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幾位妖校說話?”彭道人剛剛才將傷勢強行按住,聽得項天行說話,便就分神出來、心頭打鼓:“這等臟事,摘星樓怎么不找兩儀宗過手了?”
項天行見得彭道人久不開腔,倒也無有什么詰問動作,前者只是又幽聲開口:
“那老鳥不是易于之輩,等閑元嬰都不愿輕易招惹。你莫當本座這回來得輕松。破困你那陣法的玉牌,是向黃陂道云澤巫尊殿三殿主游松上修所借;
解你身上手段的丹丸,乃是從當年龍虎宗副宗主蒞臨山南時候贈予掌門的珍物所出;至于那伴著丹丸佐飲的靈液,卻也是取自摘星樓凈塵池”
項天行說到這里時候,語氣倏然一滯,面上轉做肅容,只朝著彭道人淡聲開口:“說這些不是要道友感念恩德,而是想要道友曉得我家掌門在此事上頭,是有如何用心。”
其實彭道人哪里還消項天行出聲敲打,只聽得龍虎宗與云澤巫尊殿這兩處地方,便就又提了精神。
前者自不用多說,龍虎宗乃是大衛仙朝域內的丹道魁首,握在手里頭的元嬰人脈怕是要比衛帝掌握還多。
若是他家甘愿置身事外,勿論外頭什么滅衛、保匡鬧得是如何厲害,他家也照樣門庭若市。聽聞便連黎山一脈的幾位妖尉,也與他家素來有些交際。
至于人族真人,自是無分正邪,盡都要交好他家。譬如雪山道上那些淫僧或許會使個心機短了奉于仙朝的微末資糧,卻不會忘記了龍虎宗宗主的正壽之禮。
只是龍虎宗現在確與道門第一大宗太一觀一路疏離仙朝,自是在明面上少了不少生意,不過其丹道魁首的地位,卻也仍是不可撼動。
至于云澤巫尊殿,則是黃陂道地方最為強盛的宗門之一。同在大衛西南疆域,黃陂道與山南、山北二道卻有不同。
摘星樓小而精悍,門中弟子不足百人,此前照舊能壓得轄下兩儀、云水、鮮于這三管之家盡都咸服,域內無數修士皆無不從;
五姥山固然因了月隱真人元壽不多、內中無有拔萃上修而引得山北道暗潮洶涌,但到底還有一套舊有秩序,好做維持;
但黃陂道卻是不同,這里無有元嬰大派坐鎮,到處都散布著太祖開國年間與前朝真君爭鋒的舊戰場,幾能算得大衛仙朝二十七道中最為窮弊的一處地方。
周遭幾處元嬰宗門卻也不愿意為了這等地方打生打死,這么千余年下來自有默契,那塊尚算肥沃的靈土該屬自家地方不消多說,大家和氣生財,也算得其樂融融。
不過黃陂道既然無有元嬰大宗坐鎮,道內各地主事宗門的更迭便就要頻繁許多。
云澤巫尊殿便處在黃陂道與山南道接壤的北境,但距離其傾覆了原來侍奉兩儀宗的宗門、成為名義上的北境之主,亦不過才過了三百年罷了,也就是一個金丹的半數壽命。
內中有一十一名殿主,皆為金丹修為。
莫看宗名中有“巫尊”二字,實則其開派祖師確能比得康大掌門一般敦本務實。是以自開派伊始,云澤巫尊殿傳承便就駁雜十分。
內中不僅有正、魔、釋、雜四家道統,每家道統亦有各分數支,若是細數起來,說不得大衛仙朝內大部分修行派系都能在云澤巫尊殿找到。
只是云澤巫尊殿這等傳道之法固然能得海納百川之便,卻也令得其平常時候對內內斗不息、外患來時各自飛遁。
僅是立派千余年,云澤巫尊殿即就因了山門告破、屢次搬遷。到了本代大殿主黃米伽師時候,門中更是連金丹都無一人。
可經歷過一番勵精圖治,云澤巫尊殿不單得以興復,還在黃陂道做上了鼎盛時候也不敢謀劃的北境之主。
認真說來,剛剛來登門攀附康大掌門的司州陳江康氏,亦也是在其轄內。
能在數百年間做得上述這些事情,不消多言,便就足見這位黃米伽師的本領之高、手腕之強。
“看來摘星樓定有大動作,若不然,卻也不會費這些力氣過來救我性命。”
饒是才借著項天行之力得以脫出鳥口,但彭道人卻也無有在心頭生出來半分感激之意。他已從前者話中得到了不少關鍵信息,便就好生咀嚼一陣過后,復又開腔陳請:
“項掌門,在下現下身無長物,但在下在外還有一處洞府、有一寶囊,也不曉得可否容我先去取一遭?”
項天行眸中厲色似是微不可察的掠過一瞬,但言語中卻也無有怒氣,只是在好生安撫:
“彭道友莫要太過見外,此番有項某同行,哪里還累得道友出手。道友盡請寬心,萬事皆有我在,道友還是好生養傷就好。”
彭道人聞聲過后,盡是半句勸說之言都不再講,連連點頭應是。哪似個手頭人命能比本應寺伽師的血道上修,這脾氣當真乖順十分。
項天行見得彭道人此狀,面上這才稍稍顯露出些滿意之色,只是他腦海中復又想起來摘星樓主白參弘臨行叮囑,便就未再與后者多做贅述,只是又翻出來數樣上等愈傷靈丹,交由彭道人手中,自己則是駕起飛舟往霞泊山行去。
畢竟既是要前往寒鴉山中,自還是從自家地方出發能更周全。
至于是否能尋到路徑?這確當是難不倒彭道人這邪修的。
論及與寒鴉山中那些妖校的關系之親密,便數西南三道無數修士,怕都難尋得出來幾個能比彭道人的。
他便是從前未有過從騰文府出行寒鴉山脈的經歷,卻總也能尋到路子的。
作為白參弘最為信重的弟子之一、又擔著摘星樓庶務掌門這么一要害差遣,項天行自是無有可能不對彭道人這等巔峰上修一如所知。
固然后者自得了蒲紅谷信重、拜入兩儀宗門庭起,便就一直深居簡出、少與外人有所交際。
但僅從費盡心力、旁敲側擊得來的那點兒消息項天行亦可看出,這道人一身修為可不是白送來的,僅是會殺人可遠遠不夠,彭道人的諸般手腕、修行天資亦算過人。
尋常邪修哪有本事得了蒲紅谷這類老狐貍的信重?天下修行血法的邪修一如過江之鯽、但能以散修之身修成金丹圓滿之境、可望成嬰的,卻是少之又少。
彭道人若不是中途遇到了費家老鳥這一變數,說不得現下終日閉關保命的兩儀宗蒲紅谷也早已遭他毒手。
至于兩儀宗這摘星樓轄下最為昌盛的宗門,便是在這過后被其鳩占鵲巢、以項天行目光看來,亦也算不得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如此想來,便連項天行這么一外人,亦都為彭道人稍有惋惜:“如此心計、如此本事、卻險些遭費天勤徹底斷了將來際遇、落得個魚肉下場,這道人又如何不恨?”
前者又微微瞥過這邪修一眼,見了后者確是在好生療傷、調養內息,不過卻連個修士修行時常用、最為簡單的庇護陣盤,都不開腔與項天行開腔求請,卻也能見得其屬實乖順。
項天行又收回目光來,掐訣時候指尖靈光漸漸亮了數分,飛舟遁速肉眼可見地提升許多過后,他才在心頭念道:
“老是老了點,卻也能用。若是此事促成圓滿,掌門那里,也未必一定是要收這道人性命。撥付些人馬、要他建個宗門、家族,為我摘星樓藩籬,卻無不可。若是再生異心,那便徑直打死便是,也不會費什么心力。”
項天行自信十分,他斗法本事明明還遠不如費天勤,但后者在彭道人身上所下的諸般禁制,他卻是一個不用。
這自是因了其身居高位,在山南道橫行無忌近百年過后,所養成的驕矜之氣所致。摘星樓到底是元嬰顯宗,項天行行為做事不似費天勤那般老成持重,卻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有摘星樓主這位西南諸道第一真人以為憑仗,項天行的底氣自是非費天勤能比的。
彭道人不曉得項天行還在為自身來做謀劃,想來便是曉得了,這早已絕情滅義的血修卻也難生出來別樣心思。
才入腹的療傷丹藥化作粒粒星光,正迅疾十分地浸進周身經脈、溫養五臟六腑。這道人未有被這由內而外的舒爽之意沖昏了頭腦,饒是在這等時候,他仍還分出來了一部分心神,投在了已然殘破、置在丹田中蘊養未停的萬魂幡上頭。
值此時候,幡內有一生魂,正在肆無忌憚的生吞同僚,卻也未見得彭道人做了半點制止,似是他全然不知一般。
月余過后、重明宗、小環山 康榮泉這一回修行時候算不得短,足有一年時候都端坐在這靜室之中。他這番修行卻不是遇得了修行瓶頸,而是在做轉修功法之事。
康大掌門近些年從各處得了不少宙階傳承,自是有不少弟子起了轉修心思。只是宗內如康榮泉這般繳付善功、付諸行動的弟子,卻也還是不多。
畢竟大部分八代弟子修行資質本就不高,如康榮泉、賀元意這樣的三靈根弟子在其中都能算得顯眼。
是以能從中連出數位真修,都已是一眾師長教導有功、眾弟子用心修行、重明宗氣象興復三方聯袂促成。
這般下來,有些弟子筑基過后安于現狀、失了進取之心,卻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在同為四靈根的康大掌門,在潁州結丹、受封名爵、聞名山南過后,這門中的怯惰之風卻才被狠狠遏住。
現下看來,一門之長是如何施為、確能很大程度地左右門中弟子風氣。
不過向來被門中宗長看重的康榮泉,卻從來不在怯懦人中。因了他修行《玄清枯榮秘冊》未參破門檻的緣故,便就在請教過康大掌門過后、換了一部宙階下品的《年輪卜甲經》來做修行。
從前的郎乙憑著一身木法都能得了費南応青睞、坐穩了云角州第一散修名號,吸引如彼時的康大寶一般的后進修行攜重禮登門求教。
如今的康大掌門木法一道的造詣早就已經不曉得超出了郎乙多少,又才入手了春秋筆鍔這類教化之寶能為弟子破迷開悟。
是以指點康榮泉,自能使得其少走許多彎路。
《年輪卜甲經》這功法上頭經注不缺、明細不短,又與康榮泉十分契合,幾番加持之下,卻是令得他在短短四五年間便就轉修功成。
這部功法固然不如品階更高的《玄清枯榮秘冊》出自元嬰大宗,但比起而今重明宗內門弟子以上都少有人修行的《青木寶光引》而言,卻也是勝過不曉得多少。
康榮泉記著師長們的殷殷教導,未有死記硬背,經中道理參悟甚快,距離突破至筑基后期,亦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認真說來,于如今的重明宗內,康榮泉的修為也僅在康大掌門、蔣三爺兩人之下,已然超過了其他一眾師長。
多年過去,此子心性早就勝過從前不曉得多少。饒是此時辛苦盡消,他也只是將這份喜意強壓在心頭,便就未再多想。
但見他伸手一推,未及掌印落在門上,上頭的禁制即就破開,任他邁步出去。
康榮泉年少時候曾與賀元稟一般頗喜奢華,不過到了這等歲數,卻也已看淡許多。
過去門中上下皆以為段安樂最肖其師康大掌門,但自經歷過幾次生死大變過后,重明宗內不少師丈卻覺沉穩下來的康榮泉,似也有了些敦本務實的味道。
院中只有一具灑掃傀儡,這還是修明持著康大寶手信拜入巧工堡一年過后所贈。
細下看來,這傀儡卻是才將將入階,按理講卻也配不上真修身份,但康榮泉多年用了下來,卻也不覺有異。
按理說這般歲數,康榮泉也該有妻室。費疏荷亦是如此所想。而今她作為康家婦,自是曉得該更多為自家考慮。
如康昌晞這類嫡子是該謀求貴女,但如今費、康二家已然和睦,便就未做考量;然康昌懿這等庶長、康榮泉這類庶脈子弟,與費家淑女再結良緣、以為兩家錦上添花,卻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只是康榮泉從前卻以修行為重婉拒了費疏荷美意,現下看來、他倒也未做虛言。
才出院門,康榮泉便就見得一名真傳神色匆匆,正往宗門外方向疾步過去。他伸手一攔,聞聲問道:“是為何事?”
“弟子見過師叔,掌門正召集部分核心弟子趕赴司州,弟子未遭選中、是去與道侶送行。”
“原來如此,趕赴司州?!”康榮泉喃喃念道,他卻不曉得康襄宜登門之事,自是一頭霧水。他棄了身前弟子,便就徑直趕往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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