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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未知旅途和遠方希望

  夏南能殺死有形的魔物,卻對村民心中的無形怪物無能為力。

  面對老村長的死亡,與阿斯彭口中永遠結束的獻祭儀式,場上村民們的反應是他從未預料到的。

  并不因為領導者的死亡而感到憤怒,也沒有從名為“獻祭儀式”的枷鎖中解脫后的欣喜。

  時間仿若凝固。

  烏壓壓的人群堆擠在一起,仿若一頭頭因為受驚而緊縮抱團的羔羊,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位已經當了幾十年村長,眼下卻只能抽搐著倒在血泊當中的年邁老人,望著那位在村子里同樣有著相當威信,手持長弓,經驗豐富的狩獵隊長。

  首先響起的,是一道短促的吸氣聲。

  但在被打破的死寂之后,卻是一種更加令人窒息,泥潭般黏稠的恐慌。

  夏南能夠感受到村民們的茫然與無措。

  也清楚地察覺到了,當他們對眼前所發生情景徹底反應過來之后,那些好似本能般的表現:

  老婦人猛地將自己一臉懵懂的孫女拽到身后,仿佛這樣就能將她與場上幾人徹底隔絕;

  精瘦的中年男人握緊了自己手中充作武器的農具,目光警惕,稍微后退的腳步像是在與夏南等人劃清界限…

  咕噥與低語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他們…殺了村長…”

  “儀式沒有完成,災厄會不會…”

  “外鄉人…就不應該…”

  沒有歡呼,也不存在感謝。

  源自恐懼,代代傳承下對于獻祭儀式根深蒂固,近乎本能的認知,絕非一具徹底死去的尸體,亦或者某個冒失年輕人的一兩句話就能輕松拔起的。

  在某種程度上,這甚至稱不上所謂的愚昧亦或者邪惡。

  自年幼時便被灌輸入腦,讓霧燈村的村民們早已將“獻祭儀式失敗的風險——災厄降臨”與“獻祭的代價——個體的死亡”聯系在一起。

  哪怕冬樹盡力說明,峽谷中的所謂偉大存在已經被路過的冒險者徹底殺死,獻祭儀式是村長為了維護統治的謊言。

  村民們也不可能就這么完全相信。

  對獻祭儀式未能完成的恐懼、對村長死在阿斯彭弓箭之下的慌張、與巨大變故之下對未來生活的茫然,才是他們眼下內心情緒的體現。

  或許只有隨著時間流逝,當他們心驚膽顫地不再將少女送入峽谷,逐漸將祭品替換成牲畜,卻發現并無“災厄”降臨之時,那些充斥著血與淚的愚昧傳統,才終將被他們拋棄。

  也直到那個時候,村民們恐怕也才能意識到,今天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所代表的意義。

  夏南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神色平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心中同樣沒什么波瀾。

  他之所以愿意幫助殺死那頭霧燈怪和后面的德魯伊,一方面是協會任務要求,需要進入峽谷采集霧燈草;

  另一方面,也是順應本心之為。

  從最開始,他就并不期望以此來獲得誰的認可,亦或者想要得到哪些人的感謝,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念流轉順暢。

  但與此同時,見此場景,其內心深處卻不免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

  劍刃鋒銳足以切裂頑石,卻斬不斷人們心中的枷鎖。

  很多時候,看似只要解決了問題的源頭,就能夠終結這一切因此而生的悲劇。

  但現實往往更加殘酷,那些被污染的土壤,那些錯誤的觀念與思想,那些恐懼,比“問題”本身更加頑固,也更難消滅。

  夏南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經受過現代社會培養有著正常三觀的穿越人士,一個以屠殺哥布林為樂的路過冒險者。

  他沒有資格去教村民們怎樣的做法才是對的,也沒有幫助他們從愚昧中解脫的義務。

  殺死那位德魯伊,解決掉這一切的源頭,將真相告知給眾人,已經是出于本心,他所能做的全部。

  至于后面如何發展…將完全是村民們自己的選擇。

  人群最前方。

  阿斯彭手指顫抖著輕輕摩梭弓柄,隱隱發紅的眼眸凝視著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跡,嘴唇翕動,似乎在呢喃著些什么。

  直到身后人群中的躁動聲愈發刺耳,他的意識才終于回到現實。

  沉默著將弓箭系回身后,緩緩抬頭。

  作為村子里地位僅次于村長的二號人物,在那位臉上滿是肉褶的老人被他一箭射死之后,這個面容滄桑的中年男人,已然被默認成為了霧燈村的新一任領導者。

  他沒有說話,但只是收起弓箭的動作,卻已讓人群中的動靜悄然平息。

  隨即,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

  阿斯彭邁步向前,將德魯伊的日記本交還給夏南的同時,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向其莊重行禮:

  “感謝您對霧燈村的幫助,夏南先生!”

  “不管您有任何方面的需求,只要在我們的能力范圍…絕不推辭!”

  如此肅穆鄭重的表現,夏南自然不會無視對方的心意。

  只是霧燈村對他而言,本就只是過去、未來路過的無數個人類聚集地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在霧燈草采集完畢之后,便就沒有了再停留接觸的可能。

  所謂回報…當整個村子加起來可能還沒有他身上裝備值錢的時候,似乎也不再具備有太多的意義。

  便就輕輕頷首,示意自己明白對方所表達的感激之情,同時轉移話題,向著身前的阿斯彭問道:

  “所以你后面是打算接替村長的位置,留在霧燈村?”

  聞言,這個沉默堅毅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

  “獻祭儀式早已成為了謊言,不再有舉行的必要,但他們…”

  阿斯彭的目光下意識瞥向一旁正靜靜望著幾人的村民。

  “倘若沒有一個足夠堅定的領導者帶領,恐怕很難違背這么多年下來已經成為傳統的慣性。”

  “我會帶著霧燈村走出泥潭。”

  阿斯彭的女兒死于獻祭儀式,得知真相之后的他情緒無比復雜。

  可就像是當初在村長的極限施壓之下,于“村子的延續”與“親人的生命”中痛苦選擇了前者那樣,對于這個村子、對于這片養育著他的土地,阿斯彭同樣有著最深厚的情感。

  盡管悔恨懊惱,但真讓他在眼下這種決定村子未來命運的關鍵時刻獨自離開…阿斯彭做不到。

  并不對這個中年男人的選擇發表看法,夏南轉頭望向身旁的冬樹和莉莉艾。

  “你們兩個…”

  “我們離開這里。”身上沾著塵土,冬樹神色堅定,“我和莉莉艾已經商量過了…去河谷鎮!”

  身旁少女沉默點頭,應該是在峽谷大門等待的時候,就已經和對方有了討論。

  “河谷鎮?”夏南眉頭輕挑,看向這個剛剛遭遇了變故的少年,“你想去做什么?”

  冬樹抬起腦袋,眼眸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痛苦與希望的光彩,嘴唇張開,吐出了那幾個夏南早有預料的字詞:

  “冒險者。”

  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也算是一名資深冒險者,對于這一行業的超高死亡率,以及其中各種艱難之處深有體會。

  在某種程度上,夏南還是挺欣賞眼前這個魯莽而勇敢的小伙子的,也尊重對方的選擇。

  但他不想某一天,在旅館酒客的閑聊中聽到對方的死訊,也不想在某天深夜的賭場門口,看到少年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路邊的墮落模樣。

  可如果從眼前兩人的角度出發,以霧燈村眼下的這個情況,哪怕有阿斯彭的關照,對于從獻祭儀式中逃脫,惹怒了峽谷之靈的冬樹和莉莉艾。

  在村民們徹底從傳承已久的愚昧習俗中解脫之前,態度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再留在村子里,遭遇的只會是排斥與冷漠  心中如此考慮著,覺得冒險者并非什么好出路,夏南沉吟片刻之后,提醒了一句。

  “你確定?”

  “這條路…可不好走。”

  “我知道。”冬樹重重點頭,“我聽說過冒險者這一行的風險,也清楚其中可能遭遇的困難。”

  “您放心,我不會那么自不量力。”

  “等去到河谷鎮之后,我們兩個打算先找份零工維持生活,同時也找機會打探關于冒險者的情報,等對這個行業有了詳細了解之后,我再看情況要不要入行,或者尋找其他出路。”

  時間短暫,這兩個年輕人自然不可能商量出如何細致的計劃。

  但見冬樹并非因為羨慕冒險者的實力和財富盲目入行,而是有著自己的規劃,夏南心里面倒是也稍微松了口氣。

  說起來,如果只是想要找一門生計養活自己的話,常年活動著大量出手闊綽冒險者與各類商人的河谷鎮,在周邊區域倒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前往陌生的城鎮,對于一無所有的他們而言,或許危險,卻反而是一條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的道路。

  真要說的話,同是鄉下出身,相比起當初從未經受過戰斗訓練的阿比,冬樹好歹還跟著阿斯彭當了幾年獵人,平日訓練也刻苦,算得上有些基礎。

  如果能夠找到一個不錯的團隊,稍微磨合提升經驗,平日里接一些簡單的哥布林清剿任務,只要別染上什么壞習慣,足夠他和莉莉艾在河谷鎮過上一個相對體面的生活。

  也算是一條出路。

  便也不再多說些什么,只是微微點頭:

  “你們有計劃就好。”

  而對于冬樹兩人的決定,阿斯彭像是早有預料。

  厚實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少年的肩膀之上,語氣感慨而嚴肅:

  “萬事小心,不要逞強!”

  “實在覺得艱難就回來吧,有我在…其他人再怎么樣也不可能當著我的面給你難堪。”

  冬樹沉沉點頭,似是壓抑著心中的情緒,沒有回話,只是身體顫抖。

  “也別急著走,過會先跟我回去一趟。”

  “這么多年下來,你也到了能出師的程度,回去我還有幾樣東西交給你。”

  站在一旁,聽幾人交代著后面的事宜。

  知道關于這趟短途冒險的收尾工作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到了該告別的時候。

  夏南緊了緊身后裝著霧燈草的背包,打算告辭離開。

  卻發覺冬樹突然表現得有些猶豫扭捏,像是藏著什么話不敢說出口。

  詢問之后,眼前這個臉頰兩側長有雀斑的少年,才很是不好意思地向夏南請求道:

  “夏南先生,您也知道的…霧燈村距離河谷鎮的路程比較遠,中間可能還要經過薄霧森林外圍區域。”

  “當然,對您來說肯定算不上什么問題,但如果換成我和莉莉艾的話,路上可能就要危險許多。”

  “所以我想…能不能…請您回程的時候,帶上我們兩個…”

  “請您放心,我們保證聽話,不給您添亂!”

  “也一定會支付給您相應的報酬!”

  說到這里,他原本因為保證而稍微響亮的聲音陡然變弱了起來,顯得沒什么底氣。

  “不過可能需要稍微拖欠一段時間,等我們在鎮上賺到了錢,再送還給您。”

  還以為是什么要緊事,聽到冬樹這么說,夏南頗為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用考慮這么多。

  直接便同意了對方的請求。

  雖然因為之前的獻祭儀式,在霧燈村耽擱了兩天,但因為來時路上就已經節省了許多時間,兩者加起來,距離任務時限還遠得很,時間充裕。

  本就打算回程,路上再帶兩個人,對于如今的夏南而言并不是一件難事,只是順手而為。

  哪怕中途再遇上些麻煩事,也有著充足的容錯。

  “那就先回一趟你們村子吧,我也把補給什么的稍微補充一下。”

  “等第二天早上,我們一起出發。”

  聞言,冬樹和莉莉艾兩人臉上隨之露出驚喜的表情,那種少年人所特有的蓬勃生氣與對未來的美好期望,是此前在峽谷中的二人所從未展現過的。

  天穹邊際氤氳霞光,夕陽將幾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地面與村莊相反的方向。

  背后,是昏暗洼地中若隱若現的破敗木屋、茫然無措的沉寂村民,和過去的噩夢;

  前方,是隨風搖曳的灌木枝椏、燦爛明媚的霞光、未知的旅途和遠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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