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山脈結界外、某一妖土 一縷青灰色天光緩緩滲入漆黑一片的洞府時候,彭道人肩胛處的血洞正溢出絲絲金氣。
也不曉得是有哪位高人為其開解,原來由項天行落印符文的地方已經只剩了一層白肉,現下便是強如摘星樓主,卻也未必能尋到他之下落。
此時彭道人足有碗大的創口里頭遍生肉芽,往往才遭靈力催生愈合便又被殘留金氣撕爛、濃血迸出,如此反復,自是萬難還復如常。
不過現下這境況,比起最初時候,確要好了許多。
那費家女婿倒是好心機,且那瞳術使得也確是恰到好處。若不是彭道人早在生死之間滾過了不曉得多少個來回,說不得當場便就要栽在了那頭。如此窩囊地死在了一后輩手頭、也是笑話。
天光漸漸挪在了彭道人肩頭,催得他散了愁緒、睜開雙眸。
此時其面前矮幾上頭仍有數枚三階丹藥,他到底是山南地方有數的丹師,只要尋得資糧,較之常人定一章程療傷確是不難。
但見得以君佐臣使依次將靈丹服下,整個人面色便又好了一截。
可是突然、其內丹田生異,只是幾息時候,便就又令得他面色灰敗、痛到難以言述。
彭道人當即變換手勢,繼而腹中如有雷音響起。
響聲過后,即是彭道人將才入腹中、還未煉化完全的丹液化氣,裹著體內沉疴自七竅緩緩釋出。
直待到匯成一團幽藍靈氣于半空中懸浮震顫、映得他眉間金紋忽明忽暗。
“噗嗤”一口血箭毫無征兆的自其口中噴出,燙得滿是符文禁制的地面陡然生出來大片白汽,將那團幽藍靈氣登時沖散。
坐下的寒玉床不愧為三階寶物,不消催起,即就蒸騰起大片雪白霜霧。只是平日里頭這對于平復傷勢無往不利的霜霧此番卻徹底沒了作用,甫一現身,即被彭道人紊亂的丹息攪成螺旋、揮散不見。
彭道人嘴角抑制不住地涌出黑血,手中靈決已然崩開,半個食指上頭的血肉都被凌冽沖擊沖得消弭干凈。
不過饒是如此,這道人卻未放棄,哪怕是二指都已露出森森白骨,卻還是強行破開纏繞上來的玄色靈光兀自按攏。
“砰砰”指骨觸碰的脆響生起時候,彭道人卻不覺痛,也顧不得他指尖殘留骨膜已經勾連成線,消弭大半,只在口中支吾著亂罵一陣:“反噬、反噬,孽障、孽障。”
罵聲才過,彭道人只覺自己丹田中一直蘊養未斷、就要還復原來面貌的萬魂幡似是徹底失了控制,真如同一頭失了孩兒的母獸,肆意沖撞著禁錮它的牢籠。
與此同時,數不清的怨聲哀嚎似一道在其耳邊炸響,迫得他下意識緊閉六識,卻險得被這心中響起來的哀慟之聲沖昏過去、難得堅持。
“區區殘靈,你以為也能嚇得住乃公?!!”
彭道人似是遭惹惱了,怒到發出來一陣“桀桀”怪笑,繼而周遭竟生出來大股沖天煞氣,直令得其眉間那道金紋都轉作成了漆黑、直將他面上鋪滿“猙獰”。
不過由彭道人耗盡無數心血的萬魂幡,卻不愧是一件極為接近靈寶的三階極品法寶。
一尊尊彭道人熟悉十分的鬼校現身后者丹田之中,或是青面獠牙、或是含情脈脈、或是面生凄苦,皆是手持兵刃、身上狠厲之氣濃郁十分,直沖得彭道人金丹所在都是連連震顫。
“混賬東西!!道爺能煉得你們一回,即就也能煉得你們二回!!”
彭道人不怒反笑,他手中靈禁早就熟稔無比,饒是其頭上七竅都這凌厲的鬼嘯聲震得淌落血來、滿臉狼狽,他也仍是滿臉果毅之色,未見得半點懼意。
涌出來的鬼校只覺周遭復又生起來一條條強大無匹的靈紋鎖鏈,萬魂幡上靈光一斂,竟又有一道猛烈的吸力,是要將他們盡都拉回封禁。
這般變化自是激起了好容易才有得自由機會的鬼校們盡都驚恐十分,只待得內中最為出眾健壯的一尊挺身出來。
他與旁的鬼校也是不同,只是赤手空拳,便將面前靈紋鎖鏈召來捏斷。令得彭道人已然痙攣的手背上頭青筋抖動不停、掐訣的虎口都登時斷裂開來,大股鮮血汩汩淌出、直激得這道人恨恨念出聲來:
“陳野.”
由陳野生魂化成的鬼校在彭道人丹田之中,卻是不如其余鬼校一般發出厲嘯。
它聽得彭道人喚它本來名姓,眸中卻也未生出來什么異樣色彩,只是止不住的低聲在念:“陳野.長生長生修.行.”
這二字里頭的執念濃得嚇人,饒是彭道人這金丹巔峰修士聽得久了,都也覺道心似在微微顫動。
天曉得自陳野被彭道人收入萬魂幡這近百年間,是靠著什么才從一真修生魂才成長為幡中的頭號鬼校。
這卻是壓服了數位金丹鬼校才做成事情,由此可見這陳野生魂卻也值錢,哪怕是都已近乎全無意思,卻也還是蓋不了它這求道之心。
倏然,陳野止住了口中低喃,戟指揮起,諸尊鬼校竟是隨其號令齊聲一喝,在本來平靜十分的幡面上頭召出來了無盡的慘狀鬼面。
一時間,幡面上頭一束束幽綠瞳光匯做一道,隨著陳野指向驀然沖向彭道人泥丸宮內金丹。后者登時變色,只是哪怕指決掐爛,卻還是難爭奪回萬魂幡半分控制權柄。
一眾鬼校猝然間有了陳野為首過后,顯是已不曉得何為畏懼。竟是一個個悍不畏死地隨著瞳光前赴后繼地奔向彭道人金丹所在。
饒是才上去不久便就被丹華燙成鬼氣消散成煙、重被陳野納進那魁梧身軀之中,卻也未有駭得他們停下動作。
漸漸地,在經過這散亂周遭的上乘鬼氣肆意灌注過后,陳野眸光愈發明亮,他曾擁有過的靈智似也慢慢還復回來,倒也令得它更堅定了要將彭道人金丹湮滅之心。
“彭道人、康大寶、黑履道人,皆是仇人。可為長生,我也皆可不做記掛!”
只是他這念頭才將生出,眼見得彭道人金丹幾已黯淡無光,陳野似是抬手即可壞其根本之時,外間卻響起來前者一聲狂笑:
“好雜種!不枉你家老祖一番蘊養!!”
彭道人內視探得陳野眸光生變,卻是一改適才那焦頭爛額的偽相,轉而變作狂喜之色。
他此時未做半點拖沓,但見得其手中登時現出來一枚玉璜、一口濁氣下去,即就又爛成齏粉。
而就在這與此同時,陳野似也陡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身后法寶的掌控。
鉗制其近百年的那道無形枷鎖本來陳野才剛剛掙脫,可他現下卻覺那本已是自己依仗的法寶,卻又成了自身掣肘。又被其牢牢地重新束縛、難得自由。
“哈,你真當你家老祖這些年來真識不得你暗中吞噬同類、以壯自身?何等天真、幼稚,我只是要看看你能不能長成我要得的那般模樣罷了。”
陳野只覺身后幡面上那數不清的幽綠眼睛登時間便就合上,真就再看不出來半點兒詭異之相。
而彭道人語氣中的得意之色更是難得掩蓋,適才由雙手動手導致那炸開的皮肉,也緩緩生了出來。
他倒是又不在乎這些,只是又催泥丸宮金丹在其外滲出道道玄光,便就輕而易舉地將已經無有依仗的陳野那將將還復的神智輕松抹去。
過后彭道人面上笑意亦就又更濃一分,他又花費盞茶時候,才又將陳野以及還剩不多的鬼校一道納進已然振作不少的萬魂幡中。
怪不得彭道人心喜,他煉制這萬魂幡時候太傷天和,本就是險險而成。是缺一上等主魂鎮幡,才能解這隱患,此番終于功成,那將來若是再面對費天勤,總也有了自保之力。
“咳咳”
兩聲輕咳將他從肖想之中拉扯回來,值這時候,他面上因興奮十分而生出來的喜色也漸漸褪去,才又現出來其本來那灰敗臉色。
他又囫圇吞下來幾枚丹藥,邀斗費天勤是將來之事,此時若不潛心養傷,那么怕是旦夕之間,即就有性命之憂!!
時間似水,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流淌過去。最后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便就見得聽得洞府外有個語調怪異的人聲響起:
“彭道友可調養得好些了?豐云妖尉要見,還請道友早些出來。”
————小環山、重明宗 許留仙算下來也有好些時候,未有登重明宗的大門了。
只是此番其登門的事情卻不光彩,乃是因了才從京畿遷來的云谷章家欺人太甚,屢次在兩家交界之處挑釁、毆傷寒山派門人,這才迫得許留仙登門來告。
趕到堂前接待的段安樂早早地便猜到了許留仙此番來意,卻著實有些著惱。
蓋因云谷章家便算真就跋扈了些,可到底卻也是自家師母的陪嫁之一,哪里好輕做指摘;
可許留仙便就更不用說了,寒山派是受了重明宗一路扶持才走到了今番這等規模,兩家人是起于微末的交情,更不好不做偏袒。
現下想來,小小一個云角州,當年都只容得下南牛北岳兩家良姓。現今卻有一金丹門戶、足足逾十家假丹門戶在此經營。資糧畢竟是有數之物,若是不出些爭執才是怪事。
可若是不講原則、只和稀泥,哪里是段安樂的行事作風?他言過一番、又朝著許留仙輕聲言道:
“還請許前輩稍待幾日,家師尚在外頭奔走、未有回來。待得他回來過后,定會與許前輩一個公道才是。”
“哦?”許留仙面上生出來些意外之色,繼而出聲問道:“卻不曉得是去了何方、所謂何事?小友你可否告知一二?
“自無不可,”段安樂淺笑一聲,近身過來與許留仙添過茶水、足算恭敬,過后即就淡聲言道:
“烏風上修經歷過上一次一役過后,那定州便就空出來了了,尚缺金丹主持。其那弟子周云顯也無有什么經營之才,便就想將這定州又交付給秦國公府發落。”
“小友的意思是?”許留仙登時目中放光。
“我家照舊也是金丹大派,這等事情怎么少得了我們?”段安樂笑出了聲,繼而又道:“許道友不妨開始挑一挑這定州靈珍,看看有什么出產與你家十分契合?”
“現下這點兒靈土有什么好爭的,”段安樂故作高深:“待得拿下來了定州地方,我家得了貨真價實的三階靈脈、金丹道場,許前輩難道還會不?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許留仙聽得連連點頭,畢竟洪縣作為一縣之地,著實供養不起他這位丹主,更遑論還要與別的良姓門戶來搶資糧。
而重明宗康大掌門向來大方,真能轄有兩州之地過后,說不得連小環山都舍得賞出來。
“也不曉得康掌門,是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