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臨安,皇宮。
“說說吧,你們對趙朔的《滅宋令》怎么看?”
宋國皇帝趙昀面色沉凝地向他的五個宰相看來。
鄭清之,右丞相兼樞密使。
史嵩之,左丞相兼樞密副使,都督兩淮四川京西湖北軍馬。
喬行簡,平章軍國重事。
魏了翁,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
真德秀,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
說實話,自從宣繒被趙朔腰斬于午門后這近三年來,是趙昀過得最為舒心的一段日子了。
雖然窩闊臺下旨,諸汗長子西征,趙朔伐宋,但趙朔對宋的征伐,這不是還沒開始嗎?
史彌遠一死,鄭清之任右丞相兼樞密使,成為了宋國的首相。此人為人清介,不是貪權的人。
為了安撫史彌遠一黨,趙昀將史彌遠的侄子史嵩之提拔起來,成為了僅次于鄭清之的宰相。
但是,史嵩之的威望,怎么能和史彌遠比?
別看史嵩之還有“都督兩淮四川京西湖北軍馬”的職司,似乎大宋精兵都握在他的手中。
但是,大宋自有制度在,史嵩之對前線下令,沒有鄭清之這個樞密使的允準,是調不動一兵一卒的。再說了,史嵩之本人和他的家眷,不是在臨安嗎?京城的兵馬,史嵩之連影響都做不到。
史彌遠的黨羽梁成大,被趙昀趕去提舉千秋鴻禧觀了。
再加上趙昀提拔了兩個“理學大家”真德秀和魏了翁進宰相班子,他終于掌握了南宋萬里江山八千多萬子民的大權,國家大事一言而決,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不過,隨著趙朔的《滅宋令》一發,趙昀的好日子也眼瞅著要到頭了。
“陛下勿憂!”
魏了翁雖然年近六十,卻聲若洪鐘,道:“蒙古軍雖然勢大,但臣認為我大宋有十勝,趙朔有十敗。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必定是我大宋!”
趙昀眼前一亮,道:“哦?魏愛卿何出此言?快說說,到底趙朔是哪十敗,我大宋又是哪十勝?”
“其一,趙朔將精兵強將,付于長子趙赫西征。我大宋,卻是全國精兵強將為一體,與趙朔相抗。此為一勝一敗也。”
“其二,我大宋有長江淮河之天險仗恃,江南之地又水網密布,不便騎兵奔馳。正所謂北人擅馬,南人擅船。趙朔的優勢在于騎兵,我大宋的優勢在于水師。趙朔這是以己之短,擊我之長,此為二勝二敗也!”
“其三,趙朔的頭上,還有個蒙古大汗窩闊臺呢!如果我大宋子民投降趙朔,豈不是效忠胡人朝廷?趙朔雖有一統漢人之愿,卻沒有登基為天子,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為三勝三敗也!”
“其四,我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趙朔號稱與漢人蒙古人共天下,實則不過是武夫共天下罷了。武夫毫無廉恥,心懷叵測,如何托以重任?此為四勝四敗也!”
“其五,自古出兵,哪有將兵力以實告知全國的道理?無不夸大數倍,外懾敵國,內震不臣。趙朔所謂十五萬八旗軍,十四萬府兵之說,已經不能再少了。由此可見,趙朔得意忘形,以為必勝,連虛張聲勢都不愿做了。自古驕兵必敗,正如海陵王之舊事。此為五勝五敗也!”
“好!”
魏了翁話說到這里,真德秀已經高聲贊嘆:“當初金海陵王率六十萬大軍南征我大宋,號稱百萬,何等的氣勢洶洶?驕傲自滿之余,還寫了一首詩: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結果,還不是被我大宋大敗于采石磯?功敗垂成?”
就連喬行簡都微微點頭,覺得趙朔有些托大了,道:“當初曹操一統北方,同樣志得意滿兵伐江南,卻在赤壁兵敗于曹劉之手。”
魏了翁得了二人的鼓勵,越發慷慨陳詞,道:“其六,趙朔擁有大宋宗室血脈,卻直到今日,沒有認祖歸宗。陛下敬天法祖,人盡皆知。如此不孝之人,怎是陛下的對手?此為六勝六敗是也!”
“其七,按照趙朔的《滅宋令》所言,他在根本之地,只留下了四個萬戶,而且是色目萬戶,這怎么夠?”
“蒙古內部本就不和,窩闊臺被趙朔術赤等人所逼,下了《罪己詔》。趙朔滅宋之后,窩闊臺還如何制他?如果窩闊臺趁他滅宋之際,忽然發草原大兵撓其后背?趙朔恐怕有身死國滅之憂。此為七勝七敗也!”
“是啊!”
趙昀高興地點頭,道:“如果窩闊臺出兵,掏了趙朔的中都,那可就太好了。”
魏了翁道:“其八,趙朔的首相乃是耶律楚材,一個契丹人,有何學問?北方文宗趙秉文,僅僅被他授予了一個禮部侍郎之職,大材小用。”
頓了頓,他向其他幾位宰相看來,道:“如今我大宋朝堂之上,卻是眾正盈朝。從廟算上來講,我大宋必勝,趙朔必敗!此為八勝八敗是也!”
“嗯。”
這話諸位宰相愛聽,連鄭清之都微微點頭。
魏了翁繼續道:“其九,趙朔口口聲聲,與漢人和蒙古人共天下。卻聲稱對我大宋堅守的城池,縉紳之家盡數斬殺男丁,守城軍士十中抽二而殺。如此殘暴,乃是率獸食人之輩也!民心向背,可想而知。此為九勝九敗是也!”
“其十,趙朔要取消縉紳之特權,奪地主之田地。佃戶衣食,皆賴于縉紳,憑什么二者平等?那些縉紳之家的土地,乃是先祖一代代辛勞,積攢下來的。趙朔憑什么強奪?他們必然誓死相抗。小民無知,縉紳才是天下的根本。趙朔舍本逐末,此十勝十敗是也!”
“說得好!縉紳之家,才是天下的根本。想當初的漢光武帝,都和地方豪強妥協!”
“趙朔得罪了普天下的縉紳,還想得天下,簡直是白日做夢!”
“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此戰的勝利,必然屬于我大宋!”
鄭清之、喬行簡、真德秀紛紛附和。
公允來講,大宋這幾位宰相,沒有一個是純粹的廢物,也稱得上大宋的英杰了。
但是,他們都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得民心者得天下。
什么是民心?
當然是縉紳之心了。
百姓愚氓,還不是那些縉紳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在士紳的鼓動下,他們必定和趙朔舍命相抗。
趙朔憑什么征服大宋?
所以,這三位宰相都大為振奮。
魏了翁更是洋洋自得,似乎自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已經能與三國年間對曹操提出“十勝十敗”的郭嘉相提并論。
恐怕此次宋國此次大勝之后,他的這番話,會在史書之上濃墨重彩的記上一筆。
唯有史嵩之沒有附和。
他雖然是史彌遠的侄子,但是確實軍政皆能。大宋現在的這五個宰相里,史嵩之稱得上第一能臣,而且是斷崖式的領先。
還有最關鍵的,史嵩之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分外看不起那些“理學大家”,最看重的是“實事之功”。
他對魏了翁的十勝十敗論,簡直嗤之以鼻。
其一,趙朔才把一成的兵馬給了趙赫,這就影響趙朔麾下大軍的戰力了?更別提這么長時間過去,趙朔恐怕早就把兵員補齊了。
其二,誰說趙朔的水軍不能打的?根據最新的情報,趙朔的海軍正紅旗,不但能行駛到南方的大洋,還不知從哪里捕了很多鯨魚,
宋國的水軍,做得到嗎?
其三,趙朔頭頂上有個窩闊臺算什么?說直白一點的,窩闊臺得叫趙朔姐夫。歷代的宋國皇帝,對金國皇帝稱兄,稱伯,稱叔,稱臣,還送上大量的財帛女子給金國。什么屈辱的事沒干過?影響大宋皇帝,統治億萬子民了嗎?
其四,趙朔與武夫共天下怎么了?成吉思汗和草原戰士們共天下,還不是滅國無數?
其五,人家趙朔出了多少兵,就說多少兵,這怎么就得意忘形了?這是去浮夸求真實,有什么不對?
倒是宋國號稱雄兵過百萬,到底有多少水分?又震懾了誰了?
其六,趙朔沒有認祖歸宗,那很顯然,就是不想如同漢光武帝一般,承繼前朝。
他要建立一個嶄新的,與大宋完全不同的朝代,這是所圖甚大好不好?
其七,窩闊臺這時候攻打趙朔,那就是蒙古分裂之局。其他四系,說不定馬上就會聯手滅了他。就算趙朔大軍回轉,他也未必能抵擋得住啊!簡直是給了趙朔封狼居胥的借口!
窩闊臺是嫌自己的汗位太穩當了嗎?
其八,完全不值一提。史嵩之認為,如今大宋的宰相班子里,別說什么真德秀、魏了翁了,就是什么鄭清之和喬行簡,都不算什么厲害人物。
這大宋朝堂上能稱得上宰相之才的,只有他史嵩之一人而已。
其九,趙朔號稱和蒙古人、漢人共天下,這次征伐宋國,已經是夠仁慈了。要知道,蒙古人當初可是殺光了黨項人的男丁,不管他們歸降還是不歸降。
到了高麗之地,甚至直接車輪放平!
這不是和漢人共天下,什么是和漢人共天下?
其十,最為可笑。
的確,隋唐年間實行均田制和府兵制,是因為戰亂之后,人少地多,才毫無阻力。
現在南宋人多地少,不知有多少縉紳會誓死抵抗。
但是,趙朔怕他們抵抗嗎?
他滅的國多了,正好讓那些對他不滿之人,直接來個一網打盡。
還有,百姓的確愚氓得多,但縉紳的影響也沒士大夫想象中那么大。沒聽說過那句詩嗎?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所謂“十勝十敗”簡直毫無道理,不過是大宋君臣的自我安慰罷了。
當然了,史嵩之是這樣想的,卻不會開口說出來。
他只是向著魏了翁微微點頭,道:“魏相公舌辯滔滔,史某人佩服。不過,可惜啊,您在這里說得再好,也不能退趙朔的大軍不是?不如,您前往蒙古一行,覲見蒙古大汗窩闊臺,對他也說上這十勝十敗的道理。勸他出兵,撓趙朔之后背?”
“呃…”
魏了翁當時就有些含糊,道:“此去蒙古,路途遙遠,而且所經之處,又大都是趙朔的地盤。就算我不畏艱險,喬裝改扮,這身子骨恐怕也支撐不住啊!”
“哦,怕身子骨支撐不住。那我給你說個近的,魏相公可作為使者可往中都一行。對趙朔說說這番十勝十負的道理,勸他罷兵休戰。也免了天下黎民百姓的一場刀兵之劫,堪稱功德無量。”
“那就更不行了。趙朔此人雖有宗室血脈,但幾代人身在草原,胡風甚重,是不講道理的。當初宣相公勸他登基,卻被他腰斬于午門之外,殷鑒不遠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就不好辦了。”
史嵩之這才圖窮匕見,道:“那魏相公就去河南汴梁吧。那里有全子才將軍率領的五萬大軍。你把這番十勝十敗的道理,說給我大軍將士們聽,讓他們奮勇作戰,保衛我大宋舊都,這總做得到吧?”
“呃…”
史嵩之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魏了翁還沒辦法拒絕了。
畢竟,當初靖康之變后,大宋名相宗澤就是在無兵無餉的情況下,糾集義軍守衛汴梁。
大家都是宰相,人家宗澤還比他年紀大。
怎么?宗澤去得他魏了翁就去不得?
“此言有理!”
事到如今,趙昀也覺得應該派魏了翁去汴梁了。
畢竟,那是大宋舊都啊,其政治意義十分重大,總不能輕易落在趙朔的手中吧?
如果魏了翁守住了汴梁,當然是最好。如果魏了翁守不住汴梁,那大宋為了汴梁,死了一個宰相,當能鼓舞天下軍民百姓的士氣,也算大宋朝廷對天下軍民百姓有個交代了。
他說道:“史相公此言有理,魏相公你就走一趟汴梁吧!不用你守一年半載,只要守三個月即可。三個月之后就可以率軍突圍,孟珙也會從襄陽出兵接應。如果事有不諧,朕自然會贈魏相公以王爵,讓你極盡哀榮!”
“呃…既如此,老臣領命!”魏了翁稍微猶豫了一下,就躬身答應。
他說出這番“十勝十敗”之論,是真的心里相信。
在他看來,汴梁城有五萬大軍駐守,難道還守不了三個月?就算到時候突圍不成,獲得王爵的封贈,自己這把年紀了,也算夠本了。
事實上,史嵩之要魏了翁去汴梁,一方面是看不上魏了翁,想把他踢出朝堂,另外一方面也覺得有魏了翁坐鎮汴梁,能鼓舞軍心士氣,守上幾個月,為大宋贏得更多的時間以及聲望。
君不見,當初宋國破汴梁,前前后后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嗎?
難道,有魏了翁的坐鎮,汴梁連幾個月都守不住?
不過,正在這時——
蹬蹬蹬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宦官董宋臣急匆匆跑入殿內。
“不好啦!大事不好!趙朔兵分三路,攻入我大宋之河南!各城守軍不戰而降,整個河南包括汴梁在內,已經全部落入趙朔的手中。”
“這…這怎么可能?你再說一遍!”
趙昀從龍椅上直立而起,簡直不敢自己的耳朵。
“對,再…再說一遍!”
剛提出了十勝十敗論的魏了翁,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已經完全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