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趙倜心中忽然浮現出來兩句詩,意境悠遠,雅情畫意,不由驚喜交加。
果然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知,自己居然能夠得到這樣的詩句。
此種妙句當為傳世,自己定要將其補全,然后播揚出去,可為培養文名聲望。
“大鍋,你呆呆站著干什么呢,已經開飯了…”前面半只腳邁入飯堂的趙靈兒轉回身,看向趙倜道。
“吃飯了嗎?”趙倜醒過神來,滿臉興奮:“好好好,吃飯吃飯。”
他說著走進房內,只看一張圓桌在地中間擺放,上面不少菜肴,有紅燒羊肉,清蒸鱸魚,熏雞鵝脯,顏色翠綠青菜,香氣撲鼻蘑菌。
趙母還在繼續端菜,趙父則抱著兩壇子酒走了過來。
楊簡大刺刺地坐下,看著桌上菜品道:“七姐,何必這般麻煩,我看你忙活了一天,還不如出去吃方便呢。”
趙母道:“麻煩什么,弟弟來了,怎好不用心招待?外面哪有家中味道。”
“家中味道…”楊簡搓了搓手,然后接過趙父遞過的一只酒壇:“姐夫,這是什么酒?”
“燒刀子,你沒喝過吧?”趙父道:“勁大的很,不比你平日喝的那些軟綿綿果酒,沒什么氣力。”
“這個…”楊簡不滿道:“誰說我平日只喝那些果酒了,我也喝綠蟻酒的,綠蟻的勁就很大。”
“綠蟻酒?”趙父搖頭露出些不屑:“綠蟻雖然有些力氣,但入口之時還是太幽軟了,雖然軍中常喝,可也是那些去撈軍功的世家子弟顯擺豪氣而已,還不如兵丁們喝的老白干爽口。”
“姐夫這就是瞧不起人了。”楊簡不樂意道:“什么叫去撈軍功的世家子弟擺豪氣?那酒雖然入口綿軟,但勁頭卻是不虛的,也是迎風軟腳見倒,可比白干好喝多了。”
趙父道:“花里胡哨而已,哪有白干爽利,就別說我手上的燒刀子了。”
趙倜這時好奇道:“父親,舅舅,綠蟻酒是什么?”
他知道燒刀子和白干,為市井常賣,百姓多喝的一種酒,玉江邊的腳夫勞工就喝白干,因為價格低廉便宜,還有勁頭。
燒刀子則比白干貴上一些,城中盛行,店鋪商人,拳館武夫都喝這種,就算是官府衙門中也不少人喜歡飲用。
只有文人不喝,文人還是多以果酒為主,自然也喝名酒,像昨日在太白樓莫尋上來的那些酒,但名酒也不是每個人都喝得起的,窮酸的文人還是很多。
“綠蟻酒…”趙父沉吟道:“綠蟻新釀的酒還未篩時,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綠,細如蟻,故稱為綠蟻,天然芳香,口感醇厚,雖然也有把子力氣,但價格昂貴,別說販夫走卒,就算是一般的商戶吏差也都是喝不起的。”
楊簡在旁道:“我記得姐夫當年可沒少喝此酒,居然還要出言諷刺。”
趙父哼道:“我早便不喝了,權貴擺闊裝豪的酒水,我也喝不起,還是這燒刀子好,你哪來的如此多廢話,喝還是不喝?”
“喝喝喝。”楊簡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開泥封,瞅了眼壇中,酒漿濃郁掛壁,氣息直沖頂門。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倒入碗內,老酒并不用篩,頓時一股熾烈的香氣漫揚出來。
“好烈的味道,沒有半點綠蟻酒的幽幽之香。”楊簡搖頭晃腦道。
“綠蟻酒。”趙倜揚了揚眉,心中忽然又出現兩句詩,不由開口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大鍋作詩了?”旁邊趙靈兒立刻興奮道。
趙倜納悶,怎么今天靈感這么多呢,時不時就浮出詩句出來,是自己讀書用功,厚積薄發的結果嗎?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楊簡露出一臉驚訝,道:“很有味道啊,外甥的秀才之名看來貨真價實。”
“這,這詩句什么意思?”趙父疑惑道。
“哈哈哈,姐夫你就別想了,你若是能理解其中意境才怪了。”楊簡道。
“怎么,楊十三你瞧不起人是不是?”趙父怒道:“我雖然沒讀過幾天書,可你也不比我強哪里去,居然還會品詩了?”
“我自然會品。”楊簡笑道“聽得多了便能領會,我讀書雖然不好,但畢竟見識得多,能感悟其中意味,姐夫讀書少平日又不接觸,哪能領會詩詞妙處呢?”
“我…”趙父運了運氣,卻找不到什么話去爭辯,只好氣鼓鼓地也拍開壇子,給自己滿了一碗酒。
“外甥,舅舅問你。”楊簡道:“這詩可還有接下來的句子?繼續說來聽聽。”
“接下的句子?”趙倜想了想,脫口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說完之后,他不由便是一愣,怎么這樣順呢?就算是厚積薄發,也不會這么順暢就寫出詩來吧?何況還是此種佳句?
桌邊幾人聞言也都愣住,楊簡喃喃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外甥你…”
趙父不由看向趙母,小聲道:“孩他娘覺得如何?”
趙母微笑道:“我兒作得極好,我兒有大家之姿。”
“啪!”忽然一聲動靜傳來,幾人嚇了一跳,看去卻是楊簡在拍桌子。
“外甥,此詩著實不錯,若傳去乾京,必然會被士林稱頌,外甥才十六歲,竟然能作這等詩出來,真個,真個…”楊簡贊嘆道。
“真個什么…”趙父臉色漲紅,追問道。
“真個遺傳了我七姐的文才…”楊簡瞅他一眼,笑呵呵地道。
“楊十三,你什么意思?倜兒就不能遺傳我的…才華嗎!”趙父頓時怒道。
“姐夫…有何才華?我卻實在是不知呢。”楊簡咳嗽了一聲,滿臉的不以為然。
“我自然也是有才華的,我,我…”趙父臉色愈發紅起,聲音雖大,但卻頗有幾分氣勢不足模樣。
“別爭了,我兒能作出此詩乃是天賦異稟,不像我也不像他父親,我當年也寫不出此種意境的詩來。”趙母思索道:“十三弟卻是抬舉七姐了。”
楊簡道:“雖然我不喜讀書,但平素卻愛詩詞,此詩我要帶回華州,給外甥宣揚一番,若是去到乾州也給外甥揚一揚名號。”
趙父和趙母對望一眼,趙父期期艾艾道:“詩雖好,但給倜兒揚名好嗎?倜兒年歲小不說,還沒有舉人功名在身,秋天才參加解試呢。”
“唉,姐夫你這就不懂了吧。”楊簡搖頭道:“所謂成名須趁早,這文名可和武名不同,不怕妒忌,不怕有人來尋找扼殺,自然是越早越好,你看當朝宰相李震,不就是神童成名嗎?幾歲之時便做文章名揚天下,十二歲就得中殿試第一名,欽點為狀元,如今既為文壇領袖,更是世上有數的大儒。”
趙父撓了撓頭:“李震我自然知道,號稱五百年一出的讀書種子,我兒雖然年幼之時也能做詩,但怎好與他相比?”
楊簡道:“比不比且不說,外甥既然能為詩詞,就要揚名出去,這對將來科考也是有益的,對為官也是有幫助的。”
趙父疑惑道:“這有什么益處?我聽說科考不都是蒙著考生名字,難道還會有人發現考生身份,偷偷作弊不成嗎?”
楊簡嘿嘿笑道:“姐夫你這就是不懂了,考官哪個不是博覽群書,洞悉天下文壇動向,一些考生早早揚名在外,文章詩詞形成文風,而又在此番科舉名目之內,考官大抵是會認出來的。”
趙父道:“那也不對,說不定有不喜歡其人其文的,豈非適得其反,給了低分,甚至打壓?”
楊簡道:“恰恰相反,怎么會打壓呢,若是無名之輩還有可能,揚名天下的士子斷然不會被打壓的,畢竟考卷題目是會公布的,揚名不是為了科考作弊,而是為了防止有人作弊。”
“防止有人作弊?”趙父怔道。
“就是防止作弊。”楊簡沉思道:“如今雖然說政事清明,天下太平,但有一些事情卻終歸無法避免…”
趙父皺眉道:“世家子弟,鉆營謀劃出身嗎?”
楊簡道:“正是如此,大多數子弟都去軍中履歷,積攢軍功,但也有一小部分想走文路。”
趙父氣道:“這些蛀蟲無所不在,天下早已如此,還說什么政事清明!”
楊簡尷尬道:“也不能這么講,此種事情哪里容易避免,不過若是士子名聲在外,遇到這種事情卻可以免掉被排擠名次的風險,畢竟有名的士子,考官總要考慮影響,名氣越大的士子,越不敢與他人徇私,將打招呼的世家子弟往前挪動。”
趙父道:“如此看來…還是要揚名的好?”
楊簡道:“自然是揚名的好。”
趙父看向趙母:“七娘覺得呢?”
趙母道:“此事還是叫倜兒自家決定吧,成破厲害都說與他聽了,讓他自己拿主意。”
幾人都看向趙倜,趙倜道:“孩兒覺得倒是無妨,就算不考慮科舉之事,那么該揚名還是要揚名的,讀書不是為了閉門自樂,是要建功立業,要為世間之人謀太平的,怎么好不出名呢?本領越大,該所圖越大,所圖越大,那么理應名聲越大,名聲越大才好更多人信服。”
楊簡哈哈笑道:“外甥想的通透,既然這樣,明日我先在玉州城給你宣揚宣揚。”
趙倜聞言不解道:“舅舅如何在玉州給小甥宣傳呢?”
楊簡道:“這個你不用管了,我給你宣傳就是,反正你的詩貨真價實,文才并非虛假,舅舅便幫你一把。”
“那小甥謝過舅舅了。”趙倜站起身行禮。
“沒事,我不幫外甥誰幫外甥呢,自古有言,娘親舅大啊。”楊簡壓了壓手,笑瞇瞇道。
“十三弟是要去找…”趙母若有所思。
楊簡點了點頭,笑道:“七姐自然知道的。”
趙母想了想道:“也好,那趕快吃飯吧,不然一會菜該涼了。”
趙父端起酒碗,沖著楊簡點了一點,然后仰脖一口干盡。
楊簡也將碗中燒刀子飲光,卻立刻變了臉色,感覺似乎有火焰從咽喉燒了下去,急忙伸筷子去夾菜壓下。
待酒過三巡,楊簡明顯有些喝大,將鬢邊簪花扯下丟去一旁,拿絲絹將臉上的粉擦得東一塊西一塊,看起來十分滑稽詼諧。
趙父大笑道:“楊十三,你好像個唱戲的。”
楊簡道:“趙大,說什么呢?你居然罵我,罵我是戲子。”
趙父一臉的迷惑:“趙大,誰是趙大?”
楊簡突地笑道:“姐夫,你連自己是趙大都忘記了嗎?你可是當年除三害,最后把自己除了的趙大啊。”
趙父搖頭道:“甚么狗屁趙大,不記得不記得,喝酒喝酒。”
楊簡拿著筷子輕敲碗邊,吟唱道:“銷魂小青衣,奪命大紅袍,郎才女貌,豺狼虎豹,斗智曲金劍,知劍杜黃刀,輕如飛燕胡金袖,生裂虎豹趙…”
“十三弟喝多了。”趙母這時輕輕道。
“我沒有多。”楊簡道:“當年七姐離開之時,與家中,與家中…”
“孩他爹,十三喝多了,扶他休息去吧。”趙母微微顰眉。
趙父應了一聲,過去將楊簡架起來便往外面走,邊走邊嘀咕:“凈說些莫名其妙話語,沒有酒量還喝這么多…”
看著兩個出門,趙倜搖頭道:“舅舅說的話實在難懂。”
趙靈兒伸手拽過一只雞腿:“舅舅好生奇怪。”
趙母笑道:“酒話醉話便是這樣,不去想就是了。”
趙倜點頭,和趙靈兒又吃了片刻,然后起身幫趙母收拾飯桌。
待一切整理完畢,天色也黑了下來,趙倜回去自己房間讀書。
他的書案十分簡單,就是一張原木的長方大木桌,上面筆墨紙硯齊全,還放了兩摞書。
其中一摞是常讀的經史子集,另外一摞則是閑書,一些前人筆記,詩詞韻律注解,公案話本之類。
趙倜先默寫了一篇文章,然后取書來讀,邊看邊思索,不知不覺間夜色漸深,明月高掛。
就在他看過時辰,放下書卷,準備歇息之時,忽然外面一陣風吹過,窗戶緩緩打開。
趙倜向前看去,就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躍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