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費家、抱丹臺外 靈粹燈盞將石壁映得泛青,這抱丹臺洞天之外,還有三道布滿靈禁閘門。
費家仍留在族地的幾名金丹不分有何要事,現下盡都肅立在此,周遭還有大批費家中堅圍攏于此。
這些費家老爺若是放在外頭州縣,卻也都算得體面人物,然而值此時候、便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蓋因抱丹臺內里傳來的靈力波動太過駭人,足能讓得這些經年筑基、假丹丹主都覺心悸。
抱丹臺正中,費葉涗盤膝坐于寒玉蒲團上,身前懸著一尊尺許高的玄紋青銅鼎,鼎身斑駁,卻隱隱有寶光流轉。
潁州費家雖未出得元嬰真人,但論及傳承之久,便算在整個大衛仙朝,卻也都能排在前頭。
此鼎原是前朝皇室庫中之物,需得元嬰修士的靈力方能催動,鼎內封著一縷“先天鎮煞真炁”,可崩靈脈、碎法身。
依著潁州費家這等地位,本來難得染指此寶。但正逢仙朝易主之時,機緣巧合之下,這才僥幸收入囊中。
費家先祖謹慎十分,此寶存于族中都已有二三千年,卻也只在代代家主口中流傳。
但又因了費家歷代家主皆未結成元嬰,只能將其斂去靈光、鎮于祖地,也算是寶珠蒙塵。
待得費葉涗繼承家主,卻才有了這點兒令其重見天日的苗頭。
認真說來,這老修便連中品金丹都未結成,就算在歷代費家之主之中,亦算不得驚才絕艷之輩。
但便如太祖當年所言:“道基、丹品都只算得一時勝負,唯有心性堅篤、才得長遠。”
費葉涗結嬰之路雖然曲折十分,但潁州費家在其主持之下,卻是蒸蒸日上,將這“天下第一巨室”的名頭戴得穩穩當當。
不僅有近二十位金丹上修同時在世、且還又出來一費南応結成中品金丹,又押在匡琉亭這位秦國公身上押對了寶.
認真來言,現下都幾能算得費家史上最為興盛之時。
然而,盛極轉衰,本就是世間定論。費葉涗既然未能突破桎梏、引得潁州費家全族更上層樓,那后頭的劫報、自也選個合適時機過來。
若依著這老修自己看來,或許.便就在當下。
費葉涗垂眸望著身前玄紋青銅鼎,鼎身鑄“鎮元定厄”四篆,三足刻云紋,腹間隱現星陣。此鼎內封一縷“先天鎮煞真炁”,如以“靈引”引動,足能崩碎元嬰法身。
“二三子守好靈禁。”
費葉涗的聲音透過抱丹臺洞府而出,帶著幾分金石之音,外頭肅立的金丹修士聞言,忙依言后退,指尖都扣著法器,生怕內里靈力失控傷及族地。
俄而,抱丹臺內響起細碎的印訣聲。
費葉涗盤膝坐于寒玉蒲團上,左手按在鼎耳,右手靈決變換不停。
先掐一訣引鼎內沉睡的靈韻,再結一印將周身金丹靈力如細流般灌入鼎身。
那斑駁的青銅鼎紋甫一沾靈力,便似活過來般泛出幽光,鼎口騰起一縷玄霧,霧中隱有煞氣相沖,卻被鼎身星陣死死鎖住。
這便是先天鎮煞真炁!兇戾得能蝕穿元嬰,若無靈引中和,縱是費葉涗修為離著結嬰只差半步,卻也得被煞力反噬。
“摩尼寶葉,可為靈引。”費葉涗從袖中取出那片翠綠寶葉,這寶葉顯是被他用苦心搜尋來的種種珍物煉化過,葉脈間流轉的佛光比初見時更盛,甫一現身便將鼎口玄霧中的煞氣逼退三分。
他指尖捏著寶葉,緩緩貼向鼎腹星陣。
那里正是鎮煞力封印的樞紐,也是靈引最該落處。
待寶葉觸到青銅鼎身,費葉涗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順著指縫滲進寶葉,血珠混著佛光滲入鼎內,只聽“滋啦”一聲輕響,鼎身星陣驟然亮起,如銀河般的光紋順著鼎身蔓延,將整尊鼎裹成了青金色。
“以我精血為引,以佛光為媒,鎮元鼎開,煞力顯威!”費葉涗喝聲未落,右手結成“鎮厄印”,狠狠按在鼎耳上。
這印訣當年與鎮元鼎一同落在費家先祖手中,專為催動此鼎而生,只是歷代無人能引動鎮煞力,今日卻在摩尼寶葉的加持下顯了真章。
只聽“嗡”的一聲悶響,鎮元鼎驟然升空,鼎口不再騰起零散玄霧,而是涌出一道丈許粗的青金色光柱。
內里是被佛光馴服的先天鎮煞真炁,不再是蝕人的兇戾之氣,卻多了幾分鎮壓天地的厚重。光柱撞在抱丹臺頂的石穹上,竟未損分毫,反倒是石穹上的上古靈紋被激活,與鼎身星陣呼應,將光柱收束成尺許粗細,穩穩懸在鼎口上方。
費葉涗額角青筋暴起,金丹靈力如潰堤般泄出,順著手臂灌入鼎耳。
他曉得,這不是尋常催動靈寶,是消耗,每多撐一刻,便少一分生機。
結嬰功敗垂成的消息早該泄了出去,潁州費家周遭的“群狼”怕是已在百里外集結,說不定還藏著元嬰修士,這時候哪有體恤自己的道理?
“定!”費葉涗喝出一聲,右手印訣再變,結成“鎖煞印”。
鼎口的青金色光柱瞬間凝實,不再晃動,內里的鎮煞力與佛光交織得愈發緊密,隱隱能看見無數細小的符文在光柱中流轉。
那是鼎身星陣與摩尼寶葉佛光交融的印記,專克元嬰修士的護體靈光。
鼎內的鎮煞力已全然受控,只需他心念一動,這道光柱便能破洞而出,縱是元嬰初期修士被正面擊中,護體靈光也得崩碎,靈脈受損,若再重些,怕是連元嬰法身都得被鎮煞力絞碎。
鼎身星陣驟亮到極致,費葉涗忽然噴出一口鮮血,濺在鼎腹上。
那鮮血順著星紋滲入鼎內,鼎口的青金色光柱竟又盛了三分,抱丹臺石壁被光柱外泄的威壓震得簌簌落灰。
外頭靈禁閘門泛出青芒,層層迭迭的靈紋亮起,才堪堪擋住那股能讓金丹修士心悸的氣息。
“成了。”費葉涗低聲道,長舒一口氣時,胸口卻傳來撕裂般的疼。
他心里清楚,自己已徹底絕了生機,一月之內,便是“群狼”不來,這耗空的元氣與被煞力反噬的經脈,也容不得他再多活幾日。
可當他抬眼望著懸在半空的鎮元鼎,望著那道凝實的青金色光柱,眼中卻沒得半分悔意。
鼎內先天鎮煞真炁在佛光包裹下,溫順得如馴服的猛獸,鼎身傳來的威壓,連他這經年老修都覺心顫。
“元嬰修士,又待如何?”費葉涗摩挲著鼎耳上的古老紋路,語氣說不清是羨是嘆,只是目中堅毅之色漸漸又濃了起來。
于此同時,抱丹臺外,靈禁閘門忽然泛起金芒,與臺內鎮元鼎的青金色光柱遙相呼應。
外間幾名費家上修目光交換一陣,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安心之色,但是在一眾后輩眼前,卻不好表現失儀,只得將心頭激動壓了下去。
費葉涗緩緩收回按在鼎耳的手,鬢發間竟簌簌落了些霜白碎屑下來。
方才那番催動,已耗去他大半元氣,連金丹都似在丹田里頭沉沉墜著,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劇烈的疼痛。
他抬手擦去唇邊血跡,目光卻沒離開懸在半空的鎮元鼎,鼎口青金色光柱穩穩立著,像一柄藏在暗處的劍,透著讓人安心的威懾。
外頭靈禁閘門的金芒還在流轉,幾名金丹修士的氣息穩了許多,卻仍不敢放松。
他們雖不曉得自家老祖在內是在作何事,然卻能從那外泄的威壓里,覺出足以難得抗衡的味道。
固然都心生好奇、卻也都沒敢出聲打擾,只靜靜守著,連呼吸都比先前更輕。
不過若是費葉涗、費天勤有一在此定能看得出來,負責靈禁西側的費東正,似是有些異樣。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儲物袋中,目光總往抱丹臺的方向瞟,眼底沒了同族的安心,反倒藏著幾分游移不定。
方才靈禁閘門泛金芒時,他袖中一枚傳音符忽然微微發燙,卻被他死死按在掌心,連一絲靈力都沒敢注入。
只有費東正自己才卻曉得,他這隱秘的心思,就像洞天靈禁上一道細微的裂痕,不知何時便會崩開似的。
然而他卻不曉得,便算費葉涗此時仍處在緊要關頭,卻還是分了一絲神識,落在了他的身上。
————數日后,太淵都、玄穹宮中 燭火搖曳映著玄穹宮的盤龍柱,案上奏折堆得如小山,衛帝執朱筆垂眸,指腹摩挲著奏折上“潁州費家”幾字,墨痕未干的字跡里藏著地方暗探的密報。
他眉峰微蹙,朱筆懸在半空:“外間言各家元嬰都已齊聚潁州,可費葉涗怎么還未動作?!”
下首的南王匡慎之聞聽此言,輕聲應道:“洛川百里家那般容易便在其家中插了探子,慎之卻也覺得不對,如是費葉涗只這點本事,費家又哪里能獨掌潁州這般久。”
“洛川百里家、文山教、月淥夙家.卻是有些急不可耐了。”衛帝未有掩飾語中不滿,畢竟這些身在京畿的元嬰勢力實際與大衛宗室也沒有面上這般親近。
“玉昆韓家,亦未動作?”衛帝放下朱筆,發聲又問。
“其族中金丹各有去向,二位真人倒是未見動作。”
一旁的魏大監仿似隱在了衛帝的影子下面,只待得他出聲說話,才讓人曉得那角落是立了一位真人。
“也是奇了怪了,”衛帝面上難得生些詫異出來,卻想不出來潁州費家上下還有如何應對各家元嬰的手段。
他倒不是對潁州費家半點都不在乎,畢竟比起一眾桀驁世家而言,費葉涗于大衛仙朝而言卻是算得忠心。
事實上,費葉涗才是衛帝早年間選中的第一塊馬骨。
且如不是其一路拔擢、放縱,潁州費家卻也未必有今日之盛 要曉得潁州之豐饒,便連元嬰大宗都有記掛心思,如不是衛帝居中調橫,難道只費葉涗與費天勤兩名強力金丹,便就能漸漸將潁州這塊膏腴之地盡數劃歸費家治下?
但今時不同往日,費葉涗已斷了結嬰之望、費天勤血脈高貴,但若要結嬰,卻又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如是費家再坐擁這潁州之地,卻就太過德不配位了。
費葉涗自是聰明之人,早年間即就呈于衛帝,要將自家族地梳理干凈、呈于匡家宗室直管,總能保得后人無虞。
然滿朝的外姓朱紫聽得這諫言過后,卻是無一贊同。便連衛帝向來倚重的媯相媯念之,亦也默不出聲。
衛帝面上雖是默不作聲、內里卻是失望不已,但這卻不代表他對于潁州歸屬真就能攤手不管、遂了各家之意。
本來潁州雖算富庶,卻也不值得幾家元嬰如此熱切,這其中自少不了衛帝的手筆。
以他所想,現將潁州化作漩渦之地過后,便算是有贏家將其納入囊中,卻也會因了連番大戰折損許多,本來親黨膠固的各家未必就不會化作仇讎。
且,如是這各家元嬰還能出來死傷卻就最好,匡家宗室從中又可大做文章。
依其設計,潁州費家當會拉來玉昆韓家這姻親過來相抗各家。過后再施些手段,好要各家元嬰動起真火.
費家自會被殃及池魚,只是他家現下到底還有一證得中品金丹的費南応尚在,夠得利用,衛帝自不會坐視其道統覆滅。
是以縱然費家族業不保、大部族人性命總是無憂。
畢竟涼西、海北.大衛仙朝多的是需要修士凡人開墾戍邊的生地,總算苦寒一些,又哪里會沒得去處?!
衛帝正思索時候,一旁的魏大監卻是得了一封簡報、粗粗掃過之后,目中震驚之色竟是久久未消。
后者快步呈了上來,衛帝過目一掃,亦是意外十分,上言道:
“乾豐五百八十三年秋,潁州左近,烽煙驟起。
月淥夙家家主夙清玄、文山教教主釋衍空、洛川百里家家主百里滄溟具有狼子野心,率三家子弟無端犯境潁州,號元嬰者三、金丹者數十,欲奪潁州膏腴,毀費氏宗祠。
費家主葉涗,雖無元嬰之境,然懷鎮元鼎之威、早察奸邪之跡。其見族中費東正日夕摩挲儲物袋,頻以余光瞟向抱丹臺,袖中傳音符隱透靈光,遂知其已叛族通敵。
葉涗不動聲色,反縱奸賊傳“抱丹臺靈力將竭、靈禁漸頹”之假訊,更于抱丹臺左近未雨綢繆:地下埋九轉聚靈紋,引靈泉之水蓄勢;
四周布七星困敵陣,借山石之形鎖路;
外設引煞渠,導鼎中鎮煞真炁可循渠漫延——此乃設誘敵之全策也。先斂鼎光,偽作力竭之態;復開靈禁,佯露怯戰之形。
三家賊首果為東正假訊所惑,夙清玄恃元嬰修為,揮劍直撲抱丹臺,欲奪鼎毀基;釋衍空誦邪經引煞,百里滄溟驅靈舟布陣,內外夾擊,勢若破竹。
葉涗待敵深入七星陣中,忽掐“鎮厄印”,催鎮元鼎騰空。鼎口青芒乍泄,如天河傾泄;腹間星陣驟亮,似銀河垂地。
先天鎮煞真炁裹佛光而出,循引煞渠奔涌,借聚靈紋增幅,凝成丈許光柱,直刺夙清玄。清玄猝不及防,護體靈光應聲崩碎,煞炁透體而入,元嬰法身瞬間絞裂,當場殞命。
釋衍空、百里滄溟見勢大驚,欲遁走,卻為七星陣山石阻路。葉涗復催精血灌鼎,光柱再盛三分,循聚靈紋之勢橫掃二人。
衍空左臂受創,邪經落地;滄溟右肋被穿,靈舟崩毀。二賊抱傷破陣而逃,聯軍無首,潰如鳥獸。
然鎮元鼎受煞炁反噬、精血過載,兼借勢時靈力耗竭,一聲轟鳴,崩為齏粉。葉涗力竭,浴鼎齏粉而薨,遺目仍望玄穹宮。
是役,潁州費家斃元嬰一、傷元嬰二,退三家之師。雅山盧家、光林新家陸續去援,掛秦國公府名號、與費家共保潁州無憂。職部謹將戰情馳報太淵都,呈今上御覽。”
“鎮元鼎?!!”衛帝心頭一嘆,“當真可惜,卻是忘了葉涗此子算得剛烈”
“怎未想過潁州費家居然藏得如此重寶?!如是他當年肯將鎮元鼎獻了上來?或”衛帝將這念頭壓了下去,便算如此,只一件尚算不差的四階靈寶罷了、他或也不會去保費家。
“費葉涗當真是一人物,如此說來,前番康大寶去尋尕達那趟求來的摩尼寶葉,該是入了費家之手?!”
不過這疑問衛帝輕聲念過,便就未再在意。
費葉涗到底不是元嬰,他之生死,卻還難令得衛帝這等人物記掛太久。
而今洛川百里家、文山教、月淥夙家三家元嬰勢力皆受重創,玉昆韓家不懼群起反噬、遣了轄內兩家附庸霸占潁州.
這些事情才真正值得他來思量,只是.
“不對不對,便算費葉涗是有些本事,有些算計,卻也絕難是三家元嬰聯手之敵、他背后定有人相助才是!可是韓家人未動,那么又是誰在助拳?!!”
衛帝想過一陣,都還未與殿中二人開口,便就又從魏大監手中得了一張帛書:
“韓永和來的信?!”
展開來看:
“臣永和謹奏,為潁州費氏家主葉涗殉國獻地事,昧死上言。
竊惟潁州者,大衛膏腴之壤,費氏守之數十載。葉涗起于金丹,未登元嬰之境,然承衛帝拔擢之恩,懷安邦定土之志:
內撫黎庶,勸農桑以足倉廩;外御寇賊,練甲士以固疆圉。昔年群盜窺境,葉涗率族中子弟拒之,潁州百姓賴以安;
近年世家覬覦,葉涗憑鎮元鼎守之,宗室封疆賴以全。
今秋三家來犯,葉涗知大限將至,仍以殘軀御敵:耗精血催靈寶,誘殺夙清玄;竭元氣崩鎮鼎,重傷衍空、滄溟。
及聯軍潰退,葉涗彌留之際,執族子天勤手曰:“潁州非吾家私產,乃陛下之封疆。吾死之后,速獻版圖于玄穹宮,勿使費氏以私念累君國。”
言畢而逝,目不敢瞑。
觀其生平:未結元嬰而鎮一方,不登高位而安萬姓;
察其遺愿:身臨大限而懷君國,魂歸九泉而釋封疆。
忠心如昭日,可鑒天地;義舉若長河,可昭古今。
臣謹奏請陛下:一準葉涗遺愿,收潁州入宗室直管;二恤費氏后人,免其戍邊之苦,賜田宅以安身;三旌葉涗忠義,立祠潁州,使生民知其功、后世法其德。
臣永和無任惶悚,頓首再拜,伏惟陛下圣鑒。
右相、玉昆韓家家主韓永和謹奏。”
“呵,右相這語氣倒是一貫客氣,”衛帝咧嘴輕笑一聲,繼而又問:“還有什么,一道呈上來吧。”
魏大監語氣陰沉:“還有道左右二相聯名上書,聲稱月淥州刺史夙長德已因隨夙清玄私犯潁州、歿于陣中。月淥州乃京畿道要害之地,是該從宗室揀選良材、鎮守地方、以定大局。”
“左右二相聯名上書?!”衛帝語氣驚疑十分,便算右相韓永和遠不如左相媯念之資歷深厚,但二人卻也是各屬一脈、分庭抗禮之勢。
這番居然能聯名上書.
衛帝做了這么些年的大衛之主,卻還是頭回見得這等異象。
“是媯家近來有人去了潁州?”
魏大監一副追悔莫及的語氣:“啟稟陛下,媯相從弟媯伍林,是在月前于潁州露過一面。”
“哦,如此說來,費葉涗能做成如此大事,卻也就能說得通了。”衛帝表情似笑非笑:“卻不曉得,韓、媯二家將這般大的名頭盡都按在已死的費葉涗頭上,他受不受得起呢!”
“呵,”一聲嗤笑過后,衛帝陡然間拔高聲量、輕斥言道:
“月淥夙家、文山教、洛川百里家加上潁州費家,這四家門戶足足轄有一十六州,盡是膏腴之地,遍及關西、關東、京畿三道!!!這足足一十六州之地,我卻只得其一?!!還要掛在秦國公府名下?!”
衛帝到底清楚,曉得這時候三家人往日里是否恭順、是否安心歸于大衛宗室治下都不重要。蓋因再也沒有比給三家人戴上一太一觀附逆的帽子,更能令得大衛宗室與滿堂諸公皆大歡喜的法子了。
至于將來是否會因此而人心惶恐,卻就是將來之事,現下的衛帝還沒得空暇能煩惱到那里去。
念到這里,衛帝笑容倏然變得冷了幾分,繼而又寒聲問道:“那余下一十四州,他們各家可也已經分配清楚?!”
魏大監顯是聽得出衛帝已然怒極,卻又不敢不開腔,只是低聲應道:“啟稟今上,二位相爺是言待得明歲朝議時候,問過朝中一眾賢達、再做定論。”
衛帝一怔,顯是未有想過媯、韓二家居然桀驁若此,心頭暗怒:“有了太一觀在外舉旗,這些元嬰哪個能得老實?!”
不過便算他此刻怒極卻也無法,大衛仙朝這個廟堂之上,如是左右二相沆瀣一氣、念頭一致,當真不比他這名義上口含天憲的大衛之主差個多少。
細想下來,費葉涗此番動作、或也是與韓家二位真人通過氣的。
這一十六州膏腴之地足夠匡、媯、韓這天下頭三名的世家大族吃得滿口流油。媯家過后或也不會因此庇護費家后人,但至少不會阻撓匡、韓二家出手,這便足夠。
衛帝自不會以為他過后真就僅能掙得一州之地,然現下見得二位宰執如此默契、卻又令得他心生警惕出來:
“他們兩家何時又變得這般親切?!!你們糾魔司怎么都從未報過?!難道這成日里頭,真就只盯著降妖伏魔那丁點兒細枝末節的事情么?!!”
魏大監一時不敢應答,只得壯著膽子顧左言他:“是,那敢問陛下,那這右相所書的三條陳請”
好在衛帝并未多做糾結,只沉聲言道:“盡都允了,以朕之名義遣南王告慰費家后人,也好要其余人家看了,曉得不再為難。
只是這潁州之地他們既都已經掛了秦國公府旗號,那便不該久居。要有司擬個章程、厚賜靈珍撫恤,將潁州費家修士、凡人速速遣到山北道去落地生根。”
南王匡慎之聽得過后,卻是覺得費葉涗死得當真不虧,跟著就淡聲應道:“是,”
衛帝轉過頭來再與魏大監交待言道:“發信去九皇子與秦國公二人府上,將今日事情言明清楚。其余的,半個字都不要言講!他們當會曉得事情輕重。”
魏大監忙叩首領旨:“奴才即刻傳信,再督有司擬制撫恤章程,不敢有半分差池。”起身時袖袍輕掃金磚,竟無半分聲響,轉瞬便隱入殿外陰影。
南王匡慎之立于階下,見衛帝指尖仍叩著案上帛書,沉吟片刻道:“陛下,二相今番”
衛帝抬眸看向盤龍柱,燭火將柱上龍紋映得明暗不定:
“慎之倒與朕想到一處。二相今日能聯名請旨,明日便敢聯名阻政,若不早做布置,明歲朝議十六州歸屬,宗室恐連這一州之地都難守住。”
他抬手將帛書卷入玉軸,目光落向窗外沉沉夜色:
“二三子如是還不知迫在眉睫,或就要逼得我親以嫡脈之主身份去瀾夢宮、向那龍孽低頭了。兩脈合攏、或還能保得匡家天下?!
只是他若不在外海,又有誰能守得住外海連那四家化神?!”
“唉,國事艱難、勾人殺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