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個月后，羅馬城，圣喬凡尼大教堂。
教堂的深邃空間，被無數蜂蠟蠟燭的光暈所填滿。淡淡的蜜香與教堂石材的冷冽氣息、熏香的煙霧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唯有在最崇高時刻才能嗅到的、屬于天堂與權力的味道。
教皇英諾森四世筆直站立著，純白色的禮袍與金色的三重冠構成了絕對的權威。他面前，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單膝跪地，等待著神權的承認。
英諾森四世緩緩抬起手，一名身著猩紅祭衣的樞機主教躬身捧上一個深藍色的天鵝絨墊子，上面放置著一頂純金打造的、結構繁復的王冠。
王冠的正面，鑲嵌著一枚巨大的十字架，四周環繞著象征著兩個王國的紋章。
英諾森高聲道：“以圣父、圣子、圣靈之名，三位一體的獨一真神所授予的權柄…”
說話間，他拿起那頂沉甸甸的王冠，懸于那中年男子的頭頂。
“吾，天主眾仆之仆，教皇英諾森，于此神圣之地，將卡斯蒂利亞王國、萊昂王國的冠冕，授予你，阿方索！”
這就是英諾森四世，給卡斯蒂利亞、萊昂這兩個國家唯一的國王阿方索十世進行加冕了。
卡斯蒂利亞王國和萊昂王王國，在阿方索十世的父親“圣者”費爾南多三世的手中完成了統一。
這個國家大致可以理解為，后世西班牙的大部。
能在羅馬教堂內，為歐羅巴如此重要的國家加冕，英諾森四世的心情相當不錯。
事實上，自從六年前蒙古人從歐羅巴退兵以來，英諾森四世的心情一直相當好。
雖然歐羅巴割地賠款，連俘虜都沒贖回來，才完成了和蒙古人的和平協定。
但是，這不是察合臺死了嗎？貴由死了嗎？
英諾森四世得知這些消息后，馬上發動了教廷的宣傳機器，宣稱這場和大蒙古國的戰爭，歐羅巴雖有決戰小挫，但是殺死了蒙古大汗，大蒙古國的察合臺汗。總體來說，還是取得了大勝！
歐羅巴一片歡騰，英諾森四世的權威不降反升。
英諾森趁機要求，新任的英格蘭國王和法蘭西國王，來羅馬進行加冕。
原本在歐羅巴，雖然羅馬教廷權威甚重，國王登基也確實需要羅馬教廷進行加冕。
但是只有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以及一些特殊情況，國王才會長途跋涉，前來羅馬城由教皇加冕。一般情況下，則僅僅是在本國的大教堂內，由羅馬教的主教進行加冕，不會千里迢迢前往羅馬。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是沒辦法，這稱號里面都帶了羅馬了，不來羅馬加冕怎么行？
英諾森四世促成英格蘭國王和法蘭西國王來羅馬加冕之事后，威望更重了。
三年前，英諾森四世在歐羅馬最大的對手腓特烈二世去世，更是讓英諾森四世去了一大心病。
雙喜臨門，這時候，從東方傳來消息，蒙古內亂，在草原上殺了個尸山血海，英諾森四世就更高興了。
雖然一年前，又傳來消息，蒙古終于終止了廝殺，趙朔任了天可汗，蒙古重新一統。
但在英諾森四世看來，趙朔又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孫，趙朔登基只是將蒙古的內部矛盾暫時遮掩罷了，大蒙古國已經無力再發動對歐羅巴的遠征。
今年，英諾森四世的又取得了一個重大成果。
因為他派出十字軍，幫助卡斯蒂利亞萊昂王王國，驅逐了盤踞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真神教殘余勢力。新任的國王阿方索十世，也同意來羅馬進行加冕！
卡斯蒂利亞王國有著傳統，一直是王權大于教權，又在伊比利亞半島上一直和真神教的殘余勢力戰斗，對羅馬教皇一直不怎么尊重。
毫無疑問，現在英諾森四世的權力，達到了自從羅馬教創立以來，歷代教皇的巔峰！
他的心情能差得了嗎？
一直到第二天，和新鮮出爐的卡斯蒂利亞萊昂王王國國王阿方索十世共進早餐時，英諾森四世都滿面笑容。他甚至和阿方索十世，說起了幾個在旁人看來并不好笑的小笑話。
阿方索十世覺得不好笑也得乖乖賠笑啊，英諾森四世覺得自己還真是不僅平易近人，還頗為有著幽默天賦，心情更加舒暢。
不過，正在這時——
蹬蹬蹬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身穿猩紅袍的樞機主教，急匆匆走進了屋內。
“偉大的基督代行者，東方急報！”
“嗯？東方又出什么亂子了？該不會又打起來了吧？”
六年多來的一切順遂，讓英諾森四世降低了警惕性，沒有注意到樞機主教雙目中的惶恐之色，微笑著接過了那份急報。
不過，待他將那急報略微一搭眼，面色就瞬間陰沉了起來。然后，他的眉頭開始收縮，臉部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顫動。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
英諾森四世將那份急報重重地拍在了桌上，雙目噴火，額頭上青筋暴漲，怒吼道：“趙朔比伊甸園里的毒蛇都要惡毒，比陰溝里的老鼠都要骯臟，都要齷齪！他不是什么上帝之災，他是撒旦的信徒，他是魔鬼的使徒！”
“他一定會被上帝懲罰的，他會下地獄的！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子子孫孫，都會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永遠無法解脫！永遠！”
沒辦法，這封來自東方的急報，實在是太恐怖了。
西方的秘諜們，主要是報告了教皇英諾森四世三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如今已經確定，趙朔給了草原人五年休養生息的時間。這五年內，趙朔會從國庫內拿出錢財補貼眾蒙古那顏，眾蒙古那顏不得對草原戰士征半點賦稅。
第二個消息，忽必烈受趙朔支持，前往東方人發現的新大陸開疆拓土。
第三個消息，趙朔宣稱登基為華夏天子時，得到了天啟，得到昊天上帝傳下的天書。他將部分天書的內容，公之于眾。這封急報的后面，甚至附了那義務教育的“天書”課本的翻譯版本。
英諾森四世看了這三條消息，能不憤怒嗎？
趙朔為什么要給草原戰士們，五年休養生息的時間？恐怕五年后，趙朔就要再起大軍，攻向歐羅巴了。
不對，恐怕沒有五年了，歐羅巴距離華夏太遠，消息傳遞太慢了。
粗略算起來，最早四年后，歐羅巴將面對趙朔這個恐怖的敵人！一個比貴由恐怖得多的全人類的皇帝！
貴由有什么戰功可言？
到了現在，英諾森四世對蒙古的情況已經非常了解了，趙朔才是大蒙古國最恐怖的存在！
雖然趙朔年紀大了，也未必會御駕親征，但這種情況不得不考慮在內！
雖然現在，因為有了火藥的實物的關系，那些歐羅巴工匠們已經把火藥研究了出來。雖然上帝保佑，歐羅巴有著眾多的石堡，光神圣羅馬帝國就超過一萬座。但英諾森四世現在，還真的感到頭皮發麻。
還有，趙朔為什么允許忽必烈遠征新大陸？他不是要讓蒙古人修養生息嗎？恐怕是趙朔覺得，征歐羅巴行有余力，多忽必烈這支兵馬不多，少忽必烈這支兵馬不少。
最讓英諾森憤怒和恐慌的，還是趙朔頒布的天書！
對于地球是個圓球，英諾森四世沒什么好憤怒的。這個時代的歐羅巴人，就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他們認為地球是上帝創造的中心，地獄在其核心，天堂在最外層，天上各個星辰按照上帝設計的完美規律，統一圍繞著地球運行。
但趙朔的天書里面，直接說明，地球只是太陽的普通行星之一，在圍繞著太陽轉。
如此，完美解釋了水星逆行的現象！
英諾森四世這教皇之位是選出來的，而不是繼承的，學問精深。他稍微一想，就覺得，這比教廷推廣的那什么“本輪”“均輪”的繁復理論強多了，很可能是真的！
這也就罷了，天文理論上的勝利，又不算什么決心性的勝利。
關鍵在于，趙朔還有著實證！
趙朔在天書里面還不經意地提了一嘴，如同地球有著月亮一樣，木星也有著四顆衛星在圍繞著木星運動，只要望遠鏡繼續發展，人類就可以看見。
教會不是說，一切星辰都圍著地球轉嗎？現在木星的衛星，又怎么解釋？
光這點，就能讓教會的地心說不攻自破！
這是在掘羅馬教的根啊！
原來，趙朔只是對境內的羅馬教進行改造而已，趙朔汗國內部還是有著大量的羅馬教信徒。
哪天趙朔即便攻占了歐羅巴，羅馬教也能茍且偷生。
但是，現在怎么辦？
一旦趙朔攻破了歐羅巴，并且允許人們用望遠鏡仰望星空，羅馬教還怎么茍且偷生？恐怕會從這片大地上徹底抹去！人們只會以為，趙朔才是上天意志的代行者！
至于說，看不到木星的四顆衛星怎么辦？
沒有把握的話，趙朔能公布天下，等著來日被打臉？打死英諾森四世都不信啊！
這一刻，英諾森四感覺天都要塌了！
“偉大的基督代行者，您何故發怒？一切都是上帝的考驗而已，上帝是全知的是全能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我們只有謙卑地遵從。”阿方索十世小心翼翼地勸道。
“話雖如此…哎！”
英諾森四世強迫自己從憤怒中冷靜下來，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命伺候的仆役和那樞機主教出去。
屋內只剩下了他自己，以及阿方索十世。
“阿方索，你自己看看吧。”
英諾森四世焦頭爛額，想問問阿方索十世的意見。
阿方索十世今年三十三歲，博學多才，創造的詩歌在歐羅巴廣為傳頌，在歐羅巴素來有智者之稱。
阿方索看完了之后，沉吟了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根據我們的情報，趙朔一直在鼓勵航海，發現新的土地。忽必烈僅僅帶著少量蒙古兵去新大陸開疆拓土，似乎不足為慮。”
“趙朔年紀已然不小，能禁受得起長途跋涉？我以為，即便蒙古國再征歐羅巴，也會讓太子或者太孫領兵。退一萬步說，即便趙朔親自領軍，他也未必不會年老昏庸，形勢恐怕沒有您想的那般嚴重。”
英諾森四世微微咬牙，道：“那天書之事，你怎么看？難道，上帝有什么事不告訴我，而告訴屠戮祂無數虔誠信徒的趙朔？”
阿方索十世道：“我堅信，趙朔不是得到了上帝的啟示，而是受到了魔鬼的誘惑。就算真有什么天啟，那也只是魔鬼的學問。”
“我甚至懷疑，趙朔的望遠鏡，已經發現木星的四顆衛星。他秘而不宣，以預言之說加強他的神圣性，讓他的汗位坐得更為安穩。”
英諾森四世聞聽此言，心情略微放松，道：“那你以為，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呢？”
阿方索十世道：“天書之事，我們可以在消息沒有擴散之前，主動改變教義。畢竟，地心說只是教會的看法，經書上可沒有明確的說法，我們把錯誤推到前面的教皇身上就行。”
“另外，我覺得，雖然我們有上帝庇佑，很可能戰勝趙朔未來的進攻，但也要考慮最壞的可能。”
“趙朔能鼓勵航海，發現新大陸，我們就不行嗎？既然趙朔能發現新的陸地，我們的大船一直向西航行，想必也能發現新的大陸。到了那時候，即便歐羅巴不保，我們也可以退往新大陸，慢慢恢復實力，以圖再起。”
“對！就是這樣！說不定，這就是上帝對我們的安排！這是上帝給我們這些罪人，留下的最后一個機會啊！”
阿方索十世越說越覺得自己所言有道理，雙目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不過，英諾森四世聽完了，卻皺眉不語。
良久，他才微微搖頭，道；”此言不妥。地心說早就流行于歐羅巴了。如今和蒙古人的大戰沒幾年，貿然改變教義，引起人心動蕩，恐怕得不償失。”
“所謂發現新大陸，就更不妥當了。歐羅巴現在，最關鍵的是集中一切力量，應付趙朔將來可能的入侵。如果分出部分力量，發現新大陸，甚至向新大陸進行移民，歐羅巴豈不是敗局已定了嗎？”
阿方索十世道：“那您的意思是…”
英諾森四世道：“從今天開始，全力為趙朔的再次入侵做準備。我要發布兩道旨意。第一道旨意，為了防止非洲海盜再擄掠我歐羅巴子民，施行全面禁海。并且，陸地上只設置三座城市，與外國進行往來。”
“第二道旨意，學習趙朔，成立宗教裁判所。但有傳播趙朔所謂天書內容者，即為叛教，一經確認馬上送上火刑架！”
阿方索十世著急道：“此事關系重大，您是不是再仔細考慮一下？”
英諾森四世卻站起來，一擺袖子，道：“阿方索你不必再勸，我心意已決！”
完了！
阿方索十世現在，心中真是冰涼一片、
他當然理解，教皇閉關鎖洲，是為了防止趙朔天書內容的蔓延，但與此同時也大規模切斷了歐羅巴和外界的交流！
拒絕大航海，誠然現在集中了全部力量，但是，也讓歐羅巴失去了最后的翻盤機會！
這歐羅巴，要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