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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論道品宴議妖兇、故祠謁嫗悅宗親

  依著那尕達所言,這摩尼寶葉在外間雖不出名,但卻關乎他這本應寺佛子的道行、修行,當然算得要害之物。

  可尕達居然只要自己生擒一三階妖獸回來,便會大方贈予.

  這便有些值得推敲琢磨了,他康大掌門可不以為自己這善緣有這般值錢。這當也意味著生擒玄霧隱鱗獸這樁事情,或也不會如尕達所言那般云淡風輕才是。

  不過到底是有求于人,便算再難亦也要先去試上一試才能得行。

  過后康大寶別過尕達、屏去了近到身前的明妃香風,這才又在那山奴的引領下出了白塔寺。

  康大掌門出寺時候,對面那處顯宗道場照舊興旺。哪怕是康大寶身在外頭,似也感受得到道場中焚香庭內的一片火紅之景。

  不過此時他身有要事,自不會多做盤桓,便又孤身往費家宅邸尋去。

  費晚晴非是此番費家自京畿而來的唯一一位上修,除卻費葉涗與費天勤二位老祖之外,潁州費家一十九位上修現下已有約半數聚在鳳鳴州中,甚至包括費東文、費東古二位資深宗老。

  哪怕是再不靈光的人見得此景,當也曉得這其中深意。

  大衛仙朝從來沒得不敗的宗門世家,近些年便連元嬰門戶都有傾覆之憂,況乎潁州費家這所謂天下第一巨室。

  與白塔寺那兩名薄紗侍女一般,費家宅邸外頭也早早便遣了族中宗老在外等候。

  這位宗老是出自浗水堂的費南希,因了蔣三爺當年在費家潁州族地煉化碧落靈根時候頗受這長輩照拂,是以蔣青一直常把這位長輩掛在嘴邊,故而康大掌門倒也對其有些印象。

  康大寶少有將自己身份名爵當回事情的時候,哪怕面見一修為遠弗如自己的費家長輩亦未托大,當即揖首拜過。

  面前這武寧侯可不是浗水堂的女婿,自己又無提攜之恩,費南希這金丹初期修為自不敢坦然受之,言了幾句謙辭過后,即就與康大掌門平禮相還。

  除卻這位費家宗老之外,已成假丹的費南風和愈發穩重的費恩華同來相迎。

  前者是費疏荷叔父、后者是已經得了結丹靈物的冰葉道基,按理該是下一位得證金丹的費家子弟,與康大寶也都有些交情,來做迎賓卻也合適。

  三人寒暄一陣,費南希便邀康大寶共乘玉攆行至了費家清承堂中。

  到了這潁州費家于山北道的議事之所,康大掌門便見得上首端坐的自是費南応。此番他再見自己這位伯岳,卻才發現不曉得是什么時候,前者也已晉為了金丹后期修為。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未有太過奇怪,畢竟費葉涗元壽不多的消息便連山南道茶肆里頭的說書先生亦也曉得。

  勿論費家珍藏本就豐厚,能令得費南応這中品金丹進益這般神速、還是真遭費家耆老們揠苗助長了,卻也都在情理之中。

  不過康大掌門雖不詫異,但費南応此番再見康大寶,目中亦有驚奇之色。

  這驚,自不是驚后者這金丹后期修為。

  康大寶在青霞山為連雪浦賀壽過后,他這修為進益之事便早就在左近流傳起來,年才二百歲的金丹后期上修,便算從京畿道數到外海碎星島域,怕也難尋得多少出來。

  費南応自是曉得自己有此進益,是受了多少族中托舉、甚至還有岳家在背后照拂。可只康大寶這點兒出身,兼也有此造化,卻是驚人。

  且如若只是進益快些,還則罷了。可在費南応目中,康大掌門這一身靈力之菁純,端得是凝實無比,甚至都已有些駭人味道。

  這卻未有此前依著費家眾修公論,以為康大寶是用了虎狼之藥、迷了心竅的可能。

  不過當費南応將這份擔心卸下的時候,心頭便又百感交集,蓋因現下的康大掌門身上氣息卻令得其有些熟悉之感。

  費南応乃貴家出身,又聘得韓家貴女、承襲費家宗祧,自修行以來見得過的上修自是甚多。

  內中道行高深者不曉得凡幾,可于今的康大寶一身靈力之厚重,卻令得他不由自主想起來一崇敬存在:

  “此子竟隱隱令得某想起來天勤老祖”

  便算費家上修之中,亦也沒有多少人有如此眼力。除卻費南応之外,便就只有費東古、費東文二位宗老默契對視一眼,過后卻也未有著急開腔。

  待得費南応心頭復雜受過康大掌門躬身一拜,繼而這才開腔:“怎么入了城中,卻先去的白塔寺中?你尋尕達是有何要事相商不成?”

  聽得這話,康大寶心頭卻先一驚:“這摩尼寶葉干系竟是這般大?難道二位老祖便連我這伯岳都未講過?”

  他卻不曉得費南応是在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掩人耳目;還是真不曉得費葉涗透過費晚晴之口對自己傳了交待。

  奈何正是費家本地上修齊聚之時,康大寶便就只好將之前于白塔寺中面對尕達時候那話再拿出來。

  “費了那般大的周章,還要欠得佛子人情,竟是為了一已過二百歲的筑基師弟好做謀劃”

  清承堂中列位費家上修不約而同在腦海里閃過這念頭出來,一時卻是面色各異。

  這時候費南応也將康大掌門再行打量一遍,又想起來當年因了后者為救宗門、爽約葉涗老祖召見時候,自己對其所下那“難堪大用”的斷言,不禁有些唏噓。

  蓋因這時候,他這預定的費家繼任之主,哪怕如今位份已然更尊、修為亦也更高,卻還是殊為慶幸面前這自家嫡婿是一至情至性之人。

  待得費南応問聲過后,這時候康大掌門才好和與坐各位費家長輩來做見禮。

  百余年過去,康大寶卻已不是那個被費六婆婆冷落無座的無名小卒。這堂中這些費家金丹哪個沒得赫赫威名,可在康大掌門面前卻也沒得托大本事。

  便連費東古、費東文二人,亦都是正色還禮,未見敷衍。

  禮畢過后,費東古方才開腔:

  “尕達所言那玄霧隱鱗獸的事情老朽前些年倒也聽得一二,這妖校開靈已久,自豐文妖尉授首過后,一直帶著部眾在周遭游蕩,做些襲掠宗門世家、吞食凡人城鎮的勾當。

  非止你們重明宗一家曾去討伐,便連公府亦也遣了牙軍指揮副使沙山多路征討。只是那畜生隱匿本事在金丹一境一頭卻屬了得,令得那沙山屢次徒勞無功之后,便就暫時擱置了這一差遣。”

  康大寶聽得好奇:“敢問宗老,這畜生游蕩四方,卻還能攜帶部眾?”

  “它身子常年裹著一重墨色濃霧,濃霧才止六丈方圓,卻能納萬千同族隱在其中、如影隨形,確是有些門道。

  且那名為永力的妖校,當年在妖尉豐文帳下,本就是與那位殞在公爺手中的曾章妖校并稱的存在,算得豐文的左膀右臂。其于西南一役時候,手頭少說也有三四條金丹性命,卻不是好相與的。”

  因了費南応這些年迫于種種外因只能用心修行,費東古這些年便常以費家名義幫著前者在外行走。

  是以這老修對永力妖校近來事情似也頗為了解,但聽得他言語稍稍一頓,語氣里頭是有提醒之意:

  “聽得尕達前些年也曾邀三五相熟、攜著明妃閹奴去攔過一攔那畜生,非但未有如愿、反還聽得左近有一兩戶金丹人家發喪。

  是以大寶你如要去尋那玄霧隱鱗獸、切莫孤身一人,需得小心才是。”

  “多謝宗老提醒,”康大掌門才躬身謝過,一旁的費東文便就又笑聲言道:

  “族兄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大寶你那頭如是人手尚缺,那這堂中倒是有不少小輩尚有閑暇,大可以幫你走上一遭。”

  康大寶聽后略覺驚訝,又往高座上那費南応看過一眼。

  見得后者面上亦是贊同之色、轉首堂中眾修亦無不忿之色,這時候康大掌門方才曉得自己這時候才真能算得費家嫡婿。

  不過他謀劃玄霧隱鱗獸一事此前便就打好了腹稿,便就只謝過堂中一眾長輩美意。

  不過費東古卻又以自己所知諸事,當堂刻錄了一枚玉簡遞予康大寶手中、好做準備。

  此時費家上修們哪得多少清閑,能與康大掌門見禮到此時候,便就已算對這名費家嫡婿重視十分。

  遂又在費南応開口準允之下,堂中大半金丹才盡都星散各處、經營要事。

  獨留費東文、費東古二人與費南応一道和康大掌門敘些家常。

  這卻也是費南応從前不怎么樂做的事情,不過這時候其卻還先開腔。待得費南応問過康大掌門重明康家一眾子女近況,后者又一一答過,這番翁婿見禮方才完成。

  此時堂中四人都算得金丹里頭的頂尖人物,又都算得親近之人,難得相見,自要論道一場。

  康大寶所習《玄清枯榮秘冊》作為青羊宮的鎮派功法之一,乃是萬年前由其立派祖師召得當時存世的數位頂尖修行木法的真人觀枯榮變化、推演天地演化、嘗試闡述萬物生死之一二所撰成的一流妙法。

  便算因了典籍失傳,令得《玄清枯榮秘冊》品階跌落至宙階極品,卻也是常人難得想象那般不好修行。

  不過因了三枚玉玨之功,康大掌門卻能將這部妙法參透、甚至百余年過去,他都隱隱捉摸、補全手中殘缺之處。

  這便有些不得了了,費家三位上修才與其言談半日,不禁都在心頭驚呼其道理之真、法脈之正。

  “小子研《玄清枯榮秘冊》數十載,常夜觀庭柯:枯榮非二相,乃天地氣機之隱顯也。昔年青羊祖師召木法諸真,窺草木嬗變以推鴻蒙,原非述生滅,實乃破‘有常’之障。

  小子嘗靜坐三月,觀芽生而知劫始,察葉落而悟丹凝。枯非寂,是炁藏于壤下;榮非顯,是精泄于梢頭。

  循此道方覺,靈力凝散皆隨枯榮律,丹光隱現似合混沌初,所謂‘長生’,不過是順此理而不逆耳,又有”

  費東文是費家二位老祖之外修為最深的修士,在費南応得證中品金丹之前,一直隱隱被費葉涗視作后任來做培養了一二百年。

  且其亦有高義,過后哪怕是費南応這后輩異軍突起,他也識得大體、樂得退賢讓位。

  不過便算如此,他在三人之中的見識顯然也要高一個臺階。

  然而即便如此,此番聽得康大掌門所言道理,亦也是如蒙黃鐘大呂之音、感悟頗深。

  與其挨著落座的費東古便算道行上要稍差一籌,亦不是愚魯之人,他越聽得康大寶講道,便越心驚。

  到了最后,便連耳邊道理都變得不甚在乎,只在心頭驚嘆一聲:“我怎覺得,此子成嬰之機,或還要甚于全族托舉的南応許多.”

  不過這念頭卻是旋起旋滅,蓋因這修士結嬰,哪個不需得海量資糧?

  費南応自有祖輩遺澤、還有費葉涗這位中興之主籌謀許久,也才敢言是有成嬰之機。可尋常金丹若無際遇,自是斷不可能。

  不然享譽大衛仙朝的散修元嬰真人,自也不會只有僅僅三名才是。

  當然,現下康大寶是有一道治權,一州封地可為助力。但這些是匡家人要其代持,與當年摘星樓那般實打實的裂土封侯可是兩回事情。

  秦國公府內的任事之人,哪個不曉得匡琉亭最看重的是康大寶這經營生發本事?

  這又意味著其定不可能如旁的門戶一般對于下頭人家盤剝過甚。且這康小子性子似是好潔成癖,不曉得念了哪家道德文章,以致御下甚厚。

  兼又有許多門人需得供養.這種種外因相加起來,費東古卻想不到,自家這位嫡婿若不花個幾百年歲來做積累,又怎么能湊得夠結嬰資糧?

  康大寶話音方落,費南応便撫膝頷首,緩緩開口:

  “某承《仙衛十三登樓法》,乃吾身精氣神與鴻蒙氣機相纏相契之幻相也。

  及成丹之時,臍竅納炁非止于收攝,實如蒼冥藏云;

  云聚則炁凝若棉,云舒則炁透如縷,隱合天地晨昏吐納之律;

  形竅通絡不似凡絲牽引,恰若月華牽練;

  練動則絡中靈韻流轉,練靜則絡內玄奧蘊積,暗契陰陽消長之序;

  意竅凝神非如凡鏡照物,宛若秋水懸鏡——鏡明則神清可窺毫厘,鏡寂則神藏能融太虛。

  此道非徒以靈材資糧堆壘丹基,實乃循每層樓閣隱伏之機,步步叩問天地與吾身相契之妙,方得丹光映三竅,與道漸近耳。”

  直到費南応言了這番道理出來,費家兩位長輩才覺扳回一城、輕舒口氣。康大掌門面上跟著也生出來恍然大悟之色,贊嘆不已、欽服至甚。

  眼見得自家女婿面色至誠、不帶半點做作敷衍,費南応卻曉得這是康大掌門故作出來的恭謹之態。

  他自曉得今時今日的康大寶早已不弱于他這伯岳分毫,卻也還是未改態度,當真令得他有些欣慰。

  四修這場清承堂論道旬日即散,但因了互相之間關系親近、即就少有保留,遂都所獲頗豐。

  論道過后,費南応又設酒宴。

  席間所設皆是費家壓箱底的靈膳珍饈,連食器都用了靈釉瓷盞,盞沿描著細金云紋,襯得食材愈發出挑。

  每位金丹上修案首擺著一碗“云茸承月羹”,用的是三階妖校脊髓所烹,羹色乳白如凝脂,浮著細小的珍珠沫,舀一勺入口。

  髓香混著貝鮮在舌尖化開,靈力順著喉頭滑下,丹田竟泛起暖融融的光暈,連經脈都似被溫養得愈發通暢。

  霞蔚丹芝卷、露瀼雪藕糕、紫霧凝脂酪、月華浸玉莼一樣樣菜色端上桌來,便算招待朝中朱紫亦都不顯寒酸。

  飲品除了真玉酒,還備了清露茶相佐。

  這茶葉是京畿靈崖才能得出松間小品,需在晨露未晞時由筑基修士以靈力采摘,用紫泥小壺沖泡,茶湯淺綠如翡翠,浮著細密的白毫,飲之能寧神靜氣,端得是上乘佳品。

  康大寶頗好口舌之欲,費南応這番安排卻不免有投其所好之疑。

  不過康大掌門現下身有要事,自是難得久留席間。費家一眾長輩不好出言相留,便遣費恩聞與費恩華兩個與其相熟的同輩相送。

  不過二人卻過了許久才得落回席中,眾位長輩自覺奇怪,費東古率先相問:“你二人送客怎的送了這般久?”

  費恩聞這家生子出身的金丹種子,現下論及地位都已不比費恩華差上許多。

  是以他甫一聽得宗老問話,即就大方答道:“武寧侯是言前番閉關時候未聞六婆婆仙去一事,今番登門,自要上香祭拜、以慰宗長。便要小子二人帶其去了,這才回來。”

  這寥寥幾十字一出,堂中金丹竟是無不觸動。

  其中費南応與費東文二人感觸自要深些,蓋因他二人是見得過康大寶當年是如何遭費六婆婆苛待的。

而今康大掌門得勢過后,非但不計前嫌、反還去這未成金丹的老嫗靈位祭拜  客觀而言,這卻有了些以德報怨的意思、足見心胸。

  費南応緩緩放下來手中杯盞,腦海里浮現起來康大寶于費六婆婆靈位面前正色上香之景,不禁自語喃喃出聲:

  “人總說我家葉涗老祖識人之能勝過道行之高,現下看來,或是不假。潁州費家押寶秦國公府不圖老祖歿后宗族照舊興旺,總能保得家勢不敗、血裔不絕。

  但如今看來,比起上面這樁劃算買賣、或還是不拘于門戶之見,好生栽培康大寶此子、更見老祖眼力。

  我潁州費家將來興衰,或真會與這武寧侯大有干系才是”

  康大寶祭拜過費六婆婆過后,便就一身輕松出得費家宗祠,心頭倒無什么異樣感覺。

  蓋因費六婆婆從前那點兒苛待在現下看來不過兒戲,且這老嫗過后對康大掌門也沒有過分行徑,自也不消介懷。

  他倒不曉得自己這般行事在費家眾位金丹心頭掀起來了些許波瀾,只是一心念著生擒永力妖校、求請摩尼寶葉一事,快步邁出費家宅邸。

  不過他倒未得預料,自己甫一邁出大門,都還未與門口侍立的費家子弟還禮,便就見得了外間立著一身著緋色官袍的老相識。

  “秦道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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