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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墨云澤掃殘辭南応 摘星樓聞敗授天行

————霍州、墨云澤  當費東古裹著五名伽師往中心湖底趕時,御風的速度比來時快了三成,玄色錦袍被氣流扯得獵獵作響,連鬢角的白發都飄得筆直。

  他心里頭翻涌的驚意壓都壓不住,依著其看來,黃米伽師那身密宗修為,雖不如雪域本應寺那些淫僧僧,可也是左近上修里數得著的硬茬,手里頭著實沾惹了不少金丹性命。

  就算之前被二費聯傷,根基仍在,怎么會被康大寶這才入金丹初期的小子陣斬?

  越靠近中心湖,歡呼聲越清晰,那是重明盟與應山軍混雜的喊殺余韻,透著實打實的得勝喜氣。

  待落到湖面上空,費東古一眼就看見巫尊殿那座耗盡幾代人心血的大陣都已碎成光屑,湖心的佛塔塌了半邊,黑褐色的瘴氣被玄黃陣的青光驅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尸體。

  大片云澤巫尊殿弟子與重明盟各家子弟壘在一起,暫也無人有力氣好去拾掇清爽。湖水里飄著斷裂的佛幢、染血的僧袍,細碎的修士皮肉飄得到處都是,卻給了這湖中的魚兒們一場造化。

  康大寶正站在佛塔殘骸前,玉闕破穢戟斜插在濕泥里,戟鋒連帶其身上都是一片暗紅,卻不曉得是誰的血。

  見得費東古來,康大掌門忙上前見禮:“啟稟宗老,黃米現已伏誅,巫尊殿殘部大部被俘。”

  費東古沒先回禮,反倒大步走到不遠處的黃米尸體旁。

  那尸體胸口有個前后通透的窟窿,正是被玉闕破穢戟刺穿的,上頭殘留煞氣有些門道,直刺得費東古這后期上修都是微微蹙眉。

  眼見黃米伽師金丹都碎成了齏粉,周身還殘留著一層暗紅佛光。費東古卻就曉得是黃米為了翻盤,動用了損耗根基密宗禁術,才給了康大寶可乘之機。

  “你小子倒真讓老夫意外。”費東古站起身,本就對康大掌門十分器重的他現下更顯滿意:“葉涗老祖果是慧眼識英,今上那封侯名爵、一州食邑也未白給。”

  康大寶面上恭色不減、更不貪功:“都是應山軍在前方威風太盛、令得紅粉觀、千佛林不得寸進,這才令得黃米失措,執意要來碰小子這軟柿子。

  不過他卻也不曉得尕達書上是有記施以燃骨秘術之后,眉心‘血佛印’會成破綻,晚輩以今上所傳剡神刺相試一番,其實也是賭了一把、其實也是僥幸。”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全托伯岳與宗老前番辛苦,不色長史亦也在旁相助,加之黃米傷勢不輕,遇挫之后再失章法,這才令得小子稍有建功。”

  康大掌門專門提及的不色長史本還懨懨不振,陡然間聞得動靜,即就面生狂喜之色,正等著費東古寬慰幾句,卻見得后者根本看也不看他,只是沉吟一陣,心中念道:

  “原來此子都將這宙階上品的神識秘術進益到了如此地步.我與南応卻是不擅此道,”

  費東古聽了,面上喜意不增反減。

  費家人喜歡爭氣的女婿不假,如果這女婿爭氣之余還能多些恭順,卻就再好不過了。

  高門選婿,要么圖門當戶對、以作秦晉之好;要么圖攀附貴家、好為富貴榮華。

  可康大掌門什么都無,多年積累攢下來的那點兒家當于潁州費家看來也無甚名堂,但只要秉持恭順二字,卻也能令得費東古這類費家耆老欣慰許多了。

  就在這時,天邊卻又奔來一道云氣。

  他剛處理完紅粉觀的潰兵,甲胄上還沾著淡粉色的霧痕。他見得此地景象,自也曉得重明盟此番大勝不假。

  要曉得,紅粉觀那方最是羸弱,兼觀主又是個貪生怕死的,這便令得費南応只斬落了一初期上修、沖散了幾陣紅粉觀弟子,即就勝了。

  然勝是勝了,可戰果卻是不多。

  于是費南応便先不與康大掌門說話、反轉向費東古問道:“宗老那處家中兒郎折損若何?”

  費東古戟指一掃地上五位伽師,哪怕是竭力抑止,嘴角仍是難得壓下。

  這也難怪,生俘五名釋修伽師這等經歷,哪怕是費東古當年隨費天勤參與那些大陣仗時候也都未曾有過。

  但聽得這費家宗老強做鎮定:“還能如何?舍心那賊禿用‘舍身咒’都沒跑掉,這四個金丹初期的邪僧也被老夫拿下了,千佛林的戰僧降了大半,剩下的跑不遠。”

  他頓了頓,又指了指地上的破敗尸身,“倒是這邊,康小子干了件大事,陣斬了黃米。”

  費南応的目光落到黃米尸體上,眉頭微挑。他要比費東古更忌憚黃米的實力,之前幾次交手,若不是有費東古聯手,他自忖未必能占上風。

  “好小子!”

  腦海中康大寶當年揪來一群罪囚充數、遭人嬉笑的場景登時一一閃過,直令得費南応感慨非常。

  費南応未再說話,而是走到佛塔殘骸前,望著底下被俘的巫尊殿弟子,眉頭皺了起來:“這些人怎么辦?殺了可惜,放了又留后患。”

  他帶兵向來狠厲,卻也懂“斬草需除根”的道理,可巫尊殿弟子里還有不少被脅迫的普通修士,全殺了難免失了人心。

  言罷了他召過康大寶來,輕聲問道:“簽軍符可還有多的?”

  這物什殊為好用,可對于費家而言也不是唾手可得,照舊要從太尉寺中請得才有。費東古當年從潁州來時帶過一批,經年累月下來早就用完。

  只是康大掌門的回答卻也令得費南応稍稍皺眉,

  “小子這里也無了了。”

  “也罷,”這答案倒是未有超出費南応所料,他倒也灑脫,只是指著一地俘虜與康大寶輕聲交待:“外間都傳你洞明人心,這些人便由你自處就是,”

  “但,”費南応此處一頓,語氣轉柔了些許:“你手頭云澤巫尊殿那三名殿主,也要交付出來由費家呈送公府。”

  費東古怕康大寶聽得念頭轉不過來,正待解釋一二,卻就聽得后者恭聲應道:“小子曉得伯岳不會舍得晚輩吃虧,敬請吩咐就是。”

  這話令得費南応目中悅色更重,溫聲言道:“你這玲瓏心思倒也未丟,”言過他一指身后的已經浸在湖中的云澤巫尊殿整座宗門,倒也豪氣:“盡予你了,費家此番不占一毫。”

  康大掌門正要假意推脫幾句,便就看得費東古先笑一聲,費南応也拂手制止,復又輕聲言道:

  “說不要便就不要,我潁州費家為自家人從來不吝本錢、也不會圖你許諾什么。世間之事、本就復雜錯綜,該是真君難度。你我二人既陰差陽錯有了這實打實的翁婿緣分,那便各憑本心就好。將來若何,任誰都難說得清楚。”

  “小子明白了”

  “善,東古宗老,勞你在此處與大寶一并收容弟子、剿撫殘敵,南応或要先去覲見公爺了。”

————騰文府、摘星樓  欞外靈池靜臥在高樓西側,青石護欄外升騰著裊裊霧氣。

  水面浮著十二盞青銅燈臺,燈芯上靛藍焰火長明,將水底游弋的赤鱗錦鯉映成得好似紅玉,

  一尾細鱗魚突然躍出,撞碎了澄清如鏡的池面,帶起的水珠墜在枯坐池畔之人的袖口,浸潤出一片暗紅血梅。

  獨坐在此的白參弘只是低頭一瞥,不單未有著惱,反還笑了出聲:“你這尾魚兒倒還頗通人性,每回都來池邊看我。晚些待得左近獸丹泛了,便就賜你一套妖校造化。”

  那細鱗魚靈智未開、不通人言,也不曉得這道人隨口許下的是門多光明的前程,竟只是躍出水面、歡脫地吐了幾口水箭便就擺尾離去。

  也就是值此時候,一直侍立一旁的摘星樓庶務掌門項天行方才敢近身過來、躬身拜道:“樓主,”

  白參弘語氣淡淡,縱使是面對著項天行這有望結嬰的出眾后輩,其此時言語里頭的親熱味道,也未必能比剛才那只遁回池底的細鱗魚濃上一分。

  但聽得他淡聲開口:“何事?”

  項天行面色難看,也不贅言、只是恭聲應道:“云澤巫尊殿、紅粉觀、千佛林三家人馬盡墨,黃陂道或就要落入匡家人手。”

  項天行這話里頭透著些不甘味道,不過白參弘卻是倏然一笑,全不在意:“無妨,悅見山云孚眼皮子雖淺,但總不至于因了兩顆閑子來與我置氣。”

  言過了他也不待項天行反應,只是又輕聲問道:“黃米那廝可還有命在?”

  見得項天行緩緩搖頭,便連白參弘也不禁稍稍感慨一聲:

  “左近幾道,除去蒲紅谷和你,黃米當能在金丹里頭算得人物,便連鮮于家主、云水宗大野與其也不過伯仲之間。

  能以一野僧傳承進益到如此地步、令得云澤巫尊殿在黃陂道興盛了二三百年,卻算難得。

  費家出了位麒麟兒啊,中品金丹,卻是罕見,也不曉得費葉涗身歿過后,潁州費家無有福分晉作望族。

  不過,這時候再被衛帝倚重,卻也未必是一好事”

  “樓主,那黃米卻不是殞在費南応手中,”

  項天行言過之后見得白參弘稍顯意外,過后又頗為詫異地輕咦一聲,哪里還敢賣什么關子,登時忙不迭解釋道:“是重明宗康大寶那廝下得毒手,”

  “康大寶”白參弘輕念一聲,他固然記不得這小人物樣貌,腦子里頭卻是蹦出來不少關于這重明掌門的事跡出來。

  “三人掌門、幸進之輩、僥幸成丹、受封名爵.這寒家出身的小子,走得路子倒是和費南応頗像”

  客觀而言,便是于白參弘這等人物看來,康大寶這么百余年修行經歷也能稱得“精彩”。這般算下來,橫霸黃陂道數百年的云澤巫尊殿,便幾乎是全部毀在了康大寶獨掌的重明宗一家手頭。

  在白參弘的印象里,云角州這邊鄙地方,從前可未出來過這等人物。便是過后再推兩千年、也未必能再出來一個。

  只不過眼下的康大寶也就僅值得白參弘在腦海中過過一瞬,遂就再也不管,開口時候更是未提:

  “黃陂道丟就丟了,不值什么錢,稍做施為便就能重奪回來。天行,你即刻去曉諭鮮于家、云水宗、兩儀宗三家,就說豐問妖尉那邊已經來了消息,他們不消留力了。”

  言到此處時候白參弘眸光一冷,也不去看項天行是何表情,只暗自在心頭腹誹:

  “衛帝托大,連半句好言都不予我,是真要一紙檄文就令我納頭便拜?呵,真把匡琉亭當外海那龍孽了不成?

  便連一道之地都不舍許我?那便待我吞下西南三道,再將古玄道悅見山也并做一路。屆時獨坐高臺時候,卻要看太一觀、玄穹宮哪方信符先來。”

  好在他心頭這憤懣之意也只是一時泛起,旋即就又平復下來。隨即卻又想到:“也不知云孚那廝動作時候曉不曉得分寸,若是匡琉亭傷了、殞了.”

  念到一半白參弘即就又頹然一笑,只覺這世道就是如此,便算你歷盡萬苦千辛證得元嬰,照舊也難得快意恩仇。

  匡琉亭身死是小,可若真因了這宗室芝蘭,將玄穹宮與瀾夢宮兩家主事之人盡都招來,便算白參弘即日就掛反旗響應太一觀主也是無用,屆時外海妖兵、京畿禁軍一道過來,摘星樓滿門上下怕都留不得半個活物。

  畢竟外海那位縱是再怎么對太祖嫡脈不滿,頭頂上到底還有一個匡字,哪里能真見到這宗室芝蘭就這么殞在白參弘手頭。

  真若那般,匡家嫡脈哪有本事維持這近兩千年的體面,大衛仙朝這二十七道里頭早就遍地反旗了,哪里會到了今日才見得一些苗頭。

  “且下去吧,那位公爺近來心情怕是頗為苦悶,正好以黃陂道讓他高興一陣,呈于玄穹宮的折子里頭也有話好講,”

  白參弘話里頭的譏諷味道幾不掩藏,言罷了,也未再有與項天行贅述意思,只是再輕聲與后者交待道:“自去忙吧,”

  項天行躬身拜過,遂就退出靜室。

  白參弘這才又提起來筆,“云孚吾弟.”

  (出租屋到期了,今天要搬房子了,晚上應該沒法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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