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山?他許留仙倒是會想,此地乃我重明宗根本地方,掌門還想著要在將來把這處地方打造成山南圣地、便算真就得來了定州那金丹道場,又哪里會舍予外人?!”
葉正文聽得段安樂來報過后發聲嗤笑,只是笑聲過后,其獨目里頭又閃過了一絲擔憂之色:
“莫看而今山南、山北二道暗流涌動,可卻也變得寸土寸金。定州不算豐饒,但好歹有處金丹道場,掌門便是親去鳳鳴州,也未必爭得過別處涌來的那些人家。”
段安樂顯是對定州一事并不執著,反還寬慰葉正文言道:“葉師叔不消擔憂,師父臨走時便言過,但盡人事罷了。”
在其看來,重明宗而今若要擴張版圖,勿論是黃陂道憲州還是山南道定州卻都為上選。
若是康大掌門不嫌吃相難看,哪怕是與重明宗交情頗好的葉州楊家,亦可緩緩圖之。葉州楊家過去常將他家與五姥山淵源掛在嘴邊,不過念了這么多年,卻真無有幾個 更莫說而今寒鴉山四百余家也算安生多年,若要再往外拓土,茲要是舍得死人,也無有什么難處才是。
畢竟摘星樓似也認準了山北道作為緊要地方,摘星樓主的眼皮還不至于落在了云角州這么一隅之地上頭。
而直面山南五州的兩儀宗,似也低調十分、無有太大戰意。
若是他家將來只一味如之間一般是做虛應故事,那么以重明宗如今實力陪其將戲演得熱鬧些、以為交差,倒也不難。
當然,居安思危四字康大掌門自是懂得。
現下他正籌備著將玉玨衛、赤璋衛兩支道兵盡數召回云角州鎮守。至于寒鴉山四百余家所在,因了已算安定,則由袁晉遴選諸縣鄉兵操練輪戍。
這般下來,若是將來兩儀宗真就猝然間大發來襲,重明宗現以兩支道兵為骨、重明盟內修士為基,好歹也不會一觸即潰、總能守到援軍來幫的時候。
這援軍自是要從秦國公府求來,難得指望山南道其余四州。
畢竟荊南州已失了岳家主持,而今只是一盤散沙,若是兩儀宗想要打破均勢,說不得就是旦夕可定;
葉州楊家失了一上修,獨木難支的楊寶山卻算不得個出眾人物。不然當年圍剿楊寶豐的時候也不消冒著得罪潁州費家的風險,也硬要拉康大掌門與蔣青來做個幫手。
是以若是將來荊南生變,他家能夠龜縮自保、不被兩儀宗分兵而下便就已能算得難能可貴,康大寶哪里還能肖想更多;
普州本就屬山南道最為貧瘠一地,且主持此地的卞滸也算不得個擅長經營之人。
是以這些年石山宗隨著重明宗一路水漲船高、又出了兩位假丹之后,僅是宗門維持甚至都已開始變得捉襟見肘。
直迫得沒法子開源的石山宗,都開始加重盤剝。也令得普州一眾宗門、家族都開始怨聲載道,將來民心若何,都還是猶未可知,哪能指望;
定州自不消說,烏風上修自上次于陳江縣遁走時候,便就徹底沒了下落。
他這散修做得倒也真是灑脫,竟是愿意舍了好容易才攢下來的這點兒家當不顧,也不愿冒著被康大掌門尋上門算賬的風險。
認真說起來,這份果決倒是常人難比,也怨不得其能以在上修之中只算微末的本事順風順水活到今天。
只是他這么一走,便就只有袁不文統轄的袁家能為助力。只是這老修元壽卻也不多,且如今的袁家又到底能為如今的重明宗提供多少助力?
細下算來,就在不知不覺之間,至少于秦國公府在山南道轄內的這荊、云、葉、普、定五州之地之中,重明宗便就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地方土霸,再難尋得一家可做制衡。
而康大掌門將一只得三人修行的練氣門派帶到如今境地,卻也是才用了不足百年。
不過這卻不能盡算是一件好事,畢竟這也意味著,重明宗現下在山南道再無奧援。
將來兩儀宗若再興兵,重明宗便就定是其首當其沖要拔下來的尖刺。
這道理段安樂自是看得清楚,更不會自以為是、覺得公府諸公看不清楚。而這恰恰也是葉正文對康大掌門此番鳳鳴州一行不甚樂觀的原因之一。
“近來涌到鳳鳴州的巨室、豪家頗多,聽聞其中不少甚至都將自家原來在京畿的族地無償獻給了宗室,直令得今上在朝議時候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幾分。這定州多半是要落在他們手里,掌門大概率是要空跑一趟的。”
葉正文復又感慨一聲,見得段安樂卻未開腔,便就又拂手言道:
“安樂你身上兼著兩份要害職司,又面臨轉修之難,卻不消太過將精力放在這些事情身上。掌門若有事情要做交待,我等總還未老聵,總能分擔一二,不消憂心。”
見得段安樂俛首謝過、退出門外過后,葉正文才又整衣斂容,朝著掛在其后側的一副輿圖看去。
上頭密密麻麻的布有環伺重明宗的諸多修仙門戶,葉正文將其分做四類。
其中最為親近的,自是被納進重明盟的一眾勢力。普州石山宗與洪縣寒山派畢竟是有假丹坐鎮,自為其中翹楚。至于其余人家的實力或在這些年有些精益,但卻難做倚重;
下面一檔自是被武寧侯府直轄的云角州一十七縣內中大部人家,或還要包括幾乎是受了康大掌門再造之恩的寒鴉山四百余家。
這些勢力實力固然良莠不齊,但論及對重明宗的忠心,確是不消多說。
畢竟好與不好都是比出來的,便算重明宗的管束較之其他主家確是嚴了許多,可若真要讓他們回到當年那秩序幾無、邪修肆虐、朝不保夕的日子,怕也無有幾人愿意。
兩相比較之下,自是安心在平時與重明宗、武寧侯府繳納賦稅,戰時進獻丁壯來得更加劃算。
這其中的代表當算是云威鄭家,其家主鄭泰白倒是與烏風上修算得一路人物。不過近些年來隨著云威鄭家送來重明宗的仙苗鄭綰碧都已筑基,他家確也變得愈發恭順。
鄭家加大進獻資糧之余,重明宗自也不會令其吃虧,便連十分值錢的三階功法都有賜下,這可是平常人家難得的榮寵;
再下一檔,便就是與重明宗頗為親厚的門戶。安山袞家與原先號荊南袁家的軒林袁家,明面上已經歸宗、改做重明康家的陳江康家,也都可視作其中代表。
而從京畿一帶遷來的八家良姓,固然因了與重明宗接觸不久,雙方之間難得互信。
但畢竟是有費家葉涗老祖親命這層關系,加之他們又是人生地不熟,自是也要主動與重明宗多多親近的。
譬如其中最為出挑的云谷章家,因了家中養有二階巔峰丹師的緣故,甫一落地,便就呈了足足三枚筑基丹登門拜見。
至于其余人家,也是經過潁州族地幾位上修精挑細選才來的,自非無用,也或多或少都在某一道百藝上頭頗有建樹,論及底蘊,卻不是山南道這些同為良姓的門戶能比。
依著雙方實在關系,便算交情不深、那么這八家人也勉強可以算入其中。
但他們自是有心思親近不假,但若真想讓未受恩德的這些人家即就為重明宗肝腦涂地,卻是件難成的事情;
除此之外,便就是葉州楊家和定州瘴籠庭、法州無畏樓這類與重明宗交好的勢力。
這屬于是共富貴時不會缺席、共患難時難覓蹤跡。但若有秦國公府詔令下來,各家人匯做一路同心對敵,卻是不成問題。較之尋常人家,也要親近些許。
這番算下來,而今重明宗轄內可做支配的,都已有包含重明康家、寒山派、石山宗、云威鄭家及南遷八家在內的十余家假丹門戶。
至于其下的筑基勢力,則要數以百計。且內中關系更是錯綜復雜、反腐十分。
是以若想要將這份龐大的基業經營得好,卻是件艱難之事。
于是在康大掌門沉浸修行、少有管事;段安樂又轉修在即、閱歷尚淺的境況下,葉正文便就幾乎完全棄了自身修行,好將近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頭。
這確也是無有辦法之事,畢竟重明宗轄內或有遠勝于葉正文的經世之才,但卻難如其一般少有私心,更不可能如其一般得授康大寶如此信重。
不過葉正文自也曉得,憑他這中人之姿,能將愈發繁重的宗務勉力維持下去便算不錯。若是過后康大掌門仍是醉心修行,那重明宗想要有所精益,怕就真只有等到段安樂這代人理順修行、全盤接手才有幾分可能。
“再過個二三十年,待得與我一般無望道途的筑基弟子再多幾個,或就可為分憂了。”
葉正文輕嘆一聲,將近來呈到重明宗來的案牘一一閱過,持筆仔細定了策論,好過后交由康大掌門撥冗審閱。
也不曉得他這蹙眉辦公又是過了多久,倏然案上金鈴輕顫,鈴聲脆耳動聽響了許久,才將葉正文的思緒從堆積如山的玉簡中抽脫出來。
他戟指一點,堂前門扉無風自開,繼而一道信符緩緩飄到葉正文手中,竟令得他眉間愁緒化解不少。待得他復又看過一遍,這才輕笑一聲、邁出堂內。
門口侍立的長隨,亦是如拜入野瑤玲門下的江瑭佩一般出身江家。本來正倚著門柱在打瞌睡,此時聞得動靜,其手中令牌當即現出金芒。
只是幾息過后,便就傳來了一陣輕唳。但見得半空中飛來了一只通體青羽的二階靈禽,葉正文拂手一招,催得它急忙俯沖下來,殷切十分地將后者接到背上。
葉正文一路直行到了重明宗已經墾殖許久、最初開辟的那塊二階靈田上頭。
此時白露剛過、正處寅時,靈田周遭繪過靈禁的青竹籬笆在圓月照耀下泛起圈圈漣漪。幾只守在靈田、捕食靈蟲的水鏡蟾也息了呱呱叫聲,靜靜地看著眼前景象。
身處田間的康榮泉面上滿是細汗,其手掌按在籬笆裂紋處,泥甲縫里滲出的靈液把青竹根系都染成了墨色。
近三十年了,就在那片投注了靈植堂全部稼師心血的靈土上,一株藤蔓正在褪去身上最后一層灰翳。
平時為了節省資糧、吝得開啟的補靈大陣此時正發著光芒。倏然間,綿延百丈的藤蔓無風自動,背著云層漏下的月光來回滌蕩。
靈藤表面浮出月白色的熒光,藤葉交迭處已生出九枚鴿卵大小的青果,表皮正從靛青緩緩轉向赤金之色。
葉正文在旁看得清楚,就在藤蔓上最后一抹灰翳終于剝落的時候,青竹籬笆的裂紋蔓生出晶石狀的增生,微風輕拂,即就化作靈精融進了裹在九枚三元果周遭的晨霧之中。
又待得其果蒂處的鱗狀紋緩慢舒張膨脹、漸漸滲出來誘人香氣,康榮泉臉上喜意也跟著涌現出來。
值這時候,這位靈植堂長老方才能抽脫出來、朝著葉正文躬身行禮:“葉師伯,榮泉幸不辱命。”
后者亦是喜不自勝,繼而正色行禮:“榮泉辛苦。”話音剛落,他便又將目光重新投在了那將將成熟的九枚三元果中。
這三元藤,是當年康昌懿、康昌晞兄弟二人從潁州費家那百果秘境中得來的。
依著典籍所記,這品階高達二階上品的靈藤每隔半甲子,便就結出來九枚三元果,每一枚都能當得筑基真修十年苦修,卻是一類相當珍貴的靈植。
本以為這等靈植自潁州所在的靈氣豐沛之地而來,到了云角州地方多少也要水土不服些時候。不想憑著康榮泉等人的精心培育,卻要比典籍所記還要成熟得早上幾年。
要曉得,重明宗而今最缺的,便就是這類能夠增益修行、又無后患之物。
康榮泉又深深看過三元藤一眼,回味著多年辛苦,好半天才平息下來,過后開腔時候,卻又不居功:
“這都是周師當年辛苦,還有段師兄精心培育青蚨子這類靈獸、專委獸苑弟子采集青蚨清露滋補靈根,才能促成靈藤結果,榮泉確是不敢貪功。”
“呵,便算前番是遭了掌門敲打,你小子也不需如此推功。”葉正文一眼即就瞧出來康榮泉心思,言得后者稍顯赧然,繼而又道:
“宗門無有薄待弟子的道理,待得年中長老議事,會提“往后三年將靈植堂弟子一應用度擢升一等”之事,放心便好。”
康榮泉聽得面上喜色更濃,登時俛首拜道:“多謝師伯。”
“謝我作甚,該我代同門謝你才是。”
葉正文復又往還散著熒光的三元藤上看去,這等靈植放在那些經年大派或還只能算得一般,但對于重明宗這類尚缺底蘊的門戶卻是殊為重要。
且此次三元果培育功成,卻與當年那琉璃寶樹有所不同。
此番康榮泉由始至終都未求教外人,這三元藤培育一事盡由重明宗一眾弟子經手,亦也為重明宗稼植一道開了先例。
有一即就有二、有二即就有三.
長此以往,雖然周宜修身歿對于重明宗影響甚大,但宗內的稼植之事顯也已經漸入佳境、不日便可經營興旺才是。
“這九枚三元果先盡都交付宗門府庫,待我去信掌門、問一問他過后,再言如何分配。”
————鳳鳴州、費家 費南応將才被康大掌門溫養得有些進益的玉闕破穢戟持在手中,好生端詳一番。待得強行掩住目中艷羨之色過后,才又幽幽嘆道:“老祖可都未帶過某去尋顧戎大匠,你小子倒是好命。”
后者訕訕笑了幾聲,雙手接回費南応遞來法寶、恭聲言道:“伯岳乃英武之人,確不是小子能比。不需外物加持,即就為國之棟梁、族中玉柱。”
“你啊,”費南応指著康大寶搖了搖頭,顯是并未將后者精心準備的諛詞當回事情,只是又輕聲問道:“朱彤那廝是言了什么,定州可許給你家了?”
康大寶面有不甘,繼而應道:“禮倒是送出去了。”
費南応笑了出聲:“嗯,這便不錯,如今他染了些厭人的清貴做派,禮也不是任誰都收的了。”
“這位置倒是遭人艷羨,小子這番可是送出去一件下品防御法寶,竟也難與其說得上幾句話。”
聽得康大掌門埋怨出聲,費南応便又接話開解:
“左右你那法寶也不是什么干凈來歷,又是修補過的,難有原本半數效用,送便送了吧。再說又不是朱彤能夠一人獨得之物,你又何消怨懟?”
這話康大寶聽得稍稍蹙眉,那磨山盾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從黃黎上修手里頭拾來的。后者孑然一身,死了連個上香的都難尋到,又哪里是什么不干凈的物什?
費南応哪想得到康大掌門現下是何心思,只是又言:“定州之事到底還未定下,你或可多留些時候,再返身山南。”
后者登時收了法寶、作揖拜道:“正是小子所愿,此番來鳳,本就是要向伯岳討教修行。”
對面的費南応聽得康大寶這話入耳本該坦然受下,可其腹中咂摸一陣過后,竟生出了些心虛出來。他想起來初在咼縣軍營與康大寶相見時候,后者那不堪模樣,感慨十分。
若是倒退一百年,費南応又怎能想到,這狡黠市儈的小掌門會有一天能在修行上與他這費家芝蘭并駕齊驅?
想到此處,費南応竟是殊為罕見的苦笑出聲。不過若要他卻不是個謙遜性子,饒是明知道往后再難得指點康大掌門修行,卻也未做謙辭。
不過此時費天勤怎在外頭檢索彭道人下落,費東古亦也被秦國公授予了要事去做。是以費家短時間內,還真無人能為康大寶來做開悟解惑。
但聽得費南応輕咳一聲,開腔言道:
“而今鳳鳴州算得左近一處人文薈萃之地,是有不少天南海北的同道盡都來此,正是互通有無、教學相長的好時候。
旬日后在州中又有一道會要開,屆時是有頂尖金丹講法、會后還有易物之所。你與你那師弟,便就隨我一道去吧。”
康大掌門來了興趣,盤算著而今所需,好奇問道:“伯岳,屆時可有結金丹販售?”
“那卻不曉得,或還有效用更加的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