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郡主眉梢微挑,面上想要表現得平易近民,但出身擺在那兒,言語之中依然帶著強勢。
“溫坊長可是要回坊?此處離景星坊尚有段腳程,上車,載你過去。”
溫故后退半步,恭謹一禮:“不敢叨擾郡主!”
廣寧郡主依然盯著他:“不必多慮,傳聞溫坊長頗有才學,我只是有些好奇,想聽一聽溫坊長的游學之道。”
溫故再次后退,一禮,表情很是為難:“方才自外城而來,一身塵垢,不敢污了郡主車輦。”
“些許塵垢罷了,無妨。”廣寧郡主笑容淡下來。看來這位溫坊長與其他人并沒有太大區別,坊間消息有些言過其實了。
她正要結束這場談話。
溫故一副推辭不得的樣子,猶豫著,無奈道:“既如此,卻之不恭,那就叨擾郡主了!”
說著往馬車走過來。
遠看仿佛遭受脅迫,但是離得近的廣寧郡主瞧著,似是有幾分迫不及待?
一個愣神,對方就過來了,眼看就要踏上馬車的樣子。
郡主:??!
等會兒!
你站住!!
為什么不繼續保持你的克己復禮,慎肅恭謙?!
她只是一時興起,隨口一試,沒真打算讓溫故上馬車!
真沾上這位,她估計得挨趙家主的眼刀!
但是,這位竟然順桿兒爬!
沒有一絲虛張聲勢的樣子,腳都抬起來了,下一刻就要踏上車。
你特么的!
還好廣寧郡主身邊親信反應快,不愧是深受信任的隨身侍女,一瞅自家郡主的臉色,上前攔住溫故,呵斥道:“不得佩帶刀劍利器!”
指的是溫故每天都帶著的書院校徽——岑苔劍。
也沒等溫故卸劍,廣寧郡主高傲著姿態又坐廂,一副很無趣的樣子,放下車簾。
“行了,今日也不為難你了。想必溫坊長還有事務在身,忙去吧。”
緊接著,車廂內傳出擱下茶盞的聲音。
車夫立刻驅使馬車離開,完全沒想要等溫故多說半個字。車輪都多了幾分急促。
等馬車走遠,路上的其他行人車馬也恢復了原本的節奏。
跟在溫故身邊的護衛欲言又止,還是沒忍住,勸道:“坊長,剛才你是真要上車與郡主同載?慎思!不妥啊!”
溫故笑著安慰:“莫慌,只是試探罷了。”
但他是真想與這位郡主認識認識。
也不知道,皇族的特務機構有多少保留下來?能不能搞到更多情報?
溫故回想這位郡主的相關信息。
廣寧郡主殷臻,安王長女。
皇族安王這一宗支,是有特定世襲王爵的,曾有過入繼大統的皇帝,所以享受的待遇也不同于皇室其他宗支。
府上的護衛都比別人多,宗室允許的。
皇都亂起時,皇族許多人沒能成功逃離,居住于郡主府的廣寧郡主是幸運人之一。
她收攏殘余護衛家丁,帶著府中人員逃離京畿。
據說,嗯,市井傳言,當時皇城亂起來,郡主府的人離開的時候,郡馬爺和外室待在一起,還被外室所傷,雙雙中邪而亡。
郡主仁義,帶上了郡馬一家老小逃離。
傳言是這樣,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假。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趙家拿下歆州,這位郡主是出了力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趙家與這位郡主達成了某些交易,雙方有著默契。
歆州城內的郡主府都比其他大家族要豪華。
溫故在分析廣寧郡主及背后皇族宗室,琢磨著能否多挖掘這場災疫的更多信息的時候,“仁義”的廣寧郡主已經回府。
被溫故嚇了一跳,廣寧郡主也沒心情在外閑逛了,直接讓車夫驅車回府。
坐屋里一盞茶沒喝完,侍女來稟:“郡主,舅老爺來了。”
侍女所說的“舅老爺”,是廣寧郡主她母親的弟弟。
這位舅老爺當初也是帶著全家老小,跟著廣寧郡主來到歆州的,福禍都與這位皇室郡主緊密相關。
今兒他本來在家小憩,突然隨從慌慌張張告訴他,廣寧郡主似乎,大概,好像是…去招惹溫故了。
舅老爺驚得汗毛都豎起來,蒼白著臉確認:“真的?!”
隨從肯定道:“說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可信度極高!”
歆州城里,盯廣寧郡主的人多,盯溫故的人更多,這倆在路上碰面,聽說聊了好一會兒呢!
還據說,廣寧郡主似是有脅迫之意!
總之,總之啊,坊間各種版本的傳聞已經傳開了,嚇得這位舅老爺渾身激靈,片刻都等不了,騎馬飛速沖到廣寧郡主所住的府邸。
驚駭的怒火洶涌,恨不得立刻當面質問!
作死啊!?
他們全家老小的命運,都系在這位外甥女身上!可不能亂來啊!
舅老爺大步進府,入眼所見的,是那些身穿甲胄、手持武器的精銳護衛。即便隔著距離,依然能感受到那帶著寒意的金屬反光。
舅老爺:“…”
怒氣值1,1…
再想想這位皇族外甥女的手段…
舅老爺怒火迅速平息,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腳步放緩,調整儀態。
眼中的血絲都退去了,繁雜的情緒沉淀。
他再次抬眼時,目光變得很是清澈。
方才因怒氣而飛揚的須發,每一絲都變得妥帖。
理智回歸之后,他再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郡主府的主人,首先是皇族郡主,其次才是他外甥女。
由侍女引入室內,他也不敢立刻坐下,先恭敬行禮:“郡主!”
坐在茶桌邊的廣寧郡主漫不經心道:“舅舅不必如此多禮,自家人,坐下說。”
舅老爺更緊張了,落座只坐了半邊臀,小心說道:
“今日郡主攔…路遇溫故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他斟酌著話語。
“實在是…呃,略有些…咳,還望郡主再多幾分謹慎!”
香爐的煙氣繚繞。
室內靜了片刻。
舅老爺垂著頭,心中忐忑加深的時候,才聽廣寧郡主淡淡道:“我今日確實是輕率了。”
舅老爺松了口氣。
能意識到就好!
廣寧郡主把玩著手中的茶盞:“舅舅你也是好意提醒,我明白。”
舅老爺擦了擦額角的汗。
說實話,他的家族現在算是夾縫中生存,如履薄冰。他在城中謀了個不輕不重的官職,但不會有重權,更不會沾兵權。惜命!
他們家的前途都指望著這位郡主,郡主倒了,他們家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很可能會拖出去喂外面的怪物。
還好是個郡主,若是個郡王,活不到現在。即便沒有殉國,也會被“殉國”。
也只能期望趙家能信守承諾,只要他們這邊安分,就能繼續活下去。
想到這里,他沒忍住抬眼,看了看廣寧郡主。
平靜無事這么久,你怎么就沒忍住呢?
如今這個嚴峻世態,你要養伶人,養面首,多的是人自薦,府上的人還少嗎?這條道上,男男女女擠滿了,往外招呼一聲,能從外城排到內城中心!
現在那幫死板的文臣都不管這些,甚至還可能希望郡主幫忙多養活些人。
反正這位郡主家底豐厚,又能看清處境,不會鬧得太過分。其他的就隨意了,過往也不追究了。
可是!
干啥要去招惹溫故啊?
那是趙家信任且重用的,你生怕趙家不盯防?
就不怕突然哪一天,莫名其妙被“殉國”?
舅老爺沉默著,心思翻涌,好幾次還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又慫回去了。
廣寧郡主沉思一會兒,說道:“罷了,備一份禮送去景星坊。”
她叫來侍女,挑了香爐和熏香。
庫房里的多是皇室所用的貢品,剛才挑的這一套也是貢品中的精品。
這種級別的東西,如今是用一點少一點。
舅老爺這下反而不贊同了:“雖說是要顧忌一下,但以你的身份,何須做到如此地步?”
相當于是退讓了!
堂堂郡主,就算皇族起不來了,但身份階級還在這里!
廣寧郡主沒理會,說道:“就當是今日草率行事的賠禮。”
舅老爺依然不解:“如果是擔心趙家那邊,你以后不去招惹溫故就行了,何須退這一步?!”
廣寧郡主不耐煩地將手中的茶盞扔到桌上:
“不退這一步,我怕他粘上來!”
那樣麻煩更多!
趙家的這位表少爺,確實是有點邪性的!
權當買個教訓了。
舅老爺聽她這么說,也不繼續勸,又開始憂心:“若是溫故不明白?”
廣寧郡主道:“他會明白的。”
景星坊。
溫故看著郡主府送過來的重禮,嘆了嘆氣。
領會到這位郡主拒絕往來的心意了。
是真有點兒遺憾。
不愧是出身皇族的人,敏銳多疑又果斷。
沒關系,來日方長。
而且,皇族隱秘和皇家特務機構什么的,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也不適合接觸。
溫故欣賞了會兒貢品香爐的精巧構造,贊嘆這個時代工匠的審美和技藝,取出熏香點燃。
“不愧是皇室貢品,這氣味聞著就不一般!”
平心靜神,驅邪避惡。
又挑了一顆香薰球出來,讓人給道長送過去。
不知青一道長能不能解析成分。
貢品原版肯定有難度,即便解析出來,原材料很可能湊不齊。
但是以道長那種擅長偏門左道,又擅長煉丹,對藥物熟悉,再努力一把,或許可以尋找合適的替代,功效盡量靠近。
現在災疫時代,熏香是必備物資,多一種配方,多一份安全。
不過,僅有一顆熏香球作為實驗品,可能不夠。
溫故又讓人帶話過去,鞭策道長:若是能在半月之內有令人滿意的進展,再分你一顆。
慶云坊。
青一道長計劃著布置消災祈福的道場。
誰都別想阻攔我!
尤其是那狗書生!
溫故之前給的那些煉制清單,他每天琢磨法子拖延。
道爺我又不是不做這些,只是騰出些許空間,做點別的、更有意義的事情而已,你能拿我怎么著?
正寫規劃呢,對面送了熏香球過來。
皇室貢品中的精品!
青一道長先是一喜,又是一怒。
狗東西!打的好算盤!
我是煉丹的!破解熏香這種事情你應該去找制香師或者藥師啊!
什么事都扔給我?
不過…
宮廷貢品啊!
皇族用的東西啊!
精品中的精品啊!
用一點少一點,可遇而不可求,說不定就是絕品了。
我要是能煉出來…
短期內肯定是比不上原版貢品,但是,只要能像個三五分,對咱的事業也是極大助力。
到時候以此為宣傳,皇族貢品光環加持…
越級碰瓷等于抬咖。
逼格飛升!
可以干!
只是…
這個這個…
還是有些不甘心。他看著溫故給的備注,分析利弊,慎重選擇。
算了,先抓緊時間破解熏香,別的都挪后。
同時自我開導,心中默念:磨刀不誤砍柴工!
待下次開道場,一定要搞更大的場面,再用上御用貢品破解版熏香,更能抬身份。
憤怒,糾結,妥協。
行叭。
開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