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張濤早早來到了廳里,坐在食堂吃起了早點。
“張助理,今天晚上有空嗎?一起出去喝一杯啊。”
“張助理,好。”
前些時日,還偷偷看他,陰陽怪氣的家伙,此刻全都圍了過來。
張濤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心頭極是得意。
他昨晚就得到了消息,龔青山去保安局的事黃了。
呵呵。
還想搬倒老子,找了個洪智有當靠山很了不起嗎?
還不是輕松被老子拿捏。
“王股長,龔股長今兒怎么沒來上班?”他故意問道。
“張助理,他也要來得了啊。
“龔股長在咱們廳辭了職,說是去保安局調查科任副科長,結果保安局那邊人家不接收。
“聽說早幾天酒席都擺好了,他那媳婦在俱樂部四處吹噓。
“現在好了,黃花菜一涼,啥也不是。
“這臉丟大了。”
叫王股長的陰陽怪氣的笑道。
這世道就是這樣,看到別人落難比自己立了功還痛快。
邊上立即又有人道:“龔青山走的時候,不還在科室里放話,要對付張助理,原本還以為有多大斤兩,結果現在連個屁都不是。”
“是啊,我要是他,都沒臉在哈爾濱待下去了。”
其他人為了拍張濤的馬屁,也跟著起哄發笑。
“是啊,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碗,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識趣啊。”張濤得意的剝了個雞蛋,一口放在了嘴里。
“張助理,以后還請多多關照。”
“別忘了今晚上的聚會啊。”
一堆人紛紛結交。
張濤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光環。
對付一個龔青山算什么?
他現在已經取得賀慶華的信任,又極有可能挖出警察廳里的內鬼,前途想不光明都難啊。
張濤徑直來到了廳長辦公室外,叩了叩門。
“進來。”里邊傳來劉振文的聲音。
“廳長,釣到大魚了。”張濤滿臉喜色道。
“哦,快說說。”劉振文道。
張濤從懷里拿出照片,擺在了桌上:“就是他。”
劉振文拿起來一看,好奇問道:“這人是誰?”
張濤道:“他叫魏山,是哈爾濱地下交通站的負責人。”
劉振文連忙拿起照片,饒是向來沉穩,他亦是激動了起來:“就是他跟咱們斗了這么多難,好你個張濤,好本事,好手段,你,你從哪搞來的情報。”
“廳長,說來也是運氣。
“光一個魏山不算事,他背后的人才有意思。
“你還記得高科長曾經說過,咱們廳里極可能隱藏著一個紅票奸細。
“老魏就是這個人的聯絡員和上線。”
張濤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云淡風輕一些。
“嗯,你接著說。”劉振文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
張濤誠惶誠恐的接過:“賀慶華這個蠢貨,被我挑撥以后,他的工組和老魏交通站起了嫌隙,居然把老魏囚禁了起來,并打算秘密裁決了。
“不過,他對錢藏在警察廳的這個人十分看重。
“老魏死不開口,他便出了個餿招,讓我拿著照片去試探有可能是紅票的那個人。
“他說那個人如果知道老魏叛變了,或者被擒了,一定會很緊張,做好應急準備,逃走。
“這樣就可以保證那個人的安全了。”
劉振文點頭說:“這倒是個可行的法子,不過這對咱們也同樣是一個好機會。”
“這樣,你去把高廳長叫過來。”他又道。
張濤皺眉不解:“廳長,叫他來干嘛,這可是咱們的線索。”
“我和高彬都曾鎖定過一個目標,就是周乙。
“如果這個人真是周乙,這么絕密重要的情報由你去說,太缺乏說服力。
“甚至會引起周乙的懷疑,也不會達到打擊他內心,讓他露出狐貍尾巴的地步。
“但高廳長就不一樣了。
“他是周乙心中的魔鬼,秘密挖出了老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劉振文很耐心的給張濤解釋道。
張濤這個人辦事很積極,但缺乏城府和一點智慧,光從這點,想比肩洪智有做自己女婿,還遠遠不夠。
“明白,我現在就去。”張濤領命。
很快,高彬走了進來。
劉振文打了個手勢,張濤領命退下。
“老高,你看看這個。”劉振文把照片遞了過去。
高彬看了一眼:“這是?”
劉振文和盤托出。
高彬“哎呀”驚嘆了一聲:“劉廳長真是寶刀未老啊,不吭不哈,居然搞到了這么重要的情報,完成了如此完美的滲透,高某自愧不如。
“說實話,打我調到哈爾濱來,就一直在跟這個魏山交手。
“這么多年,咱們沒搞垮你,嗨,廳長你一招小小的離間計就搞定了。
“佩服,佩服。”
“高廳長,你就別笑話我了,張濤的身份打他安排進廳里,我就告知你了,打進敵人內部那不是遲早的事嗎?”劉振文笑了笑道。
說著,他叩了叩桌子,低聲道:“為了抬他,還把我的青山給舍了,說真的,也是肉疼啊,跟了我這么多年的老部下了。”
“那是,廳長遠謀深慮,青山他能理解的。”高彬道。
說著,他回到正題:“你說的這個計劃可行,我還是覺得咱們的首選目標得是周乙。”
“嗯,依我看,你應該秘密找人談話,不僅限于周乙,如魯明、劉魁,甚至包括智有,都得讓他們看看。
“就說這個老魏要招了,看看誰會漏出狐貍尾巴。”劉振文點頭表示同意。
在抓紅票諜匪這塊,他與高彬是天然的盟友,完全可以推心置腹。
“行吧,時間緊急,我現在就去安排。”高彬把照片放入衣兜,站起身道。
“老高,且慢。
“我聽說這個智有的皮貨買賣,似乎跟紅票也有點關系。”劉振文道。
“嗯,我估摸著也得有點。
“你想抗聯霸占著山頭,皮子都在他們手里,要說不牽扯點關系,那才有鬼了。”高彬道。
“你說,智有會不會跟這個老魏也有來往?”劉振文似笑非笑道。
“在不知道老魏身份的情況下,如果有,也有可能。
“不過,這不見得就說智有通票吧。
“你可以說他被紅票利用、迷惑了,但通票,澀谷三郎和馬廳長已經證實過了,我想咱們還是不要去求證的好。
“說句不好聽的,眼下除了溥儀,恐怕就只有梅津美治郎司令官能下令,在這一塊把白抹成黑了。
“如果這是張濤的調查,我的建議是,不要在這一塊浪費咱們的精力和時間。
“因為到最后只能是傷感情。
“畢竟,他會不會通票,我想咱們心里都清楚。”
高彬深吸了一口氣,發自肺腑的感慨道。
他并非刻意去偏袒侄子。
著實是查不動,澀谷三郎這么聰明的人,馬文棟背靠滿鐵都沒戲,他和劉振文去碰,確實是浪費時間。
劉振文點了點頭:“智有百分百不可能通票,我現在怕的是他被人利用了。
“我家那女兒不就是嗎?
“要不是,我沒事了就報備上,再加上張濤打入順利,立了大功,憲兵司令部的小冢鹿將軍早找我麻煩了。”
“是啊,所以,咱們要盡快找出這個人。”高彬點頭道。
“不說了,我馬上行動。”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下午時分。
周乙走進了高彬的辦公室:“高廳長,你找我,上午接到通知,我在南崗處理一個印刷點。”
“沒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這樣的,咱們的人秘密滲透進了紅票地下交通站,成功俘獲了這個人。”
高彬拿出相片,遞給了周乙。
“這個人叫魏山,真實身份是交通站負責人。
“他已經交代出了一些名單,廳里的人已經在暗中抓捕了。”高彬點燃煙斗,吸了一口道。
“廳長,這么重要的事,我這個特務科長怎么完全不知道。”周乙皺眉道。
“這是劉廳長親自督辦的。”高彬道。
“需要我們特務科做什么嗎?”周乙頗顯不爽的說道。
“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提醒你,特務科生銹了,你這個科長該動動了。
“我現在雖然是升了廳長,但實際上呢,心還是在特務科身上。
“劉廳長現在搞滲透,抓了大魚,而特務科呢,死氣沉沉。
“周科長,這味不對啊。
“人家敢拍照片,敢明著透給我,那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這是在說你我無能啊。”
高彬拍了下桌子,很不爽的嘆了口氣道。
“廳長,實不相瞞,劉廳長這一手夠絕的,打趙將軍被日本人抓了后,抗聯一盤散沙,整個滿洲國紅票都像是進入了休眠期。
“我們特務科,除了抓學生,就是查印刷,根本沒活可干。
“現在看來,是我們疏忽大意了。
“廳長放心,我一定加緊作業,爭取順著這條線繼續往下挖出東西來。”
周乙做了自我檢討。
高彬擺了擺手:“算了吧,活咱們沒干,光想撈現成的肥魚,哪有這么好的事。
“叫你來,是心里實在憋的慌,想吐槽吐槽一下而已。
“你順便把魯明和劉魁他們叫上,給他們開個小會,罵一罵,爭取下半年打個漂亮點的仗。
“要不然,我這老臉真是沒地方擱了。”
高彬嘆了口氣。
“明白。”周乙站起身,走了出去。
高彬冷冷的看著他的背影。
周乙!
上線被捕,還能沉得住氣嗎?
他嘴角浮現出一絲挑釁之色。
高彬希望這個人是周乙。
又希望不是。
若是,就這么玩完了,還不是自己挖出來的,好像也沒多大意思啊。
說完,他拿起了電話撥通了通訊班:
“喂,夏班長嗎?
“是我,立即監聽周乙和他家的電話,從現在起任何內容都要記錄,對一個字都不許落下。
“另外,絕密,不可外傳,記錄員要備案,再三叮囑。”
周乙走在走廊上。
他神色依舊冷峻,心里卻是寒如冰霜。
照片上的人是老魏。
他已經被打的渾身是血,傷的很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看來應該是落在了劉振文或者日本人的手上。
回到辦公室。
周乙心如亂麻。
上線被捕了。
自從他潛伏哈爾濱以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危機。
老魏危在旦夕。
他不僅是上線,更是自己的摯交好友。
不能見死不救,至少也得試一試。
而且,他已經處在暴露的邊緣。
老魏是有原則,但日本人現在弄了很多新型的審訊工具,其中有一種針打完后,用催眠術審訊。
受刑的人會無意識的交代出很多東西。
現在整條交通線,都處在致命的危機中。
周乙必須盡快作出判斷。
他拿起了電話,迅速撥號:“智有,來我辦公室聊聊。
“不是,挨罵了,想找人說說話。”
周乙知道電話或許會被人監聽,但這時候他需要洪智有的建議,因為任何一小步的踏錯,都極有可能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洪智有很快走了進來。
周乙在靠門的角落邊站著,這個位置沒電訊設備,只要壓低聲音,哪怕屋子里被秘密裝了監聽也很難聽到他們的談話。
聽完以后,洪智有眉頭緊鎖,低聲道:“老周,先別緊張,老魏受刑應該是事實了,但既然劉振文他們敢拿出照片來找你,無非兩種可能。
“一,老魏沒開口。
“二,他們在釣你,等著你露出馬腳。
“老魏真要招了,你這會兒應該在審訊室了。
“所以,至少目前你是安全的。
“而且,我叔叔說的是讓你通知魯明他們開會,這說明他和劉廳長都沒有絕對的把握確定那個潛伏者就是你。
“他們同樣在懷疑魯明、劉魁和李向武。”
周乙說:“是啊,但咱們得找到老魏。”
洪智有說,“你別急,我今晚會讓皮貨店結尾款的方式聯絡交通站,摸摸那邊的情況。”
“畢竟這可是一條很安全的財路,也是經費主要來源,工組和交通站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放棄的。”
周乙說:“倒是可以一試,那就拜托你了,我現在找魯明他們開會去。”
洪智有起身走了出去。
地下室。
老魏渾身是血,虛弱的靠在椅子上。
賀慶華給他倒了杯水,嘆了口氣道:“魏山,你是何苦呢,我只想知道那個人的身份,繼續跟他保持聯系,為組織服務。
“我想過了,只要你老老實實招了,我可以放了你。
“另外我已經向上級遞交開除你紅籍,以及解除一切職務的申請。
“總工委已經同意了。
“換句話說,你已經沒辦法做地下工作了。
“而那位同志是老許還有整個地下組織的瑰寶,你不應該這么自私,就這么把他埋沒了。”
賀慶華語重心長的與魏山交談。
“你覺得我會跟一頭豬說這些嗎?”老魏笑了起來。
“你!”賀慶華被氣的半死。
“魏山啊魏山,你怎么就執迷不悟呢,你心底到底還有沒有一絲良知和信仰?”他激動的質問道。
老魏瞇著眼,只是笑。
賀慶華氣的甩手而去。
很快,陳振走了進來,手里拎著一桶辣椒水,掐住老魏的嘴,當頭狠狠先灌了兩大勺。
老魏嗆的痛苦大咳。
“魏山,難受嗎?
“想活命嗎?我給你指條明路。
“我今兒不問你警察廳的事,咱們談談你的買賣。
“我知道你跟洪智有在做買賣,你們能吃香喝辣,全是托了這些買賣。
“那么,麻煩你把轉移物資的通道,進貨、出貨、收銀等一并告訴我。
“只要你乖乖交代,我可以求賀組長饒你不死。”
陳振對警察廳的潛伏者沒興趣,他只想徹底掌握老魏的財富通道。
老魏咳嗽了一陣。
他盯著陳振,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卑鄙小人的心思。
賀慶華這頭豬,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魏山心頭嘆息了一聲。
看著陳振那張貪婪的臭臉,他意識到一個活命,保護周乙的機會到了。
“我,我可以告訴你。
“但你得給我準備一頓餃子,一壺好酒、好醋。
“另外,你得確保我的安全。”
老魏想了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