是這如此悍勇的一擊,打在這幽垠鬼蜮之間,卻是依舊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桃杖落下,無邊幽垠就好似化作了一座深淵,原本的異像與黎卿二人渾然消失不見,那道血光再也不存,只留下將神杖偉力盡數吞噬的昏暗。
任爾巨力無邊,在這鬼蜮之中,也翻不起浪來!
“若是黎某沒有猜錯的話,大周帝朝的社稷神道,巴國的祭靈神教,與那六天故族的宗廟鬼神,其實也脫不開干系對嗎”
鬼神鬼神,既是幽天厲鬼,自然也有陰世的神權,如此才為鬼神。
便如這鬼神的鬼蜮,似乎與那神道的神域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岐山權柄加持的鬼母,在鬼蜮這一塊,比之那離山之神,還要強上一籌。
其看那無邊幽垠之力,詭譎的扭曲之力自不經意間便忽然投射而出,先是一道破舊的草繩落下,往那山神脖頸之間一掛,還未待祂掣力反抗,那看似尋常的草繩便猛地一束,竟將那巍然的神軀生生懸吊在而起。
離山之神,雙足方才離地,必死的襲擊便從四邊八方蔓延而來,咔嚓咔嚓的破碎之聲竟是自那山神軀殼之上爆響,巍然神軀而寸寸俱碎。
此刻的猩紅燈光再才從幽暗的一角升起,卻是黎卿掌燈,鬼母同行,二人自黑暗中再緩緩出現,一者掐訣,散去銷魂夢咒,收歸諸念,一者玉手自握,引動暴虐的扭曲鬼蜮,竟是要生生擰碎那尊山神軀殼。
岐山幽冥域與玄陰扭曲鬼蜮二者重迭,其威力乃是經過驗證的,昔日的金曜太白都未曾破解!
“黎某也見識過不少陰神真境,他們倒也沒有閣下這般狂妄。”
黎卿眺望著那引動離上權柄對抗兩層法域臨頭的巨物,無聲一笑。
亦是此刻,天邊鳴鏑之聲颯颯而起,卻是有數道流星撕裂虛空而來,接連將那山神軀殼貫穿。
轟隆隆一聲,那原本被束縛在半空中的龐然大物品卻是瞬間就如出膛的炮彈一般,轟然倒飛十數里去,狠狠的栽入在大江之中。
“當然,它也就皮糙肉厚這一點了!”
北軍的大將自空中閃身躍下,落在了黎卿不遠處的江面之上,望著那被庚金長槊貫穿頭顱的山神軀殼。嗤笑一聲道。
身為最擅征伐的人道國士之修,尋找破綻、斬首奪命已經是他的本能。
這不,黎卿的突入便是其中一道契機。
此刻黃沙神域緩緩收斂,其中的從神諸弼、猛士群甲齊齊落于江面,而北軍五校之中,左右二軍開始與前軍變陣換防,后軍的諸士亦是引動軍禮、戰詩,投下諸多禁制將這整座江面都臨時禁錮。
北軍的接替推進,似乎已經宣判了這場戰斗的勝負!
那名大將落在一旁,與黎卿二人呈掎角之勢,也同時細細的打量起了黎卿。
南國的鬼神從未參與過與北國的相抗戰場,這其一是那群宗族的鄉里觀念太重,尋常鬼神等閑也離不開宗廟,其二也是當今的鬼神實在沒有幾個能看。的,對這面戰場無多大的助益,反而諸鬼神的執癖卻是一個極為不安定的因素。
此刻見到黎卿如此能耐,他等豈不驚嘆?
不過此刻的黎卿卻是并未關注四方,他的神念盡數聚焦在了那尊山神身上。
安忍不動若大地,巍然渾厚是群山。
這離山之神可并沒有這般脆弱,即使初見中了鬼母的招,再被那北軍大將打壞神軀,他主體未損,卻是依舊可戰。
大江之下,渾厚的氣機猛然升起,卻是一道健碩的人形破開大浪而來,其上身赤裸,金色的群山圖騰銘刻在胸,下半軀乃是以不知名獸皮結作的裙甲。
此獠出來便是一掌將那大將的長槊輪出來回去,手中將那神杖如意變幻大小,提杖就要殺向黎卿三人。
“不可!”
后方的清水伯見山神又如此逞強,不由得稍顯急促的出聲提醒了起來。
“鬼神宗廟與神祝沒有什么不同,莫看他不過是一名紫府道人,你可知他身后有幾尊陰神、幾道底蘊?”
“切不可擅動…”
清水與離山并不遙遠,二人也算是百年的友人了,此刻清水伯連聲催促,想要阻下那被落了面子的山神。
仙道,看的是其道行高低,神道,可觀其權柄上下。
而六故宗鬼,卻是得先打聽清楚其背后的氏族到底是哪一個,坐于臺前的只是那幽世諸鬼的門面,只是那致命陰影的冰山一角,更恐怖的龐然大物通常都藏匿在幕后。
當然,呼喚那山神之余,這位清水神女也沒干看著,素手一抬,那大江之中浪濤倒卷,立時便有三道千丈水龍翻覆而來,攜帶著那澤頃一方的滔天巨力,瞬間便將那數百艨艟戰艦撞翻,再反若天河倒轉一般,朝著黎卿等人襲來。
狹長似利劍的艨艟倒是并不畏水,它就像是一座上下完全封閉的游魚,黃沙暫埋,洪水倒卷破不開艦體,但依舊令其中潛藏的精銳甲士不太好受。
陰神鏖戰,外圍的神弼與諸甲都開始果斷地繞開,唯有那幾名堪比紫府圓滿的從神、牙將才敢徘徊在余波附近,刀尖上廝殺起舞…
而正處于滔天亂流中央的黎卿,左手秉燈,右手一指,江中水氣、云氣、霧氣、陰氣…諸氣瞬間倒卷而來,與其眉心祖竅的一縷元始祖氣相合,立時化作重重慶云。
這云氣重迭,若棉絮若浪花,擋在那擊天大浪之上,層層俱碎!
但待那慶云破盡之時,襲向黎卿的那道水龍神術已經化作的瓢潑雨點散落,云層之后猩紅的燈光又再度隱去。
“躲躲躲,果真是陰溝里的老鼠。”
“本座便送你下去,好好當一尊廟中鬼神。”
離山之神見清水伯與那北軍大將出手鏖戰,原本丟出了數百里外的玄龜巨物也還有些距離,獰笑著便向黎卿襲來。
方才鬼母那道襲擊著實令他暴怒,那鬼蜮雖強,但也不過是尋常神域的水平,只是其中扭曲詛咒有些奇異,令他一時著了道而已。
他可不想時候成了這般小東西的聲名遠揚的墊腳石。
似是黎卿這般當代道人,不外乎就是結了些許底蘊,與諸多陰神真境交手,全身而退,事后便被宗門世族大肆吹捧,以此獲得政治利益罷了!
如此之人,實在令祂不屑。
確定了那黎卿的底氣全在鬼母身上,離山之神再也不做收斂,一杖墜出,黃沙神域順便具象作一道萬丈長的黃光,眨眼射穿大半道江面,險險擦著黎卿的身子而過。
“不對,他要攻擊的是崔家姐姐?”
方才側身躲過那寒光的黎卿心頭一驚,原本他還驚訝那山神不該如此,幾乎令他反應不過來的襲擊卻這般打偏了,豈不是可笑?
但當鬼母與那化光的神域接上一擊,為其中那柄桃杖震退十數里后,黎卿再才發現自己居然落單了。
那離山之神瞬間出現在了黎卿身前,一記樸實無華的沖拳砸來,與那抬臂擋在身前的招魂鬼手碰撞而上,厚重的太古神山偉力與幽光雷光一撞,炒糖豆般的霹啪啦啦之聲瞬間爆響,立即便有撼山之力落來,只叫黎卿雙臂一麻,整個人都瞬間崩飛出去。
陰神真境,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精氣神、性命靈皆是蛻躍了凡塵的存在。
便由此處而起,黎卿一被其找到機會落單,那山神立刻欺身上前、鞭腿、勾拳、膝撞、肘擊…狂風暴雨的襲擊如同擊打沙袋一般,將那神山偉力瞬間傾泄于黎卿全身。
及至最后一擊將黎卿踹下那天塹大江之時,這名山神依舊是極為詫異的打量著那全身像是玉石般生出了亮眼裂紋的青年道人。
“居然能抗住吾這一輪的拳拳到肉的毆打?”
白骨如玉,肌似冰石?看來這年輕人的命功修行有點造詣。
若是平常的道人,除了那將人體大藏煉得與石頭般又臭又硬的蒼山服餌金丹道外,與這很難有人能活下來。
但這尊山神也絲毫沒有留情,望著那墜落大江之地的黎卿,抬手一招便是招來百丈高的山石巨劍當頭鎮下。
這可是嚇壞那尚在觀戰的史大長老了,只見那法寶金如意往空中一懸,那山石巨劍被其一震當即就偏移了方向,水火二將不知從何而起,駕馭起赤藍二氣,阻在了黎卿身前。
他老道也不知曉場中變化竟會轉變的如此之快啊?
被那帶著辟邪之力桃杖打退,鬼母木然的神色猛然便回頭一眺,可黎卿已經掉入了那被無盡幽暗覆蓋的大江之底,再無了絲毫痕跡。
鬼母終于似是失了韁繩的大兇,玄陰扭曲鬼蜮順便暴漲,方圓八十余里皆為之覆蓋,上有道道吊死鬼附的草繩垂下,下方道道幽深旋渦交織,有百鬼虛影自其中不住地誕生,凡被其籠罩的弼從神將,咻地一聲便被那鬼繩吊起,,緊接著又是咔嚓咔嚓的骨裂之聲響起,凡是被起扭曲詛咒波及的神兵,盡數被擰做了一道道血肉麻花般,吊在了空中搖擺…
這是鬼母,是可禍國的幽冥大災!
玄龜重新歸來,堪比陰神的鬼神暴動降世,南國的頂級道人又出現了一位,看來這一次他等的叫陣真是遇上了不好的時候啊。
清水伯搖頭嘆息一聲,也不再與那大將糾纏,揮袖一灑,場中為數不多的侍從神弼便被她收了起來。
“南國的北線怕是增援人手了,這一場且算是你我小敗,撤吧!”
與那山神呼喚一聲,清水女神望著那接天的帷幕便開始緩緩后撤。
那小東西估計是沒了,連身后的厲鬼都怒然暴動了。
也是,陰神境就是陰神境,他那受鬼神庇護,外力所加持的“戰力”,又怎能久抗陰神真境呢?
“哼哼,走!”離山之神瞥了一眼戰場,見那身隕的神弼皆是出自自己的道府,面色實在不太好看。
祂不如清水對手下細心,眨眼間就快成光桿司令了,可實在頭疼。
不過瞥了一眼那沉入淵河之地再無動靜的地方,這尊山神嘴角又是微微勾起。
斃殺了一尊南國宗族鬼神子嗣,或許就是讓那宗族動搖的開始,這也是道不算太小功勞了!
兩尊神靈與面色難看的史大長老與北軍大將瞥上一眼,就那般公然的開始離去,后者雖面色陰晴不定了許久,但也實在沒有出手阻擋的想法。
三皇宗這位大長老卻是心頭發苦,暗道玩砸了,怕是回去要吃大掛落,不知天南那位臨近坐化的大真人會不會親自前來將自家腦袋擰了去泄憤!
但就是此刻。
后方眉頭深鎖的莫靈仙子卻是察覺了有什么不對。
這不可能啊?黎卿當時可是有與那槐連鬼君鏖戰的底氣的,原先他便有與陰神交手的經歷…
不對,那尊鬼君送的替死巫傀!
正念及此事之時,卻見那江面艨艟上被拖拽回其中的諸多甲士尸身接二連三的開始崩碎,尚且溫熱的血沫濺射在旁側的猛士身上,一時間竟將那江面染作煉獄場。
“這…這…”
諸多尚且還活著的甲士望著爆作肉泥的袍澤,先是呆愣在原地許久,隨后更是目眥欲裂,狠狠地望向那兩名就這般退走的神祇。
該死,日日叫陣,也是這般殺完了人就全身而退,連尸骨都不為我等留下。
難道神祇、仙人就是這般高高在上,藐視凡塵,即便敗了也能堂皇退走嘛?
諸軍心頭忿怒之余,卻是聽到一道朗聲呼喚。
“離山神可在?”
這一輕蔑的呼名喝令,叫那離山之神腳步當即停駐而下,猛然回頭望去。
卻見黎卿竟然安然無恙的立于某處云中,居高臨下的俯瞰而來,倒是他肩膀上那小小的人偶,在第二次替死之后,面目愈發陰翳了。
這小鬼?
正欲口吐芬芳之時,一尊陰冷的鬼手卻已經是幽然摁在了這山神的肩上,卻是黎卿被其輪番轟炸之時,已經叫其沾染了黎卿的玄陰一炁,也沾染上了黎卿的因果。
鬼母循因果而來,直接便是一掌搭在了那離山神的后肩之處,陰冷的玄陰母氣,暴虐的沉淪扭曲法意肆意的侵入那本源神軀之內,竟一時間叫其呆在了原地。
“不好!”
清水神女見此,暗道不妙,怕是這三四尊陰神戰力要聯手留下他等。
正欲縱身打退鬼母,接應后方山神的神女卻是突然右肩一痛,她雙瞳之中渾然不可思議的望著這只掉落在地的手臂,然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身首分離,轟然倒下的離山神。
“借你性命一用,助黎某更進一步吧!”
幽然的輕笑聲落在場中之人耳中,卻似是陰司惡鬼的低吟。
可此刻的黎卿與陰司惡鬼有什么區別?
無邊的猩血遍布江面,這些鬼血似乎來自于更詭異的地方,與這云水格格不入,而身處那血潭中央的黎卿,更是被密密麻麻的染血黑發纏繞,那發絲之上猩血粘稠,不斷地往水面上滴落,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怎一個恐怖了得?
黎卿居于云中血潭,左手祭起一尊暗紅色的古老剪刀,無聲的注視著遠方二神,也恐嚇著整座江面上的的所有生靈。
其肩膀上的替命靈傀卻在這是猛然轉頭,朝著那血潭底部將要爬出來的恐怖厲鬼呲著牙,似乎是想要嚇退那鬼血深處的封印著的血鬼與血魔殘骸…
“昔年,黎某道行太弱,眼界太低,可是沒少受諸多陰神真境的虧。”
“你道黎某陰損也好,毒辣也罷…呵,這大好的資糧,貧道也就收下了。”
俯視著那離山之神轟然倒地的軀體,黎卿意有所指的暢笑出聲,久為諸多陰神困擾,今日,他終于陰殺了一尊真正陰神真境。
這陰神,也沒那么可怕嘛!
心頭暢意之下,黎卿右手幽光纏繞著五方雷鏈,眸子微垂,竟是強行以磅礴的魂道靈壓與五方雷霆社令雷,將這血鬼蜮中的隱患血鬼強行按回了血潭之中。
直至此刻,黎卿終于能在沒有鬼母鎮壓的情況下稍微動用這柄入道以來最大的機緣長恨鬼剪了。
當他有了如今道行,轉過頭來才發現,那恐怖的鬼發是繞指頭,是束縛鬼剪弒殺鋒芒的助臂,無邊猩血鬼蜮是鬼剪的囚籠,將那每一頭身死長恨鬼剪之下的亡魂困于其中,化作血倀…
這感覺,可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