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棟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那根微微卷曲的短發,根本不是佳慧子的。
它像極了男人的…
沒錯。
就是男人的。
馬文棟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炸裂。
佳慧子當年在東京確實有些亂七八糟的傳聞,可自從嫁給他,夫妻倆一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對自己更是伺候得無微不至,言聽計從,是外人眼中絕對的賢妻良母。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背地里竟然如此齷齪。
她背著自己在外面偷男人!
可惡啊!
哈爾濱有誰敢給他馬文棟戴帽子!
馬文棟站在門外,渾身氣的瑟瑟發抖,直想殺人。
他發誓一定要找到這家伙,取了他的狗命。
浴室里水汽氤氳。
佳慧子輕輕關上了門。
她快速跳進了溫熱的水池里,洗刷掉洪智有殘留在自己身上的任何氣味。
就在她抬手準備摘下那串珍珠手鏈時,她的動作頓住了。
珠子的縫隙里夾著一根細小的毛發。
該死。
那是洪智有的。
她猛然想起剛才馬文棟怪異的眼神。
佳慧子瞬間明白,自己穿幫了。
她深吸一口氣,依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透過浴室那道繪著仕女圖的屏風,她能看到馬文棟的身影站在外面,一動不動。
他此刻,心里一定如刀絞吧。
哎,一郎,對不住了。
要怪,就怪叫洪智有那家伙實在過分讓人迷戀。
“吱呀”一聲,馬文棟推門走了進來。
他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走到浴池邊,拿起那串被佳慧子放在一旁的手鏈,輕輕摩挲著。
“今天打牌,輸了還是贏了?”
佳慧子靠在池壁伸了個懶腰,輕嘆道:“輸了,最近心情不好,運氣也不好。”
馬文棟目光悄悄從那串珠子上掃過,發現那根礙眼的毛發已經不見了。
他又問:“打牌的都有誰?有男人嗎?”
“怎么可能?”
佳慧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我和岸田夫人的牌局,從來不會有男人在場。一郎,你到底怎么了?”
馬文棟臉上擠出笑容:“沒什么,就是隨口問問。”
他俯下身,溫柔地撫摸著佳慧子的臉頰:
“最近我總是在外面開會,讓你一個人在家受委屈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留在哈爾濱,好好陪你。”
佳慧子臉上立刻綻放出幸福的笑容,主動湊上去親了他一下。
“嗯。”
然后,她整個人緩緩沒入了水中。
馬文棟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臉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很快,兩人就在這不算大的浴池里滾成了一團。
時間依舊短暫。
但馬文棟卻很意外。
說不上來,究竟是自己變強了。
還是惠子…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樣了。
馬文棟從浴池里站起身,自顧自地穿上睡衣,頭也不回地囑咐道:“夫人,你早點歇息,我明天一早還有會,就先去睡了。”
“好。”佳慧子應道。
自從馬文棟發現佳慧子有半夜起床的習慣后,心里雖然比吃了蒼蠅還難受,但為了事業、前程,基本上也算是認命了。
索性分房睡,眼不見為凈。
佳慧子一個人躺在漸漸變涼的池水里,臉上滿是生無可戀。
她心里不是沒有一郎的位置,可這也太菜了,搞得人心煩意亂,不上不下的。
她從水池里出來,披上一件絲綢睡袍,走進了書房。
馬文棟喜歡看書,藏書頗豐。
佳慧子很快就找到了洪智有提過的那本《水滸傳》。
她對著目錄翻找起來。
武松。
她有個好嫂嫂。
她翻到與武松嫂嫂相關的章節,只看了幾頁,竟完全陷入了進去,不能自拔。
等她看完,佳慧子整個人都麻了。
翌日清晨。
馬文棟早早起了床。
他趁著佳慧子在廚房準備早點的功夫,偷偷溜進了她的臥室。
他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找到了那方洪智有留下來的淡青色方巾。
他強忍著惡心,將方巾塞進自己的公文包里。
準備離開時,他的目光落在了床頭柜上那本攤開的《水滸傳》上。
一個女人看這種書,怕不是有病?
餐桌上,佳慧子已經準備好了精致的日式早餐。
“一郎,可以吃飯了。”
馬文棟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她手腕上那串珍珠手鏈。
在清晨的陽光下,那串珠子熠熠生輝,格外刺眼。
一想到這雙手…
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莫名的想吐。
“不吃了,廳里還有會。”
他冷冷地丟下一句,抓起公文包,陰沉著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剛走出院子,馬文棟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扶著墻干嘔了起來。
佳慧子愣在原地,終是沒有追上去。
她轉身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壽司放進嘴里。
今天的壽司,味道似乎還不錯。
一郎不知好歹啊!
馬文棟到了辦公室。
他讓手下弄了點早點,正吃著,魯明走了進來,“廳長早。”
馬文棟不緊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擦了擦嘴,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魯明立刻上前一步,匯報道:“廳長,根據我的調查,洪智有在津海建了一個叫‘洪盛’的分公司,專門倒賣東北的皮貨。
“這邊的皮貨,到了那邊一倒手,價錢至少能翻十倍。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有些上了年頭的珍貴老山參,甚至能翻上百倍的利潤。
“在津海負責這項買賣的是坂田秀夫的妹妹惠子夫人,這女人之前是洪智有的情婦。
“對了,還有一個叫穆連城的商人負責分銷。
“這兩個人在平津一帶人脈很深,吃得很開,據說買賣現在做的非常紅火。”
馬文棟眉頭一皺:“皮貨這么值錢?”
“當然!”
魯明壓低了聲音,一副為你著想的模樣:
“要不您以為,洪智有當初把金礦都舍給您了,為什么死乞白賴地要保住福泰皮貨店?
“這玩意兒,說是一座金山,一點都不過分。
“現在整個東北的山貨貨源,幾乎都被洪智有給包圓了。他想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
魯明越說越起勁。
“關內呢,那些揣著老錢的主兒,就認這一口。
“別的不說,聽說蔣委座和他夫人,還有龍云這些老軍閥對皮毛之物就喜愛得緊。
“那可是奢華與身份的象征啊!
“咱就說這滿洲國,溥儀陛下想要什么好皮子,估摸著都得找人托關系,從洪智有這兒進貨。
“當然,這話可能有點夸張,但大體就是這么個情況。”
魯明很聰明。
他知道之前老邱蠢就蠢在一心只想抓紅票。
可馬文棟是什么人?
人家對抓幾個小紅票根本沒興趣。
老邱那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能不挨踹嗎?
他就不一樣,他專挑跟錢有關的事說。
果然,馬文棟看他的眼神頓時親近了不少。
馬文棟站起身,托著下巴踱步,心思瞬間活泛了起來。
滿鐵的主要業務是搞礦產、米糧這些大宗商品,對于皮貨這種民間流通的東西,向來不太上心。
一來,這玩意兒都是山戶零散所得,不成規模。
二來,要派人挨個去收,太耗費人力物力,得不償失。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不起眼的生意居然是一座挖不盡的金山。
畢竟東北一望無盡的老林子里,那可是取之不竭的天然寶庫啊。
不得不說洪智有這小子的商業頭腦真是一絕。
要是能把這塊肥肉叼到自己嘴里,那就算關東軍在諾門坎打不贏蘇聯人,北進計劃失敗,自己也不算一無所獲。
退一萬步講,哪怕將來自己被逐出滿鐵理事會,也有了一條無比優渥的退路。
這次來哈爾濱,搞洪智有的金礦那都是給公司搞錢。
可要是能盤下這皮貨生意,那可是揣進自個兒腰包里的真金白銀。
這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潑天富貴啊!
哈哈,這一趟哈爾濱,真沒白來!
而且,馬文棟懷疑昨晚與佳慧子在外邊鬼混的男人,極有可能是洪智有。
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就更該死了!
想到這,馬文棟眼中殺機一閃而過,他問魯明:“你知道洪智有的貨源都從哪來嗎?”
魯明答道:“知道一點。
“哈爾濱有個叫張拐子的商人,這個人黑白兩道通吃,在老三省很多山區建了上百個皮貨收購點,專門倒騰皮子。
“他現在跟著洪智有混,占著干股。
“但是,廳長,據我所知,洪智有手上的貨,不僅僅來自張拐子。
“還有可能,是來自山里抗聯的。”
魯明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
“之前那個被您削職為民的郝貴方,他手下有人偷偷往山里送藥、送槍械。
“我嚴重懷疑,洪智有在借著國兵的手,跟山里的抗聯做買賣。”
馬文棟的雙眼瞬間瞇成了一條縫,寒氣逼人:“你的意思是,洪智有是紅票?”
魯明連忙擺了擺手,哈著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馬廳長,我可沒這個意思。
“眾所周知,洪智有人帥多金,不大可能是紅票,但這不影響他跟紅票做買賣掙錢啊。”
魯明的聲音壓得更低,湊到馬文棟耳邊,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
“他是…通匪。”
說完,他立刻退后一步,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補充道:“當然啊,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具體可能還得等您細查。”
馬文棟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要我細查,那還要你們干什么?”
“是,是,我去查!”魯明連忙躬身賠笑。
馬文棟放下茶杯,話鋒一轉:“不過這事先放一邊,你在哈爾濱待的年頭長,你說說,怎么能把這皮貨買賣攬到我手里來?”
魯明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知道自己這是拍對了馬屁。
他連忙說道:“別介啊廳長,您是滿鐵過來的,做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生意。
“在這塊您就是我的祖師爺,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馬文棟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兼聽則明,說說你的看法。”
“簡單!”魯明一拍大腿,“您把他的墻角都挖了不就行了!”
他伸出手指,比劃著說道:“那個張拐子,您把他挖過來,明面上的貨源就有了。
“然后再把福泰皮貨店的老板,我記得好像叫馮什么來著…也給搞過來,咱們也在文宣街上開個一模一樣的皮貨店不就得了。”
魯明越說越興奮,唾沫橫飛:
“廳長您想啊。
“銷路、人才全在咱們手里,洪智有沒了貨源,沒有人手,他咋做買賣?
“除非他去跟山里的紅票做交易。可這樣一來,不正好就落到您手里了嗎?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我覺得以洪智有的聰明勁,您只要稍微動動手,讓他看出來是您的手法,他就該乖乖地把皮貨買賣主動交出來。
“除非他想跟您硬杠一杠。
“可問題是,他也沒那個實力啊。
“畢竟您身后站著的可是植田謙吉司令官和整個滿鐵!”
馬文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很聰明,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別啊廳長!”魯明嚇得臉都白了,“您可千萬別!
“我在暗處還能給您出出主意,搖旗吶喊。
“我要是明著去跟洪智有打擂臺,明兒就得掉腦袋!那小子玩黑的可有一手了!”
馬文棟看著他那副慫樣,笑了笑:“嗯,也行,你就先臥著吧。”
魯明見狀眼珠子一轉,借機說道:“廳長,您看…老邱死了以后,保安局調查科科長那個位置,一直還空著。
“您看我能不能…”
他這算盤打得噼啪響。
保安局調查科科長可是個實權部門,而且專門督管警察廳。
他要是能坐上那個位置,別說銜級,單職位來說就能壓高彬一頭,更別提周乙、洪智有那幫人了。
那才叫真正的一飛沖天,鯉魚躍龍門。
馬文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這就是個典型的利己小人。
他笑了笑,語氣溫和地說道:“科長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給你。
“不過眼下卻不合時宜,等我拿下了洪智有的皮貨店,再給你也不遲。
“現在,我需要你盯著他。在警察廳,你的用處會更大。
“你懂我的意思嗎?”
魯明心里一陣失落,但臉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無奈地點頭。
“好吧。”
馬文棟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聰明,也是老江湖了,手底下眼線多。從現在起,你給我盯死了洪智有。”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陰冷。
“尤其是他跟誰見面,特別是晚上。包括…我身邊的人。
“你知道的,我不希望身邊埋著一個隨時會響的炸彈。”
魯明斜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試探問:“廳長,可否明示…這個‘我身邊的人’,指的是…”
馬文棟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我不想成為第二個周乙。”
魯明心中劇震,瞬間了然,連忙重重地點了點頭:“明白!您放心,我肯定給您盯死了!”
打發走了魯明,馬文棟立刻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這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得體西裝,面容英俊,氣質儒雅,一看就受過高等教育。
馬文棟打量著他,笑問道:“你是張淳元的兒子?”
年輕人點了點頭,聲音沉穩。
“是的,我叫張嶺。
“是張淳元的私生子,張峰算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馬文棟又問:“之前在哪?”
張嶺回答:“之前在法國留學。父親和大哥去世后,我母親受到了驚嚇,身體一直不好,我就回來了。”
“知道你父親是怎么死的嗎?”馬文棟問。
“知道。”張嶺的眼神里透出一股與年齡不符的陰冷,“洪智有和陳景瑜。”
馬文棟擺了擺手:“陳景瑜不過是洪智有養的一條狗。你父兄,還有澀谷長官都是洪智有的手筆,這算不上秘密,哈爾濱人盡皆知。”
他看著張嶺,緩緩說道:“不過你放心,我既然叫你來了,自然會重用你。
“從現在起我給你一批人手。
“他們中有來自滿鐵的日本技術人員和身手不錯的退役軍人,你掛職警察廳總務助理。
“這些人擅長跟蹤、刺殺、竊取情報,他們是一把不錯的劍。
“你要利用好這把劍,為你父兄報仇雪恨。
“明面上你是濱江省警務總廳徐廳長的遠房侄子,你的身份、檔案,我都會替你洗干凈。”
馬文棟將一份文件推到張嶺面前。
“從現在起,我需要你吞掉洪智有的皮貨買賣。
“這是一些人的資料,你拿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搞明白。”
張嶺拿起文件,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只是沉穩地點了點頭。
“謝謝廳長,我一定全力以赴。”
晚上,洪智有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去了嬸嬸家。
嬸嬸正在廚房里燉魚,香氣撲鼻。
洪智有把東西放下,一拍腦門:“嬸嬸,我家里的水龍頭壞了,我今晚在您這兒洗個澡。”
他在嬸嬸家有自己專門的房間,取了衣物,他沖徐云纓使了個眼神,先行進了浴室。
待洗的差不多了,他打開浴室門,沖外邊的徐云纓喊道:“云纓,過來給我擦擦背!”
徐云纓知道他想干嘛。
本想以孩子為主,可架不住這二皮臉都找上門來了,再拒絕未免太不識趣。
徐云纓撇了撇嘴,挺著大肚子走了進去。
片刻,嬸嬸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正好聽到浴室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搖了搖頭,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這混小子真就是個沒皮沒臉的玩意兒。
也不知哪來這么大癮。
片刻之后,徐云纓先從浴室里走了出來,一張俏臉紅撲撲的,帶著水汽,她低著頭快步走回了房間。
“嬸嬸,我不餓,先去歇息了。”
緊接著,洪智有嘴里碎碎叨叨地擦著頭發走了出來:“哎呀,總算是一身泥都搓干凈了,舒坦!”
嬸嬸白了他一眼,“行了,別在裝了,我警告你,纓纓要有個什么壞,我拿你是問。”
“搓個背,能有啥壞。”
洪智有干笑了一聲,坐在桌子前:“嬸,我叔呢?還沒回來?”
嬸嬸說:“去憲兵隊開會了,說是晚點回,讓你先吃。”
洪智有風卷殘云般吃完了飯,抹了抹嘴,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去。
剛走到自家門口,他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墻邊,焦急地來回踱步。
是肖國華。
老肖平時一般不會主動找上門來,除非是出了天大的事。
洪智有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
肖國華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聲音都在發顫:“站長…站長讓人抓走了!”
“知道是什么人嗎?”洪智有皺眉問道。
“不知道,對方來頭很大,全都戴著槍。
“我們也不敢亮家伙,領頭的是個年輕人,單獨把站長請里邊去談了,具體說什么不清楚。
“站長出來后,讓我們好好看店就跟他走了。”
肖國華如實回答。
“奇怪了,哈爾濱還有敢明火執仗進我的皮貨店抓人的?
“沒明著亮身份,肯定不是警察廳的人。
“到底是誰這么大狗膽!”
洪智有皺眉道。
“是啊,誰不知道福泰皮貨店是你的,顯然對方是沖你來的。”肖國華道。
“會不會是馬文棟,除了他,我想不出來還有誰。”他又問道。
“多半是他了。
“這是沒吃飽,又盯上我這一攤買賣啊。
“放心吧,站長不會有事的。”
洪智有冷笑一聲,寬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