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惡也坐不住了,赤腳在牢房內走來走去。
“姚興!小羌賊子!安敢害我!?”
王鎮惡揮舞拳頭,一番分析和回憶,他基本已經確信,姚興是故意引誘自己入局!
械斗爆發,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王鎮惡參與其中,橫死當場也無人會懷疑到姚氏!
由此看,姚興對王鎮惡頗為了解,知道這小子少年心性,閑不住好熱鬧,又痛恨鮮卑人,貿然入局的概率極大!
果然,不明就里的熱血中二少年,成了第十九名刺客!
梁廣又突然想到些什么,急忙道:
“那梁國兒對你我突施冷箭,箭箭致命,毫無留手之意!
莫非他本就是想射殺我二人?
可姚興并不認識我,專門安排梁國兒縱馬馳入校場,或許一開始要對付的,并非是我!
而是你!”
王鎮惡呆愣住,越回想越發覺得,梁廣所言有理!
梁國兒一開始,就是沖他而來!
王鎮惡睜大的眼睛里滿是后怕!
他本就不是梁國兒對手,今日場面混亂,若無梁廣牽制,他或許難逃一死!
“姚、興!天厭的羌賊!我定不與你甘休!”
王鎮惡咬牙切齒,一張臉憋得通紅。
梁廣也有幾分驚懼。
長安承平日久的表面之下,處處暗含殺機。
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繡衣使蘇膺親自坐鎮廷尉獄,或許就是為了防止事態更進一步惡化!
蘇膺保慕容寶不死,不是為慕容鮮卑,而是為了維護京兆安定,不使關中生亂!”
梁廣沉聲道。
王鎮惡重重點頭:“兄長說得對!我雖不喜這老兒,但也佩服他剛直不阿、對陛下和大秦忠心耿耿!
蘇膺和慕容垂確有交情,可他絕不會為私交而廢國事!
保慕容寶一條狗命,全然出自公心!
他不希望看到長安生亂!”
梁廣負手踱步。
監牢走廊壁燈昏黃,他的影子斜長地映在墻壁上。
蘇膺接管廷尉獄,刺殺之事自然不可能再發生。
可械斗案性質惡劣,必須對朝野有所交代。
他會怎么做?如何給這起案件定性?
事關慕容氏和各大氐族權貴,如何處置數十名羈押入獄的各宗族子弟,才能服眾且不至于生亂?
“不對!”
梁廣猛地止步,低喝一聲。
王鎮惡一個激靈:“兄長想到什么?”
梁廣臉色難看:“單于臺地位,等同于內廷禁中!
持械廝斗,還死了人,完全可以定一個犯禁謀逆之罪!
假若‘上邊’鐵了心要慕容寶性命,定下此罪名,再名正言順處以極刑......
那么慕容垂只有兩條路可走!
造反作亂救兒子性命,又或是甘愿領罪,坐視兒子被斬首......”
王鎮惡喃喃道:“可參與械斗的不只慕容寶,若是定罪,我們這些人誰也逃不脫......”
王鎮惡渾身哆嗦起來:“兄長是說,‘上邊’為了取慕容寶性命,又或是逼反慕容垂,寧愿舍棄掉我們!”
梁廣看著他,沒有說話,神情卻表明一切。
最壞的結局就是,今日押入廷尉獄的數十名良家子,都要給慕容寶陪葬!
“完了......完了......”
王鎮惡跌坐在地,滿臉煞白。
畢竟年紀小,真正面對生死時難免心慌意亂。
梁廣蹲下身,手掌搭在他肩頭:“莫慌,我們并非沒有活命希望!
如今,我們和慕容寶生俱生,死俱死!
轉機就在慕容垂身上!”
王鎮惡哆嗦嘴皮子:“兄長是說,慕容垂造反時,我二人救出慕容寶殺出廷尉獄,投靠慕容氏?
從此做了白虜奴人?
若是如此,請恕小弟誓死不從!
兄長若反,小弟必以死相拼......”
梁廣愕然,好半晌說不出話。
這小子思維也太跳脫了!
怎么就想到要追隨慕容垂作亂?
“絕非此意!”
梁廣哭笑不得,“且聽我說,僅憑蘇膺無法給此案定性,關鍵還要看天王態度!
而天王態度,取決于慕容垂!
我有些忠告之言,若是能讓慕容垂知曉,想來能提醒他莫要沖動行事!
現在,我需要你想辦法,把消息送至廷尉獄之外!”
王鎮惡怔了怔,“使人傳話給慕容垂?兄長在長安可有信人?”
“有!”
梁廣鄭重點頭。
全村的希望,就托付在長安非著名消息人士、天生包打聽、滑泥鰍、便宜舅舅李方身上!
王鎮惡一咬牙:“這廷尉獄里,唯有一人能助我們辦成此事!”
王鎮惡手腳并用爬到牢門欄桿前,放開嗓門大喊:“賈俊!賈俊!賈立言!快來救我!
再不來,我小命不保!
我若死,你就等著與我姐姐和離吧!~”
“......此人是?”梁廣一臉錯愕。
王鎮惡咧嘴:“乃我姐夫,官任廷尉評,也算這廷尉里的主官之一!
兄長放心,姐夫為人忠厚,與此案絕無關聯!”
梁廣面皮微抽:“如此,甚好!”
難怪這小子進廷尉獄就跟回家一樣,牢吏獄卒見了他,就跟見了祖宗似的......
~~~
廷尉公廨。
正堂內。
正中案幾后的席墊空置,主位無人落座。
右側跪坐一人,正是蘇膺。
對面則是尚書左仆射權翼、秘書侍郎趙整。
三人面前案幾上擺放的茶甌不曾動過,茶湯已是放涼。
堂內亮起油燈,檐下掛著燈籠,仍舊顯得光線暗沉,氣氛沉重。
權翼注視著對面跪坐的蘇膺,聲音低沉:
“蘇公,論職位品秩,我為左仆射,主政尚書省。
您為尚書郎,秩千石,與我同廨理事,平素里交往頗多。
論公,您與我有同僚之誼。
論私,也算交心友人。
為何今日,全然不講情面?”
蘇膺揖禮:“往日承蒙仆射照顧,蘇某不勝感激!
蘇某受陛下信任,出任繡衣使督察京兆,不論何人當前,俱會秉公守正!”
頓了頓,蘇膺嘆口氣:“繡衣使辦案,按律不得私下里會見外人。
正因為念及與仆射往日交情,才違制破例,還望仆射莫要再為難!”
趙整輕笑道:“自不敢令蘇公為難。
單于臺械斗,死傷良家子數十,震驚朝野。
慕容寶身為太子屬官,率本族子弟參與械斗,成何體統?
按律,治一個犯禁死罪,不算為過吧?
蘇公一紙文書之事,有何為難?
蘇公百般推諉,仆射與咱才叫為難呢!”
蘇膺沉著臉,“二位可知,若是治慕容寶死罪,今日押入廷尉獄的數十子弟,都將會是同樣罪名!”
趙整淡淡道:“既然參與械斗,理應治罪,該如何懲處,蘇公秉公執法便可!”
權翼面無表情,算是默認此話。
蘇膺震驚無比:“數十國人子弟,俱是各宗族健材,為殺一個慕容寶,就這般輕易舍去?
這么做,當真值得?”
趙整輕嘆一聲:“為定國安邦,只能施此無奈之舉。
蘇公,您應當知曉這背后用意。”
蘇膺看著二人,久久說不出話。
好一會,他才道:“可若是處死慕容寶,那人仍舊無動于衷,又當如何?”
趙整干笑兩聲:“連親子尚且不顧,如何取信于人?
想來今后,無人會再追隨他!”
權翼漠然道:“即便無法逼他動手,也算是削弱慕容氏力量,于國有利!”
蘇膺沉默片刻,還是搖頭:“如何處置慕容寶,和這廷尉獄里的良家子,蘇某做不得主!
且看慕容氏如何應對,且等陛下旨意,再做定論!
在此之前,只要蘇某還坐鎮這廷尉獄一日,就不許任何人輕舉妄動!”
“迂腐!”趙整氣得直拍案幾。
權翼臉色也不太好看。
趙整一指正中主位:“蘇公,你可知今日為何只有我二人來見你?
陽平公不愿與你當面交涉,就是怕氣惱之下動手傷人!
你要好自為之啊!”
蘇膺撫須笑道:“陽平公性烈如火,蘇某自不敢與其爭持。
可此事由蘇某主理,絕無退讓可能!
除非一劍刺死老夫,否則這廷尉獄,誰也進不得!”
趙整鐵青著臉,嚯地起身拂袖而去。
權翼苦笑:“蘇公這是何苦呢?
小病不治,難道要等病入膏肓,才想起用藥?”
蘇膺搖頭:“蘇某也不喜鮮卑人,可國家自有典制,不該如此胡來!
還是那句話,一切以陛下圣意為準!”
權翼無奈,只得告辭離去。
蘇膺站在正堂前,目送二人離開公廨。
“傳令,即日起封鎖廷尉獄,未得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出!”