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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分離

————一月后、宣威城  周宜修身死,重明宗轄內修士縞素喪期只得三日,但對于宗內弟子而言,卻有足足三月之久。

  不過過后如周宜修這般值錢的長老,定也是越來越少。

  加之這老兒生前除了稼植之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提攜后輩。認真算下來,其每歲得來的大半資糧,除了拿出部分補貼兒女、弟子之外,卻也無有幾個碎靈子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是以這康大掌門此番定這規矩,眾弟子卻也欽服,無有多少人有所怨言。

  康昌懿右臂上頭白絹未取,正騎著一頭靈駒,獨行在宣威城的大道上頭。他自去了山北道,繼續隨儲嫣然修行過后,卻是已有些日子未再來這座大邑。

  認真說來,便是將重明宗上下都認真捋過一遍,卻也是只有他于此修行最久。便連當年攜著妻兒來此學藝的袁晉,在此停留時候,也都要比他短上不少。

  不過比起從前,康昌懿康大掌門長子,而今在這座大邑的身份卻有不同。

  進城前那關丞盡顯諛色暫且不提,便連其從前結交的許多朋友,今番路上寒暄時候,卻也要變得諂媚許多。

  他自曉得這是人之常情,卻也未有多想,拒絕過一個又一個誠心所請過后,便就催著坐騎一路行到了魯工派的店門口。

  這座元嬰大派從前在牛家主持此城時候,便就開設了分號,這番秦國公府遷徙時候也未隨之一道遷到山北鳳鳴州,確是成了如今宣威城有數的門面之一,自是受了重明宗的不少優待。

  康昌懿甚至還都有印象,便連這魯工派門店常駐的中年掌柜,也是從未換過。似乎這宣威城即便是數易其主,卻也與他無有半顆碎靈子的關系。

  不過這門口侍立的俏婢已經換了好些人,卻照舊是將要筑基的修為才可勝任。

  倒退百年,她們都能算是康昌懿父輩們遙不可及的人物,如今面對著眼前這青年俊彥,卻要有意無意地露出來那媚眼如絲、春蠶噬心的癡相來,也是好笑。

  康昌懿的親事已在年前定下,自不會在這時候再惹桃花。

  與康昌懿定親的是費家尚玉堂一名嫡女,依著冰人所言,確是姿容頗佳、儀態大方。

  不過其卻不比費疏荷還有費南応這嫡親伯父撐腰、親父遺物供養。

  這女子境況不同,卻是因了父輩無能,以致雖為嫡女,在族中卻是不受重視,這才想著要靠出閣來換個活法。

  畢竟康昌懿身為武寧侯府家的庶長、又是二靈根資質、道途順遂,便算在京畿地方,勉強也能算得一良配,于那費家女而言,更也稱不上是下嫁。

  康昌懿自是曉得迎娶此女的弊端,嫁妝寒酸暫且不講,過后難得妻家助力卻是要命。后一點是如何關鍵,只看康大掌門與費南応這二位侯爺自身經歷便就曉得,不消多講。

  不過康昌懿卻也曉得事理,畢竟二弟康昌晞與玉昆韓家的婚事,在費疏荷這位孺人貴婦的多加辛苦之下已有眉目,這可是重明康家與天下名門聯姻的機會,不曉得費了費疏荷多少心力、搭了多少人情,確是開不得半點玩笑。

  而除了他們兄弟二人之外,康大掌門余下諸子都還未顯露出出彩之處。可重明康家與潁州費家的關系卻也又到了加深的時候,是以這樁婚事落在康昌懿的身上,卻也是理所當然。

  這與他個人念頭關系不大,受了家中資糧栽培,自要以身相報,哪有什么別的道理可講。

  康昌懿躲過了身前一個又一個俏婢投來的秋波,整衣斂容行至那正倚在搖樞、握著玉簡研讀的中年掌柜身前,作揖拜道:“重明康昌懿,拜見前輩。”

  “嗯,”那中年人語氣淡淡,伸手在身后柜中劃拉一陣,懨懨地瞇著眼睛點過一陣,隨后才將握持之物一一裝進儲物袋中、往康昌懿身前一推,淡聲言道:

  “這五具教練靈傀能擬得自練氣一層到筑基巔峰各階修士實力,是令尊前番于我處定下,道友可要點驗一番成色?!”

  后者搖了搖頭,接過儲物袋后只是掃了眼數量,便就恭聲言道:“家父是言魯工派是為當世大宗,哪里會因了這點小生意砸了自家招牌?”

  這俊彥青年的奉承話未有令得中年掌柜表情轉好一分,他聽過之后,卻也無有任何動作,只是點了點頭,似是康昌懿所言本就如此一般。

  他放下了手中玉簡,掐算一陣,方才開口言道:“前番令尊只給了半數靈石,不曉得余下數目,道友今日可有帶來?”

  康昌懿將一沉甸甸的儲物袋往前一托,繼而言道:“請前輩驗一驗數目。”

  那中年掌柜神識掃也不掃,只是徑直收下、落入柜中,隨即又捧起玉簡研讀、懶懶說道:“這倒不必,令尊在左近卻也算得個人物。比起他那身金丹修為,卻還是其多年攢下來的信譽更顯值錢。”

  對子贊父是為美譽,康昌懿聽過之后,自是要俛首謝過。

  不過他謝過之后,卻也不急得走,他又窸窸窣窣地在儲物袋中掏了一陣,靈光閃過之后,手中便就又多了數部玉簡,復又呈于中年掌柜面前。

  “這些是道友要售的煉器手札??”

  中年掌柜眉眼微抬,顯是興趣不大。不過康昌懿卻又適時接道:“家父是言前輩若能看中,稍稍給個合適價錢便好。”

  康昌懿能見得中年掌柜本是無有動作意思,是待得前者口中復又提到了康大寶過后,其臉上才又有了幾分認真之色。

  于此期間,康昌懿眼神都未挪走。只認真地看著那中年掌柜將面前玉簡一一閱過、眉宇間生出些厭惡之色過后,方才又聽得淡聲言道:

  “不瞞道友,這些物什在確是某這里賣不上什么價錢,便算有三四部手札算得所謂‘三階’之物,卻也是未得真義的野路子、錯漏百出。某這里不收這些,道友還是另尋別處的好。”

  “叨擾前輩了。”

  “道友言重,爾等替我送送客人。”

  言罷了,中年掌柜只是將搖樞一按,便就背過身去、再不說話。

  康昌懿卻也未再停留,在又避過了挨上來的幾團豐滿過后,才能辛苦地從寬敞的大門中擠出來。

  過后他未有另去別處,徑直到了城中重明宗所屬案館,要了間清凈靜室,依著適才印象將選出來的煉器手札分做兩類。

  依著康大掌門從前與顧戎那幾場交談中得知,這位魯工派留駐在宣威城的掌柜似也有些來歷,不是尋常器師。

  是以康昌懿只靠著其剛才撇下這些手札的動作輕重,便可大略曉得其價值若何。

  這些手札可都是康大掌門從幾個金丹儲物袋里頭翻出來的,也就是重明宗煉器一道只有賀元意這才入二階的器師來撐門面,明辨不得這些手札價值若何,才需得康昌懿來費這番辛苦。

  而今重明宗又要做幾件大事情,如新建斗戰樓以為弟子試煉之所,便就是其中之一。是以康大掌門手頭靈石一時有些周轉不開,便起了要出外販售些靈物的主意。

  康昌懿一個純外行,此番怕將手頭珍物賣得賤了,倒也想出來了個殊為不錯的法子。

  畢竟依著那中年掌柜在顧戎這三階極品器師口中那般超然之態,定是不可能相欺他這后輩手中的手札的。

  而康昌懿現下卻大略有數,總不會遭人相欺過甚才是。

  他出了靜室,將這些手札一一交給調來主持此地的周昕然手中,認真交待:

  “師姐,這些手札價值稍低,過后若有什么二階器師登門,或可抬個高些的價錢,販售出去;這幾部則能算珍品,當是入了真正三階之物,過后幾屆的重明寶會,或可選一件來做壓軸之物。”

  后者眸中還有些泛紅,不過卻也不耽誤其料理正事。恰好其也正頭疼手頭暫缺些高階物什來做拍賣會的壓軸寶物,康昌晞此番卻也解了她這燃眉之急。

  畢竟自康大掌門始建重明樓都已有近百年,這重明寶會也開了將近半甲子,在寒鴉山這類邊鄙地方雖還能稱頗受歡迎,但自來了宣威城這云角州一流的繁華邑所過后,便就難起多少水花了。

  說到底還不是重明宗底蘊不足,若不是有康大掌門這塊招牌撐著,那些來參加寶會的修士,怕還要銳減許多才對。

  不過周昕然卻還是思忖一陣過后,才又出聲道:“只是屆時派發的手冊上頭,若是對這些手札語焉不詳,總覺是有些不當,外人怕要說我家是有哄騙嫌疑。”

  “家父想尋的高階靈鑒師還未有眉目,暫時卻也無法,只能如此了。師姐遣個筆力強些的,模棱兩可地描上幾句好聽話,當個勾人來的噱頭便好。”

  康昌懿這話確有道理,周昕然頷首一陣過后,才又出聲問道:“師弟這就要回去了么?”

  前者點頭應道:“嗯嗯,差遣都已做完,這便不多留了。老頭子又在閉關修行,這番我回宗拜過阿娘們過后,便就不再多留,直動身回鳳鳴州去。”

  周昕然聞聲過后,笑言時候眉眼間擠出掩蓋不住的幾道細紋,險些與其鬢角的一絲白發挨上:

  “既如此,我這里為舟兒攢了些合用丹藥,他正備著筑基之事,這里頭有好多都是外頭不好尋的固本培元之物,還請師弟一并帶去。”

  這等小事,康昌懿自是無有不應之理。

  他此時差事已然辦完,心情頗好,反還戲謔言道:“師姐有無有什么紅信之類的物什是要給段師兄的,師弟我也可一并帶回去。”

  “去去去,你這娃娃也是大了,還敢來調笑師姐。”

  周昕然面上浮出來一絲羞色,便連目中的傷感卻也褪去不少。二人正說笑間,便就見得又有一人行進堂內。

  “昌晞你怎么也來了?”康昌懿言語里頭透著好奇,康昌晞亦也是滿臉驚奇之色,隨即又笑聲答道:

  “適才陪著刑堂劉師弟在這里城主府逮了幾個喪期行淫的混賬,想著再來周師姐這里蹭頓靈膳吃過之后,便就回宗。”

  “那劉雅師弟呢?”

  “提著人回去了,他手頭差遣還多,又是才成筑基,葉師叔是說要助他轉修功法,耽誤不得。”

  康昌懿聽得點了點頭,又與康昌晞言道:“既如此,便就一道回去吧。”

  后者又笑,一副粗豪之色:“那是自然,難得見到大兄了,自是要好生親近一番。周師姐,靈膳便留著我下回來吃了。”

  “路上小心著些,聽聞路上不怎么太平,近來又有些邪.算了,幾個筑基野修罷了,對于你兄弟二人來言怕也算不得什么。你們路上若遇著了,幫著宣威城巡檢司除了這害也好。”

  周昕然說完又與二人備了些食水,包裹得好好地規規矩矩地塞進一食盒里頭,兩兄弟方才告謝而走。

  二人在堂內時明明談興頗濃,待得各乘坐騎、行在路中時候,卻又不知為何皆是緘默一陣,最后卻還是心思更直些的康昌晞先開口言道:

  “這番卻是委屈大兄了。”

  康昌懿聽得錯愕一陣,隨即復又搖頭笑道:“二弟過慮了,為兄又哪里會有怨懟意思?若是無有父親、阿娘,為兄又是憑什么去聘得費家嫡女?”

  康昌晞聽后好久都未說話,猶疑一陣才又言道:“再過幾月,山北道親勛翊衛羽林郎將束前輩便要提那營禁軍回京。母親求外祖提請,是要帶愚弟一道回去。”

  “哦,去帝京太淵都么?!”康昌懿語中倒無什么不滿之意,只是好奇問道:“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康昌晞在這大兄面前倒也未做遮掩,直言道:“兩河道妖人再起,是要去混個軍功,好做聘韓家女的本錢罷了。”

  后者咀嚼一陣,蹙眉言道:“聽起來倒也兇險”

  康昌晞依舊灑脫:“無事,待我摘得個假丹腦袋回來,大兄與嫂嫂便就能來吃我的喜酒了。”

  “這韓家人居然如此嚴苛?那阿娘她未有”康昌懿話方出口,便被康昌晞拂手止住,后者繼而淡笑言道:

  “外祖與我哪里敢叫她曉得?阿娘一心要我聘得韓家女回來光大門楣,我又哪里忍心令得她消了這念頭。”

  康昌懿當即反駁言道:“這話不對,阿娘望你聘得貴女,也是圖你道途順遂、修行無虞,哪里肯讓你去冒這風險?!”

  “父親與外祖也曾議過,都說是要我再去開開眼界。”康昌晞面上灑脫之色不減分毫,笑意更濃:

  “這也是我之心愿,父親春秋鼎盛,卻還未到要到我兄弟來承襲家業的時候。承歡膝下自是美事不假,不過大丈夫當有凌云之志,試著跳出這一方一隅,也算不錯。”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康昌懿便就未有再勸,反是康昌晞還來寬慰于他:“大兄長居秦國公府轄內,過后定有風云涌動,當是不缺際遇。”

  “嗯,確是如此。”康昌懿點了點頭,兄弟二人心思各異,話也不多,一路只是悶聲走著。

  只待得康昌懿看到了眼前重明宗那片景象,登時便就豁然開朗:“老頭子當年起家時候有個什么?如今我又有個什么?既如此,那還又怨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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